殷湛也不管她,趁她发愣,就给宋楚兮披了大氅,拽着她出了门。
殷黎晚上上床之后偷溜过来的,因为两个屋子离得近,就没多穿衣服,这会儿一急,就跺着脚开始扯着嗓子嚷嚷,“白英!白英——”
这孩子闹起来,嗓门尤其大,宋楚兮走在院子里都头皮发紧,却是殷湛神态自若,拽着她的手腕头也不回的出了院子。
两个人走到外面的花园里,紧跟着后面裹了她的鹤氅,看上去圆滚滚的殷黎就带着两个婢女杀了出来。
殷湛用眼角的余光往后扫见了,拉着宋楚兮快走几步,然后脚下方向一转,就闪到了旁边一排宫殿的墙壁后头。
殷黎冲过来,没见到人,就一溜小跑的往前追去。
“郡主!郡主您慢点!”两个丫头焦急不已的追着跑过去,不多时就没了踪影。
宋楚兮躲在墙壁的后头看着,总觉得那粉团子跑起来的样子圆滚滚的很好笑,就一直瞧热闹似的看着,浑然不觉,殷湛的目光却从方才开始就一瞬不瞬的胶着在她脸上。
“这小妮子,有时候倒也好糊弄。”看着殷黎走远了,宋楚兮才调侃着收回了视线。
然后一抬头,就对上了殷湛沉浸在浓郁夜色里的深不见底的眸光。
宋楚兮的心底一个轻颤,所有的表情就都凝固在了脸上,勉强僵硬的开口,“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她只下意识的回避他的目光。
殷湛看在眼里,目光突然一黯,语气不明的问道:“陪我出来一趟,你就这么不情愿?”
“你——”宋楚兮迟疑了一下方才重新抬眸对上他的视线,“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昨夜他在皇宫里滞留的时间不短,却对其间发生的事情绝口不提了,宋楚兮能够感觉的到,那其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的。
“我的事,哪有能真能瞒得过你的?端看你想不想知道了。”殷湛模棱两可的回应。
只有在她刻意回避,不想去了解他心意的时候,他在她的面前才会有秘密。
宋楚兮被他噎了一下。
可是拒绝的话,她已经说过很多次了,现在都已经不好意思随便开口了。
于是她强作镇定的弯了弯唇角,“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暖暖知道被你骗了,一会儿就该找回来了。”
“你带上廖素岚,一起走吧。”殷湛突然说道,语气苦涩。
宋楚兮的心跳猛地一滞,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
“京城的这个乱局,你不该再掺合了,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但也许——”深吸一口气,殷湛说道,只是话到一半,他却明显烦躁的欲言又止,甩袖走到了一边。
宋楚兮之所以会有这么深的执念,绝大部分的原因都是因为她对殷家人的恨,如果他坦承一切,将殷黎还给了她,应该可以让她的心情平复不少,可是——
他却几次话到嘴边都又迟疑不前。
不是害怕抖开真相以后随之而来的风暴,而是因为可以预见——
一旦他把殷黎还给了她,那么这个孩子的存在就又会成为她人生里最大的一个弱点。
眼前的局面,已经整个失控了,说是要宋楚兮抛开过往,全身而退,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现在就算她肯让步,殷绍那些人也绝对不会答应让她就这样抽身而退的。
他是自私,只那自私却不是因为舍不得殷黎,而是万般不能在她已然步履维艰的处境之下再多给她一重的负担了。
所以,明知道这样瞒着她,她一样会憎恨,会痛苦,他却还是几次在这真相可以冲口而出的时候又变得举棋不定。
殷湛心里的挣扎和矛盾,宋楚兮全都无从顾及。
她只是死死的攥着拳头,沉默着一语不发。
殷湛见她如此,有那么一瞬间,还是矛盾的放弃了挣扎。
他狠狠的闭了下眼,“当年种种,我真的很抱歉,廖夫人的事,廖素岚的事,还有——”
“你不要说了。”宋楚兮大声打断他的话。
她从那墙壁的暗影里出来,面上表情森冷如冰,“我知道,其实那很多的事都可以归咎于阴错阳差,我母亲会死,只是因为她生无可恋,并非就是殷绍和廖家那些人的一力逼迫所致,素岚之所以会进京,也都是她自己一个人的决定,只要我这样解释,我就有足够的理由说服自己,不再去计较那些过往了。可是殷湛,我真的不是个足够大方的人,就算是这样,也掩盖不了殷绍父子为了一己私心将她们全都逼迫到无路可走的事实。我没有办法将这一切都只当成一场巧合或者意外,这所有一切的来龙去脉你比我清楚,从一开始,这就是他们父子联手设下的圈套,为了夺权,也为了维持他们那了不起的贤君名声,他们想要名利双收,我就必须心甘情愿的去做他们的垫脚石?那所有的一切,当年我都忍了,可是我的忍气吞声又换来了什么?即使你要劝我死者已矣,往事难全,我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停止了。当初他们践踏了我多少,今天我就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多少,一点妥协的余地也没有。”
宋楚兮的话,字字狠厉而坚决。
她廖氏一脉,家破人亡,如果这就是她父亲为殷氏皇朝效忠一生而谋来的结局,那么她不甘心,势必要倾覆这一切,重新把那一笔笔的旧账都算清楚了。
“少戎——”殷湛的语气里面也听不出到底是自责还是无奈。
他回转身来,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你面前的是整个北狄的朝廷,当年你都犹且懂得妥协退让,现在怎么反而——”
“可是我的妥协没有用啊。”宋楚兮凄凉的冷笑一声。
她不再回避,用一种痛恨至深的眼神直直的和殷湛对视,“我都已经甘做棋子,去了殷绍的身边,对他言听计从,替他杀人放火,替他避人耳目,我都已经退让至此了,到了最后,他也还是没有放过我。沅修,你当是知道,我已经尽力了,当初都已经到了那样的地步了,你还让我怎么样的继续妥协?我可以不计较那三年戎马,有多少次为了替他们殷氏父子守住这承平天下而出生入死的拼杀,可我不能忍,在我为他们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却只换来一个家破人亡的收场。何况你也看到了,今时今日,我和他们北狄的朝廷早就水火不容,不是我肯罢手一切就都能够到此为止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