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就到了,你是城里人吧?”老人家打量了下张路生的打扮,没渔民那么粗黑,而且衣服一个补丁都没有,背着个大包。
“是是....我是区里过来的,...港城。”
“哦......港城来的。”
“嗨啊!”
湛江,老地名叫广州湾,也叫港城,这边叫港城比较亲切,张路生下来前也是做了点功课,你要说湛江市,他们这些年纪大的不一定知道,因为区改市也就是前两年。
“你叫....”
“张路生!”
“张什么?”
“张...路生!”
“什么生?”
“路边生,路生!”
“哦,张生...”
“阿公,你叫我小张吧。”
“小张同志!咱们这十多个村,已经很少有外人来了。你找的哪户人家你告诉我一声,我引你去得了。省得还迷路就不好了!”
“我去孙贵家。”
“孙贵家...孙贵已经死了好几年了。”老人哦了一声说道。
“哦....有人托我看看他家里怎么样......”
张路生从口袋里摸了下,拿出工作证,“阿公您怎么称呼啊?”
“我也姓孙,孙才旺。”老人看着红皮证,肃然起敬,说着已经把竹排靠到了岸边:“上来吧!”
张路生仔细收起证件:“阿公你平时就是在这里打渔?”
“是啊,也种点地。”老人看看这后生仔,感觉他也二十多岁,把竹篙用力插河里,稳住,“我今年五十九。”
“哦,那我叫您阿伯(bei)啊!”
张路生解下包提着,小心上了竹排,这是条单人排,十根毛竹拼的单层排。
这蹲也不是,坐也没地,只能站着,刚才那一下,水就已经灌进解放鞋里。
“坐啊,不然不稳。”
老人说道,他自己是打着赤脚,平时人坐竹排,有时就是站着,有时就是坐着,水当然会从竹排中溅上来打湿屁股,但这个天,一会就干了。
张路生苦笑:“我这包里有糖,不能泡水。”
看看鞋,泡就泡着吧。
说着打开包,从里头摸了一颗糖递给老人:“您尝颗。”
老人推让。
张路生再劝,这糖可是好东西,这次出差下来要就地展开工作,钱没带多少,除了个人用品,就是药品一包和糖一包,像这样的乡下,给钱当然人家会很开心,但给糖也不错。
这可是奶糖!
老人还是吃了,吃得笑眯眯,牙缺了两颗,黑黄黑黄,拿过他那个小竹板凳,给张路生坐。
张路生也不能客气,坐下后把包放在腿上,两脚大开:“阿伯你平时打这个渔,好打吗?”
“还可以,这里接着海,河里鱼到这就会往回游,有时能打个几条。今天还没下网。”
“今天怎么不下?”
“要再等一会,我现在是来看看水,这两天村里事情多...”
“哦......”张路生抬起胳膊抹了把汗。
“小同志你结婚了没有?”老人问,刚才他看到一大包糖的时候,眼都快直了,这可是原本在人家办喜事时才能看到提这么大包糖的场面。
“我...啊...还没有。”
老人笑眯眯看看张路生莫名好像懂了什么:“孙贵就生了两个没把的,大的那个跟你年纪差不多啊!”
“孙小兰是吧?”
“小兰,我们都叫她兰子,可能是吧,还没嫁人,长得挺水灵的.....你这是正好上门相一相人吧。”
张路生给说得脸热:“也不是,我是下来了解情况的,县里发动群众去海边找东西,你去了吗?”
“我去了啊...阿平找到的,然后大家都要帮忙做点事,要不怎么说事情多。”老人看看他,这事都传开了,说是立了功,中央首长都高兴。
那稻子找到后当天,上级就马上让人用沙石木头把那片地都围了起来,有专门的人看护,围栏里头清去一些芦苇,外头不但清了一些杂草,还挖了一米多宽的防火沟,可见重视的程度。
“全村都去了?”
“差不多吧,没去的也帮着提水做饭。听人说,要坚持到这些谷子都成熟,国家会拿去专门好好培养,....”
“哦......”张路生默默记下。
这次村里找到能长在海边的稻种,中央非常高兴,要给很大的奖励,听说会给每个人都发奖,可又担心有人会虚报人头,所以连派了几组人下来调查,他是单独的一组,属于秘密行动。
现在还不知道这钱是让市里垫还是那边直接带过来。
飞机倒是已经运了几回东西了。
“昨天下午县里还特意送过来一台电视。”孙才旺说道。
张路生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烟,发给老人一支,要给他点上。
“不用,我抽自己的...”老人也不推辞,眉笑眼开的将烟装进了破旧的衣兜里,他看了眼,是云烟。
“那电视能看吗?”
“看是可以看,就是老得拍两下,那个天线转来转去......我听不懂,不过那个编篓子看起来挺好的,我准备过两天学下。”
张路生一边听一边记,整个村子的用电就靠一根普通的线从别的乡牵过来的,偶尔用的人多了还马上就断了,平时的时候还点着油灯,村里原来是有电视,也只有一台,现在是两台。
有一台信号不太好,也不奇怪,这是普遍现象,要反应上去的。
竹排往下游走了一小会,老人停了下来,开始在河边放网,张路生认真地看,这种入海的小河往来水会带着许多鱼,
放好网接着往下游走,张路生看到了对岸有个茶亭,这种都是早年间当地人为了给路人中间休息避风雨建的。
海风从河面上吹来,张路生心情愉悦,哼起了小小竹排江中游,虽然两边并不是巍巍青山,却也是满眼绿意。
老人笑眯眯地看着他,熟练地左一下右一下撑着篙,没过一会就靠到了对岸的一棵大榕树下,这里有个石头砌的几级台阶,看模样有些年头,或许很多人会在这里洗衣服。
可现在却一个人都没有。
“张后生仔,到了。”孙才旺牵着绳上了岸,把绳子扎在一个树根上。
张路生也小心地上了去,鞋子当然全湿了,踩到地上呱叽直响。
前面是条两米宽的机耕道,斜面是两百多米的坡,路边有野草,有小片收过的田,还有菜地,有一头牛两头羊在田里吃草,树梢上有鸟在喳喳叫,他不认识那什么鸟,感觉像是海鸥。
“呐,这就是孙贵的家,你媳妇在那里,你可以去要杯水喝......”
老人领着张路生到了一座在半山腰的土房子前面,指着说道,然后又指了前面道,“村部就一直走,你要是从那边翻也可以,就是别走错了。”
张路生尴尬的笑了笑,老人真当他是来偷看媳妇的了,他原本是没这想法,但也不知道怎么地,就跟着也激动了,这大概就是诗里说的青春吧......
日头挺大的,这里上去都是坡,坡边有几棵树,但最多的还是草。
看着那些草再往上,看到了一些竹子,好像刚被砍过。
昨天新闻里有教竹编的事,国家教的是最好的篓子,其实看一遍就能编的人基本没有。
老人一边在走一边在夸那兰子姑娘如何美丽大方,然后突然硌了一下,然后不在意地抬脚,手拍了拍脚底,接着夸那孙姑娘多能干,家事样样都会,可以缝裤头打猪草,还可以挑三百斤的担子。
那可真是个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