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有罪, 这一切是老臣糊涂,是老臣一个人的罪过。”在看清楚那卷宗的内容和上面的署名后, 萧远当即做了决断,向皇帝跪下了示弱。
虽然不知道皇帝到底为何会知晓那个寒门子弟的事, 但此事得益的人是萧寒山,他便是想把事情撇干净都不行。横竖他是一把老骨头了,萧寒山还年轻,他不能把整个萧家都牵扯下来。
燕秦坐在高台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跪俯在金銮殿上的萧远。
萧远是三朝元老,不到四十,便坐上萧家家主之位, 待到先皇立后, 皇后的嫡子被立为太子,萧家的荣光再上一层楼。
三年前,萧远还是太子的外祖父,也是太子太傅。先太子死的那年, 萧远一日便两鬓苍白。
但过去了这两年, 他已经从外孙的死中恢复过来,平日里神采奕奕的样子教人几乎要忘记他已经是古稀高龄。
可此时此刻,他跪在那里,一向威严的身躯佝偻万分,让人恍然惊觉,昔日的太子太傅是真的老了,早已风采不再, 再也承受不住太大的风吹雨打。
萧远的示弱,若是落在先皇眼里,想必会多有怜惜。但不管是第一世,第二世或者是第三世,燕秦都不可能因为对方苍老的面容生出哪怕是一星半点的怜惜。
年轻的天子唇角上翘,看起来像是在笑,可毫无温度的语气彰显了他对萧远的残酷:“哦,萧爱卿倒是说说看,你何罪之有?”
“此次会试,臣本以为长孙萧寒山能博得头名,然而等拆开卷宗,却发现,此次的头名是一届寒门子弟,寒山他从未输过,臣实在不忿,故而臣擅做主张,望陛下查明。”
萧远教导过无数子弟,可谓是桃李满天下。其中好些已是这金銮殿上的官员。这当中也有寒门子弟,在听到萧远认下这个罪名的时候,他们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老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罪臣命人抄录了考生独孤柳的策论,将文章的名字改成了孙儿萧寒山,又放火烧了文渊阁,以期销毁证据。”萧远抬起头来,将自己作案的手法一一道来。
“哦,这么说,昨儿个文渊阁走水,也是因你之故?”燕秦顺着他的话茬问。
萧远闭了闭眼,承认道:“是罪臣一人的过错。”
“可是最后得益的人是萧寒山,怎么就成了萧太傅一个的过错了?”天子连爱卿这个词都不肯用了,可见怒极。
“此事,萧寒山确实不知情,他甚至阻拦沉做出这件事,可是臣踏出第一步的时候便知道收不回,陛下明鉴,罪臣的孙儿放榜后便被罪臣软禁在家中。”
不管事实是不是如萧远所说,他这都是要铁了心的把萧家和萧寒山摘出去了。
片刻的沉默之后,小皇帝没忍住爆了一句粗口:“放屁!”
“萧远,孤喊你一句爱卿,是敬你是兄长太傅,你还真把孤当傻子糊弄了!你是不是还小说,你一个人未卜先知,知道了此次的会试的魁首是独孤柳,然后拖着你这年逾古稀的身躯,神不知鬼不觉的盗取了空白的卷宗,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入文渊阁的?”
他是十五,不是五岁,真当他什么都不能,两三句就能糊弄过去。
“罪臣……”
“好了,孤不想再听你辩解,来人,把萧远押下去。”
早就侯在殿外的侍卫把萧远从地上扶起来:“萧大人,得罪了。”
“管乐,胡利。”燕秦点了两个大理寺官员的名字。
“臣在。”被钦点的两人异口同声地应道,相继站了出来。
“此次的舞弊之案,由你们负责,若是两个月后,还不能给孤一个满意的结果,你们这大理寺卿,也休要做了。”
殿试还要一个月之后,到时候独孤柳才能正式地进入朝堂,他还不想过早把对方暴露出来,暂时就不让他做这个特例了。
燕秦扫视了群臣一周:“罪臣萧远罔顾国法,徇私舞弊,差点毁了国之栋梁,更是死不悔改,孤削去他的爵位,念萧远对大燕有功,死罪可免,活罪不可逃,杖责三十,革职查办。”
说完了对萧远的处置,燕秦又接着说其他的人:“此事因萧寒山而起,萧家寒山与萧远同罪,贬为庶民,终身不得入仕。此次参与会试的所有考官,一律革职,待大理寺查办,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科举舞弊,龙颜大怒,而一旁的摄政王从头到尾保持安静,俨然是默许了小皇帝的做法。萧远都已经认了罪,哪有人还敢有意义。
没有犯事的不吭声,被牵连进去的,均是跪下来:“罪臣谢陛下恩典。”
天子的罚,他们也得当恩典受着。
发生了此等大事,也没有什么大臣有心思说些鸡毛蒜皮的事,处理完了这件事,燕秦便宣布了退朝。
待到朝臣散去,燕秦还坐在金銮殿上,摁压了一番额上的穴位。发怒也是需要力气的,他用这小身板吼了一番,感觉嗓子都有些沙哑。
还是摄政王好,不需要他这么用力,只消笑一笑,底下的朝臣便抖得和什么似的。
燕秦没走,摄政王也留得晚了一些,待到金銮殿上只剩下他们两个,和侍候皇帝宫人,燕于歌才出声说:“开心吗?”
小皇帝看了他一眼:“孤自然开心,若是皇叔肯还政与孤,孤就更开心。”
还政这种事情,他也就是私底下和摄政王说说,若是在早朝上提,那便是要半晌定的事情,若是被摄政王拒了,他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威严就成了白做工,燕秦暂时还不敢冒这个险。
摄政王没接他这个话茬,右手富有节奏地敲了椅子的把手三下,又道:“臣应允陛下的事情,都做到了。陛下应允臣的,不知何时能够兑现?”
“哈哈哈。”燕秦干笑两声,插科打诨过去,“孤知道,摄政王心系江山社稷。孤觉着吧,那南国先生也不是有意冒犯你,不然,王叔大人有大量,就把他当个屁给放了?”
燕于歌突然就有几分不悦:“陛下这些粗话,是同谁学的?”
一个皇帝,把这种不雅之词整日挂在嘴上,实在是不像话。
诶,这也算是粗话嘛,他小时候路过冷宫,从那些疯婆子口中听过的污秽之言多了去了,他沉默了一小会,憋出来一句:“那王叔,就把他当做一个特别的芳香放了?”
其实南国先生倒也没有多重要,只是他勉勉强强也算是自己这一世招揽来的第一个人,都没有发光发热,就被他交出去。一个帝王,连自己的人都保不住,那其他人的还如何相信他能够带给他们富贵荣华。
出于这样的考量,燕秦并不想把人给燕于歌,至于他先前答应了摄政王的事,又没有人说做皇帝的就一定不能赖账。
像他那父皇,当年对多少宫妃说过只恩宠她一个的,结果瞧见了娇嫩的鲜花,转头就把旧人给忘了。
“本王没想拿他怎么样。”《水利工事》也算是他的入门书了,若不是因为看了这本书,又接连着遭遇了几个意外,他也不会开窍,想到另外一种可能。
燕秦小声哔哔:“可先前王叔教人套了他麻袋把他打了一顿,还把孤的话本都给抢了。”
燕秦不记仇,因为一般他当场都把仇给报了,可摄政王这结的仇,他暂时还报不了。
想到南国先生的事情,燕秦道:“王叔夺了我的话本,我便亲自让他来给孤写了,孤就这么点小爱好,难道王叔还忍心剥夺,孤可以保证,以后他写的每个话本里,都不会出现任何映射摄政王的角色。”
他这话可没有说谎,等过些时候,他掏私房钱开的书坊就要开业了,书坊里可不能只有一个写话本的,南国先生不能亲自写,可以指导旁人写嘛。
燕于歌略微低下头来,和小皇帝对视:“臣当然忍心。”
哪有摄政王这样的,他这是犯规!
“那这样吧,孤同你打一个赌,若是赌赢了,王叔便不再管孤这么个爱好。”
“陛下想赌什么?”
“王叔的表弟,就是上次千金阁里被王兄抓的那个,他的妻子有了身孕,对吧。”
这个消息是上次燕秦在摄政王府邸的时候,李家派人来给摄政王报喜的。
“所以呢?”
“报信中说,王叔即将有有个和孤差不多聪明伶俐活泼可爱的侄子,对吧。”
摄政王接着说:“然后呢?”
“孤要和王叔赌,那不是个侄子,而是侄女。一个王叔十有八九会赢的赌,你赌不赌。”
“本王还以为陛下要说,想和臣赌,臣的表侄没有陛下聪明伶俐活泼可爱。”
“咳咳!”燕秦很是用力咳嗽了两声,“就赌这个,王叔敢不敢赌。”
“陛下既然这么想输,臣定当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