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问题。”燕于歌停顿了片刻, 然后问,“陛下同独孤柳是什么关系?”
“就是柳大哥和小秦的关系。”燕秦的回答很是狡猾, 他这也没说错嘛,他们现在确实就是柳大哥和小秦的关系, 独孤柳还不知道他这个皇帝的身份呢。
“第二个问题:你喜欢独孤柳吗?我指的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这个问题燕秦回答的是毫无压力:“我自然喜欢柳大哥,但是并非男女之间的喜欢。接下来轮到我了,王叔在香山求孤要了一道折子,可是心中早有心仪之人?”
燕于歌同样诚实的作答:“没有。”
这个答案真的是毫无吸引力啊,燕秦有些沮丧,心中琢磨这下个问题是不是应该问的有创意一些。
燕于歌抛出了今晚的第三个问题:“陛下喜欢男还是女。”
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小皇帝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摄政王表示对这个答案相当的不满意。
燕秦有些烦恼抓了抓头发:“不知道的意思就是, 我觉得没有太大的区别, 兴许是女子多一些。”
这问题放在第一世,他回答肯定就是女子,但前两世后宫那些女子给他着实带来了不小的阴影,他绝不小瞧女子, 可对所谓的绝色美女似乎也没有了什么追逐情爱的兴致, 至于男子,他没试过,不知道喜欢不喜欢。
“这是第四个问题了,现在轮到王叔了。我想知道,八年前的那场战役,就是拿下突厥王人头的那一场,王叔是真的扮作了绝色美女吗?”
八年前, 摄政王才十六岁,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作为将领,第一次领兵,第一次打赢胜仗,太多的第一次,都发生在燕于歌的十六岁。
燕秦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位年轻的小将军的赫赫威名了,自然也包括让说书先生津津乐道的突厥王战役。那是燕于歌打的第一次仗,也是他的第一次胜仗,更是他后来数百场战役连胜的开端。
在说书先生的话本中,突厥的军队骁勇善战,把他们的王视作是天上的神,而突厥王天生神力,力能扛鼎,生性凶残,只唯一的缺点,就是喜好美人。
当时的燕家军的主帅还是燕老爷子,因为中了敌人毒计,被贼人的卧底所伤,无法亲自带兵上阵。
而当时突厥大军足有五万人,燕家军死伤惨重,只余下不到五千人。当时敌军围城,在外头安营扎寨,粮草又奇缺,情况十分糟糕。
当时主将燕老爷子受伤,本来只是小兵的燕于歌带了燕家亲兵十余人,乔装打扮,混入敌军的驻扎在城外的军营。
当然,他们混进的方式也特别,还是个少年的燕于歌化作女儿郎和亲兵连夜出城,再被亲兵扮作的商队护送着途径这座城池。
在离燕老爷子被围困的城池还有十余里地的时候,美人和护送“她”的商人队伍便被梭巡的突厥小兵劫了,直接献上极爱美人的大王。
当时那好色的突厥王当场惊为天人,对美人千依百顺,甚至办了大型的宴会庆祝得如此美人。
突厥王身边一直都有武艺高强的护卫,只有一种时候,就是他要睡自己女人的时候。
突厥王也不是没有经过女子的暗杀,但他天生神力,武艺又高强,那些女人没有一个成功的。
更何况这新来的美人身上确实没有暗器,突厥王放松了警惕,结果不留神,便在当天晚上被武艺出众的燕小将军燕于歌抹了脖子。
伪装成商人的亲兵,也趁夜杀了好些突厥人,十余人就干掉两百多突厥精兵,烧了突厥人的粮仓,趁乱毫发无伤地回了城。
当天晚上,突厥王的头颅便被悬挂在了城池之上。燕秦带领的将士同无主的突厥军队厮杀了好几回,最后终于等来了朝廷的援兵。
这一场仗打得惨烈,燕老爷子受伤,燕家军伤亡也十分严重,但相对剿灭的敌军数量,这一场仗又十分辉煌。燕于歌也由此一战成名。
这个戏文,是燕秦很小的时候,在宫里头听的。那个时候燕于歌还不是摄政王,燕老爷子也没死。
唱这个戏文的班子,原本就只在宫里唱的,再后来燕于歌成了摄政王,被提及更多的,就是后来的战绩,关于这一仗摄政王是如何胜的,却是其他更为玄乎的说法。
就是因为这故事是燕秦小时候听的,偏生他记忆力好,又记得深刻,总觉得外头的唱的摄政王的故事和这个不一样,故而一直耿耿于怀。
三世了,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机会,他肯定要问个明白的。
见摄政王答得没有那么爽快,燕秦又道:“这儿只有两个,今个咱们两个说的话,不管是谁,都不能说出去,君无戏言。”
燕于歌并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你是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燕秦道:“是我小时候从宫中听的戏文,王叔这就已经是第五个问题了,问题可不能跳,王叔你还没有先回答前头那一个了。”
难得有一个问题可以让摄政王那张泰山压顶也不崩半点的脸表情波动这么大,他心里美滋滋,自然要先把这个三世谜题先问出来。
想着小皇帝说出去也没有人相信,这也并不是什么有损自己形象的事情,摄政王轻轻地点了一下头:“非常规的情况,自然要用非常规手段,兵不厌诈。”
虽然没有直接地回答是与不是,但这几句已经足以给小皇帝一个肯定答案了。
突然兴奋的燕秦接着道:“第五个问题,那突厥王……”
摄政王显然不想再提这个问题:“没有第五个,陛下应该困了,还是早些休息才好。”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接着问下去自己会很吃亏,干脆出声强行中断了这个愚蠢的活动。
互相吐露真心话这种游戏,肯定是要另一方配合才玩的下去,摄政王不肯配合了,燕秦一个人也没法玩。
心里叨叨着摄政王真是玩不起,面上他也没表露什么,这会着实有些困了。
他的睡姿很规矩,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没人看顾着,离炭火近了不安全。有摄政王在,出了什么意外,影卫也不好现身。
燕秦环视四周,没有发现软榻的踪迹。费了些力气,把几张长椅拖过来,椅子的靠背对着火盆这一边,被子一卷,爬到椅子上闭着眼睡了。
虽然他卷走了被子,可先前被摄政王劈坏的床上,还有一床垫被,就留给摄政王用好了。
次日清晨的时候,燕秦是被赶来接他的常笑从睡梦中唤醒的,屋内的炭火早就熄了,也不见摄政王踪影。
见到小皇帝醒来,常笑赶紧把准备好的热水端上来给小皇帝净脸洗漱,他瞅着那成了柴火的床板,一脸紧张地问:“陛下,昨儿个这屋子是发生了什么?老奴进来的时候,可快被吓死了。”
天知道进来的时候,他发现屋子里的床成了碎木头多害怕,好在一转眼,就看见小皇帝在椅子上蜷缩在,虽然被子上破了个口子,可人的脸色红润,鼻翼还有规律地呼出白气,证明人好好的,他一颗心才放下来。
“没什么,只是一个小意外。”燕秦接过盛着温水的杯子,用竹盐漱了口,随口问了常笑一句,“你进来的时候,有没有瞧见其他人?”
常笑道:“坐马车的时候,在门口瞧见了隔壁的独孤柳,算么?”
“没别人?”燕秦又追问了一句。
常笑老老实实地答:“没别人。”若是有别人的话,他就能知道这床到底是睡弄坏的,居然害的他家主子,堂堂一个天子,要睡这么硬的椅子,还是大过年的,真的是太可怜了。
说到过年,常笑忙补了一句:“陛下新年快乐。”
说着,他还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递给小皇帝。几乎每一年,第一句新年快乐都是他对小殿下说的,现在殿下成了陛下,他也要保持这个传统。
燕秦接过那个厚厚囊那囊的红吧,下意识地往身上一摸,没摸到常用的那个荷包。以往,他都是随便从荷包里取点东西赏赐给常笑作为回礼的。
也对,这是在宫外,他为了在独孤柳前头刷个好印象,衣着尽量往朴素方面打扮,太贵重的东西,都没有往身上装,只一枚私印时时刻刻带着,但这私印,他是不可能赏赐给常笑的。
摸了半天,他身上也没有银子,只有摄政王给的那一枚铜钱和一块旧的玉佩。摄政王的旧物,自然是不能轻易赏赐给常笑的,不然常笑带在身上,教摄政王瞧见了总归不好。
那枚铜钱就更加拿不出手了,他可不像摄政王这么小气,红包只发一枚铜钱。
“是孤疏忽了,没来得及给你准备回礼。”燕秦对常笑生出几分愧疚,人心都是肉长的,三世以来,都是常笑陪着他长大,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常笑这个老仆陪他跨年,为他尽心尽力。
结果昨夜为了见独孤柳,他抛下常笑一个人在宫里,如今还忘了常笑的回礼。
常笑老泪纵横,掏出锦帕擦了擦眼泪:“陛下对老奴有这份心就是极好的,对老奴来说,没有什么比陛下平平安安更好的回礼了。”
“回宫孤给你补上一份赏赐,男儿有泪不轻弹……”算了,常笑也不能算个男儿了,燕秦还是不提他伤心事了。
洗漱完了,又换好了衣物,燕秦坐上了回京的马车。这时候是年关,热闹的街道基本上都是走街串巷的人,也没有几家店家是开着门的,便是有空闲,也没有游玩的乐趣。
昨儿个夜里又下了一场雪,马车走在厚厚的雪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印记。燕秦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外头银装素裹的世界,便又放下,直到回了自己的寝宫,都不曾再看外头一次。
马车里头,燕秦捧着小暖炉,看着常笑在那里认认真真地用小夹子帮他剥炒好的蟹黄瓜子。
等着白花花的瓜子仁剥成一座小山,他又用干净的盘子盛着递到燕秦跟前。
燕秦吃着零食,随口便问了一句:“南国先生那的进展如何?”
常笑恭敬道:“写了一稿,陛下要看的话,奴才拿来给您看看?”
燕秦摇头:“既然才写了一稿,等多写一些,再说吧。”
他想起来什么,又向常笑确认了一遍:“今年的会试,仍是正月初九吧。”
常笑应道:“自然是,说起来,离今日也只有八日了,您是想让那南国先生榜上也有些名次,还是独孤公子?”
独孤柳的情况,常笑也是清楚的,因了得罪权贵,多次落榜,但那权贵,也是先皇在的时候的权贵了。
先前一段时间,摄政王对朝堂进行了一番清洗,规模不算大,不过那权贵正好是被清洗掉的人之一。
“南国就算了,孤没打算让他出来抛头露面。”
摄政王昨日说,他是十日前才意识到自己是个断袖,但南国先生所著的《水利工事》被摄政王收缴,那都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若是摄政王说的是真的,怕是当时看书的时候,矛盾的心理让摄政王对南国先生恼羞成怒。
《水利工事》如今还是禁/书,南国先生因为得罪了摄政王不得不尽心为他这个皇帝做事,他可不想把他弄出来,至少明面上不能同摄政王对着干。
至于独孤柳:“没了那位邓大人,独孤兄定能金榜题名。”
按照他的记忆,这一届的状元,应当是那位萧家嫡子萧寒山。在原本的轨迹上,他没有结识独孤柳,邓大人并未在不曾有的清洗中远离朝堂,而是稳稳当当地身居庙堂高位。
这一世,没了邓论在其中阻碍,独孤柳要出头,肯定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原本他是没有想那么早便让独孤柳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的,可若独孤柳通过会试进入殿试,定然是要与自己相见的,那时候便是想瞒,也没有硬瞒的道理。
独孤柳若为官,定然是个福泽一方的好官,燕秦不愿自己的一时私心就让天下百姓受苦。昨儿个摄政王是断袖的消息让他有了些许底气,还是打算让独孤柳先行出头。
有独孤柳在的话,萧寒山还能在会试上一鸣惊人吗?对这位出身世家的状元郎十分不喜的燕秦突然对几日后的会试起了兴致。
元正休沐七日,七日之后,便是布置会场,准备各地举子的会试。
尽管没有摄政王没有归还政权,但坐在这个皇位上,燕秦还是有一部分权力,比如说殿试需要他这个皇帝钦点,而会试前几名的卷子,也会拿来给他这个皇帝过目。
当然,为了避免监考官徇私枉法,每一位考生的卷子,名字都是封好的,拿到小皇帝这里,也未曾拆开,一直到名次悉数确定,才会把写着举子名字的地方拆开,然后再登上皇榜放出去。
燕秦手里拿到的前五名的卷子,俱是些十分有才华的。如燕秦所料,其中便包括了他分为熟悉的,独孤柳的字。
这一份试卷被诸位考官多加赞誉,一力推举为会元。燕秦认的这字,心中颇为独孤柳高兴,也没有提什么反对的意见,钦定了这一份试卷做头名。
他这些时日没有去独孤家的小房子里,为的便是给独孤柳一个惊喜。然而等到放榜那一日,他换了常服,到达京郊小房子的时候,正好碰到看榜回来的独孤柳。
他主动迎上去,对独孤柳露出一个笑脸:“柳大哥,今年你肯定高中了吧。”
独孤柳却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他动了动嘴唇,如清泉一般澄澈的眼眸里染上了几分灰暗,良久,他对着燕秦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小秦,让你失望了,我又名落孙山了,兴许我是真的没有什么用。”
邓论的倒下让独孤柳看到了希望,这一次他对自己很有信心,可是从名单的最后一名一直看到前面,他也没有看到自己的名字。
这怎么可能呢,独孤柳的笔迹,燕秦是十分清楚的,他自己钦点的会元,怎么可能名落孙山。
他试探着问:“是不是柳大哥你只顾着看后头,没看前面,你这般有才学,应当高中会元才是。”
独孤柳摇了摇头:“我都看了的。”
独孤这个姓氏并不常见,他仔仔细细看了好久,真的就是没有他的名字,高中的考生里连个姓独孤的都没有,都不用怀疑是考官不小心写错了一个字。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也不会这么灰心丧气,甚至一时间对自己的才能产生了怀疑。
爷爷教给他的东西,他从大家著作中学的那一些,领悟到的哪一些,难道真的是错的吗?
燕秦还是不能相信独孤名落孙山,他知道独孤柳不会在落榜上同他开这种低劣的玩笑。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那一日的会元的卷子,是所有的考官都交口称赞的,生怕他不点了这卷子的主人做会元,就是损失了国之栋梁,他也是再三确认这是独孤柳的卷子,再定下的。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燕秦不信邪,硬是拉着独孤柳再去了放皇榜的地方。
皇榜刚放出来的时候,满满当当都是人,现在人少了许多,燕秦很容易就瞧见了写着前几的那张大红纸。
在看清楚会元名字的时候,他的瞳孔紧缩,牢牢地定在了那三个大字上。
会元的名字是三个字没有错,他熟悉得不得了也没有错。
但那三个字并非“独孤柳”,而是“萧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