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夫人的一席话,仿佛投石入水激起一圈涟漪,厅上立刻像炸了锅似的沸腾起来了。
厅下端坐的众人或交头接耳,或高声争执,却无一人敢伸头第一个站出来表态。
站在卞夫人身侧的曹丕一脸期待地看向曹氏宗亲这侧,恰好与伸头观望的华文轩四目相对,曹丕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笑容,华文轩心中暗道:好你个败家玩意儿,这边答应得好好的保全张绣一家性命,那边刚刚归降就把人家剁成肉糜,曹孟德攒下的名声全让你给败坏了。
曹丕也看出华文轩眼神不善,似乎露出了一点紧张,倒是另一侧的曹植一脸的无所谓,依然笑盈盈地看着厅下争得面红耳赤的群臣。
荀端坐在文臣上首,闭着眼睛静静地聆听着身边这喧闹,脸上却不起一点波澜,身后早有谋士想要与之交换意见,却都轻轻摇了摇脑袋,避而不谈,这让华文轩更加猜不透荀的想法。
荀身后一侧,华文轩隐约看到了贾诩的身形,可惜他一直低着脑袋,并不向华文轩这侧看一眼,华文轩内心满是愧疚,这贾诩乃是信了他华文轩的话,才力主归降的,谁曾想却害了张绣性命,成了卖主之臣,华文轩越想越过意不去,轻轻地拍了拍何晏的手,便要起身前去贾诩处解释解释。
何晏连忙拉住华文轩的衣袖,想要把他拦住,却仍是迟了一步,荀像开了天眼一样,猛然睁开了双眼,大声说道:
“择贤继统关乎曹氏一族亦关乎汉室稳定,似乎文轩公子要先表看法了?”
华文轩一下子愣了神,我该说什么?我要上厕所?我肚子不舒服?我就是坐麻了起来晃晃?
一时间华文轩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尴尬在当场。贾诩也随众人一起抬头关注着华文轩。
荀站起身子,走向华文轩所在的宗亲一侧,朗声说道:
“文轩公子但说无妨,此时子桓公子与子建公子都位列堂上,我等开诚布公选贤任能,为的,也是可以团结曹氏一族,巩固大汉朝堂的稳定!”
华文轩吱吱呜呜嗯了两声以示赞同,心中暗骂道:荀你个老狐狸,话说的再漂亮,老子也不能当场投票啊!你当我缺心眼啊?当着面捧一个得罪一个,还连带得罪了一票支持者,你荀身为汉臣之首闭目养神那么久,怎的就偏偏在我刚起身就揪着不放呢?
荀微笑着看着华文轩,大有你不表态我就一直等下去的样子。
华文轩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连带一旁端坐的何晏也是紧张的要命。这事关继承大事,就算他是曹操的养子,都不敢轻易说话,这荀是摆明了要华文轩做这个出头鸟了。
众官看华文轩面孔生僻迟迟不语,纷纷相互打听着此人来路,厅上再次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宗亲这侧坐在上首的夏侯忍不住了,一拍茶案站起身子,
“曹家大事,几时轮得到这来路不明的无知小子说话?来人啊!给我轰出去!”
曹丕赶紧抢白道:“叔父!此人乃是奉我之命前去宛城招降张绣的功臣,何以如此武断地要将他赶走?”
夏侯忍不住白了华文轩一眼,曹丕立在厅上,朝着华文轩微笑示意,华文轩略带尴尬地笑了笑,躬身施了个礼,人群中的贾诩不禁冷笑了一下。
华文轩一起身,却见荀仍立在面前,看样子是不表态就要这么一直僵下去喽?华文轩心一横,反正于情于理于历史,都该是曹丕继位,所幸趁了荀的心意,早死早托生!
华文轩清了清嗓子,“子桓公子贵为嫡长子,又常年追随丞相左右,当是最佳人选!”
此言一出,堂上一片喧哗,有认可,有辩驳,站在面前的荀也是露出了淡淡地笑容。
“文轩公子虽是方外之人,所言倒是合乎我大汉情理!”
华文轩心中稍怠,这下总可以放过我了吧?
荀话锋一转,“不过这厅堂之上,仍有人认为曹公生前所爱,乃是子建公子占多,无论才情胸襟,皆是子建公子更像曹公!”
胸襟?这是暗指曹丕杀了归降的张绣么?华文轩眼珠一转,荀这是要闹哪样?他到底是站边哪里的?
华文轩正酝酿如何作答,宗亲中又站起一人,声色俱厉,却是刚刚从河内前线返回许都的曹洪,
“孟德生前每与我等醉酒,所言最多的便是昂儿,每每惋惜起来都备言子桓乃形似,子建却是神似,唯有昂儿尽得真传,只可惜死于张绣的乱军中!”
曹洪看向卞夫人身侧的两子,“昂儿若在,我等皆不必有此烦恼,但时至今日,要我说,形似不如神似,子桓弓马娴熟,常年参议军务,便随叔叔们驰骋沙场好了!让子建在这朝堂上陪这群酸儒打嘴官司吧!”
华文轩看向这个赤眉乱发的将军,心想:史书中曾记载曹洪与曹丕不和,看来这积怨从这么早的时间就开始啦?
文臣那边也站起一人来,身形干瘦,马脸鹅颈,两撇小胡子愈发让此人显得略有猥琐之形,但人不可貌相,这却是曹操极度仰赖的“在世张良”郭嘉郭奉孝。
“曹洪将军此言差矣!子建公子虽才思敏捷,出口成章,却从未进过行伍,如今天下大乱,诸侯割据,北有袁绍,南有刘表、袁术,当须子桓公子这般的文武全才方可稳定局势,徐徐图之!”
郭嘉似乎痨病已初现,洋洋洒洒一席话说完,便止不住的咳嗽起来,人群中的贾诩露出了惊异的神情。
宗亲、士族,武将、文臣,双方各执一词在厅上相互攻讦,彼此辩驳,一时之间竟无人弹压的住场面。
荀站在华文轩面前,眼睛却逐渐眯了起来,充耳不闻这争吵声。
华文轩夹在中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老半天才听出个大概来。
看来曹操底下的人,因为拥曹丕,还是立曹植已经清晰地划成了两派,一派以曹氏宗亲为首,以曹操更偏爱曹植为由,联合大部分武将及个别寒门文士建议让曹植继承曹操的爵位;另一派,以郭嘉、程昱等谋臣为首,以遵循古制当立嫡长为由,联合豪门大族和个别新降武将,坚持拥立曹丕。
华文轩不由感觉这件事太过棘手了,看似只是简单的家事,却让各怀心思的文臣武将纷纷站队,郭嘉、程昱以及几个大家族拥立曹丕,遵循古制是一方面,贪图拥立之功才是本心;曹氏宗亲拥立曹植,不见得真的就为曹操偏爱,曹丕行事作风与其父过于相像,手腕却是耿直的没有一丝通融,得罪过好几个勋贵,而且曹植年幼便于控制,这,恐怕才是他们真正的想法。
但是最让华文轩感到恐惧的,恰恰是眼前这个风轻云淡的荀。
身为朝中汉臣之首,背靠族人遍布朝野的颍川荀氏家族,在这百官都争得头破血流的拥立之事上,表现得却是如此的轻描淡写,堂上一席话,只引出了两派相争,自己却丝毫没有站边的意思。
想到这里,华文轩不禁身上起了一阵冷汗,这荀怕不是代表了第三方势力吧?
众官还在争吵间,忽然门房领着个宦官来报,
“皇帝车辇已至相府门外,众官速速接驾!”
华文轩大吃一惊,扭头转向荀方向,果然,荀的嘴角闪出了一丝冷笑。
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万没想到曹操一死,这荀会来这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