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担心的这些事,也是皇上担心的。最初玄烨的方针就是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后来变成两手软,两手都抓不起来,被迫抓大放小,先稳了东北根基,再回头料理南方的事情。
可惜,等他想要回头再料理的时候,政府军在南方的损失一经惨重到他接受不能的地步了。叛军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号,一路如蝗虫过境所向披靡。绿营兵遇上他们如水滴遇上大海,瞬间淹没,到处都是投降的声音。
绿营兵哗变,导致索家痛失亲人。孔四贞被俘,皇室颜面扫地。安亲王虽小有胜利却不能掩盖南方战局糜烂的事实。眼见时间一点点过去,谁都知道拖得越久,对朝廷越不利。
可是,玄烨知道,对付南边不同于对付北边,民族矛盾这个大前提碰不得。八旗兵对上汉人,只能是火上浇油,使得事情更加恶化。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密云屯了这么多军队,玄烨却坐看吴三桂把火从云贵高原一直烧到了长江边上。
对付三藩,只能用绿营兵。这真是个自相矛盾的事情。玄烨看着曹奎送来的密折,面色凝重。怎么办?原来南边也不是只有内患,也有外患的。外患就是那命比猫还多的郑氏。
郑成功是收复台湾的大英雄没错,但他也是拥兵自重孤悬海外的异地王。郑成功死后,他的儿子更是将台湾作为自己的国家一般治理,他们的野心和当年老蒋一样,有生之年,****。
这阵子南边不太平,长江沿线烽火四起。海边若是还有什么风吹草动,内忧外患一起上,玄烨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儿自信瞬间就灰飞。
放下密折,玄烨觉得有必要逼自己静静心,一定不能烦躁,不能灰心,要冷静。起身离开椅子,踱着步子走进挂有世祖爷遗像的屋子,他一抬头,又看见皇阿玛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似乎在说:“怎么样?这皇帝不好当吧?”
“是啊,皇阿玛,这皇帝真不好当。”玄烨苦笑了一下,喃喃自语:“但我不会逃的,我答应太多人要做好皇帝,也答应了太多人要保护他们,我不能逃。”
“况且,皇阿玛,我也没有借口可以逃啊!”玄烨轻笑了一下:“孝献皇后热切希望您一直陪在她身边,只做她一个人的男人,时时刻刻都想着贴在您身边。有这样的女人爱着,被这样的女人爱着,还要这天下做什么?”
“可我没有,我没有这样的爱人。好奇怪啊!皇阿玛,为什么我爱的那些人,爱我的方式都是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更爱这江山?祖母如是,皇额娘如是,原本我以为赫舍里不是,但没想到她也是,我糊涂了,到底什么爱才是爱啊?”
“我以为我爱她,给她我拥有的,甚至我没有的,就可以证明我爱她了。没想到我给的都不是她要的,她和祖母,和皇额娘一样,都希望我一天十二个时辰守着乾清宫,做勤政爱民的好皇帝,都说这是她们想要的。皇阿玛,请你告诉我,你和孝献皇后的爱才是爱,你能这样告诉我吗?”
顺治活着的时候,玄烨从未试过和他有这么密集的单独相处。但当他化作画像之后,他们时常这样相伴在一起。小时候是被师傅罚了,祖母二话不说,扔下一句:“到你皇阿玛面前去跪着!”他便乖乖地来了。
后来,长大了。每每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堵在心里了,就到皇阿玛面前军姿一小时。虽然事情还是那些事情,但没有老婆安慰的时候,皇阿玛这边也是不错的玄烨。
现在,他又站到了皇阿玛面前,又看到熟悉的表情,又是一连串的叹息。不远处站着的小魏子耳朵不错,没少漏听主子的叹息声。这会儿他心里也在叹息:主子自打回来之后就勤奋得和机器人一样。
整日整夜地批折子召见大臣,累了困了就喝浓茶提神,这都什么时辰了,他还不歇着,转而来看世祖爷的遗像。主子啊!您好歹歇一会儿吧,再这样下去,娘娘的病养好了,您可就倒下了啊!
再说,您除了回来的一个晚上在坤宁宫留宿,这都连着好几天没翻牌子了,太皇太后不在宫里,不表示她不会知道,您想什么呢?真是的,这么拼命,还不准奴才们去告诉皇后娘娘,您身边连个劝得动您的人都没有,再下去可怎么办?
小魏子纠结,因为玄烨下了明令,发生任何事情都不允许惊动皇后娘娘,尤其不准打小报告。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帝后又吵架,皇上又冷落娘娘了。
其实小魏子哪里知道,他的皇上主子现在是看到什么就想起皇后,遇到难题想起皇后,看着皇阿玛的遗像,跟他叨念的也是皇后。焦虑的时候想皇后说遇事要存着三分冷静,不能自己先跳起来。
疲劳的时候想赫舍里在自己不在的日子里两头煎熬,差点精神崩溃,最后扑到自己怀里哭。自己现在遇到的这点小事儿跟她遇到的相比,能算事儿吗?
于是,每每想到赫舍里,玄烨就像是打了强心剂,又能多撑一会儿了的感觉。只是这一会儿再加一会儿的功夫,把他折磨得也有些头重脚轻了。
不过,如今的他再也不会轻易让人看出破绽了。勉强稳了稳心神,重新坐到外面,吩咐了一声:“把这些都移开,把朕不在的时候,皇后处理过的折子拿些出来看。”
小魏子得令,指挥小太监上前工作,他当然不会问皇上,为什么早就看过一遍的东西,还要拿出来再看。主子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做奴才就得有这种觉悟。
不多时,御案上的折子都被撤换了。玄烨拿起一本,很容易就翻到了夹带纸条的那一页。如果我是她,看到这样的折子,会怎么批复呢?
其实这些折子,他都已经看过了。现在拿出来再看,忍不住心里比较起来,如果是我,会怎么做?想多了,才发现其实办法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只是办法的背后通常牵扯着新的问题,如蛛丝粘连,每件事的背后,都有一段背景,而这些背景,往往就是他犹豫不决的症结所在。
相对的,赫舍里处理问题就简单得多,就事论事,该怎么解决就怎么解决,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想多了就会出现新的问题而不是新的办法。因为路始终就只有这么两三条,结果通常只有好与不好的正反两面,只是当局者迷而已。
如果是她,知道海外郑成功与国内反清势力勾结,已经派人与吴三桂有过接触,她会怎么做?玄烨想了想,最后笑了。因为他想到的答案是:她会拍桌子,把军机处叫来开小会,讨论怎么把吴三桂连带郑氏一并收拾了。
她从来求的都是彻底的,干净的,一劳永逸的法子。这法子当然是有的,只是打击面太大,而朝廷经过了前面那段打鸡血的时光,如今真是被榨干了最后一滴血。没有本钱再挥霍了。她若是还想收拾,要怎么收拾呢?
玄烨就在这样的思维怪圈里一再沉沦,时而轻笑,时而蹙眉,他始终觉得如果是她的话,一定能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只是他这当局者又迷了,想不出来。
自己一再对她说,我是你教出来的,我能理解你做出的决定,我能顺着你的思路明白你的意图。现在看来还是不如你看得透彻。奇怪的是,我一点都没有不甘心,只是满满的好奇,究竟你会怎么做?
抬眼看看外面的天色:“去看看,坤宁宫的灯熄了么?”小魏子闻言眼前一亮,打了个千儿就屁颠颠地招呼人去了。玄烨却没漏掉他瞬间兴奋的表情。这奴才,又想哪里去了。
身体往椅背里靠靠,玄烨闭着眼睛等待消息。不多时,小魏子凑到近前:“回主子话,还亮着呢!”玄烨斜蔑了他一眼:“那还等什么?都准备了吗?”
“嗻,都备下了,主子请!”小魏子低头哈腰,引着玄烨往外走,心中吐槽:主子您真是的,被看穿就被看穿了吧,您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我要去坤宁宫”六个大字,谁看不出来啊!至于这么小肚鸡肠记恨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吗?
心里抱怨,嘴上可不敢说话,小心翼翼引着主子上步辇,一声令下,摆驾坤宁宫。一时间坤宁宫的灯火更亮了几分。
赫舍里这会儿正在佛堂看书,调整了一些日子以后,自认已经脱离焦虑娇态的她又觉得时间多出来无聊的很,于是白天查查孩子们的功课,和儿女们培养感情,晚上多出来的闲暇便留给了阅读做消遣。
京城的夏天特别长,于是夏天的夜变得异常珍贵,边上有人打扇,凉风习习,吹走了燥热,手边还有冰镇的西瓜消暑,挺惬意的。
自打赫舍里知道宫女们每年夏天领到的福利西瓜都会被白白扔掉,她就下令内务府停止发放西瓜,而是改为金银花露,薄荷油,艾草这类驱蚊散热的劳防用品。西瓜就留给各宫主子们自己享受了。夏天的夜里,这是最好的福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