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景象一如预料,玄烨穿着龙袍却是坐在地上,眼前是一地的瓷片。玄烨的手里,还握着一片。赫舍里就站在西暖阁的门口,看到这种情况,低头看看自己,抿了抿嘴,脱掉了花盆底。
穿着袜子踩在青石砖上,感受着丝丝凉意,赫舍里一步一步走近他,轻手轻脚地避开地上的“凶器”直到伸手能够够到他的袖子,才蹲下身,把药箱放在地上,打开盖子弄出声响。
玄烨缓缓回头,看见是她,立刻偏头:“我不想看见你。”赫舍里低头:“好啊,那就闭上眼睛。把手里的东西扔了。”
对面的人根本不睬她,听了她的话,非但没有把瓷片放下,反而又握了握。赫舍里皱眉,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会疼的!”
“也不疼在你身上!”玄烨一甩袖子:“你走开!”赫舍里一时语塞,手一松,玄烨别过脸不看她。若换做是以前,大家都是四五岁的时候,她还能夺过瓷片强行给他包扎,他顶多挣扎一下也就过去了。
可是现在,对面的这位人高马大,在他面前她是一点优势都没了,这会儿又起了性子,她发现自己除了干瞪眼却也是束手无策。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赫舍里估计他已经疼得麻木了。再次拉他的袖子。这一次,玄烨没有挣扎,赫舍里很顺利的把他的胳膊挪过来,掰开他的手指,轻轻拿掉碎片。
伤口并没有像小魏子形容的那么恐怖,但伤在右手,赫舍里估计他得十几二十天写不了字了。默默帮他擦干净血迹,撒上药粉缠好棉布,某人眉毛都没有皱一下,仿佛伤口不在他身上。
直到一切都收拾好了,玄烨忽然嘴角一翘,眼睛看着手上的白布:“好了,现在心安理得了?”赫舍里正在收拾东西的手顿住了。
不可思议的看了他一眼,见他始终没有与自己对视的迹象,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继续手上的动作:“祖母病重,皇上当愈加小心保护好自己,毕竟别人都是靠不住的。祖母尽早留我……”
“你跪安吧!”玄烨忽然打断她,扶着膝盖站起身来,背对着她往里走去。赫舍里心上一沉,一种压抑的难受憋住了她。
按理说,她已经做好心理建设,知道被自己得罪狠了的玄烨会发些脾气报复回来,来之前的路上已经想好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了,但他给自己这样的反应还是让赫舍里觉得难以适应。
苍白着脸起身,朝他的背屈了屈膝,而后转身出门,对外面守着的小魏子说:“进去把东西收拾干净,吩咐御膳房这两天少些辛辣膳食,少些酱油。”
“奴才明白,娘娘慢走。”小魏子点头哈腰。但语气里还是有些失望,皇后怎么进去又出来了呢?而且面部表情僵硬,这分明是没有讲和嘛。哎,看来这难受的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
赫舍里不知道,她前脚踏出宫门,后脚玄烨就把手上的白布拆了扔在了地上。还送了小魏子五记板子,惩罚他去给皇后通风报信。
小魏子这时才充分认识到,那两人的关系,已经打成死结,谁试图拆解,谁就倒霉。哎,做奴才难,做皇家的奴才很难,做这对帝后的奴才,真是比登天还难。
赫舍里回到坤宁宫,收拾了一下就上床歇了,晚膳也没用,在床上看着帐子想心事。玄烨为什么会失控受伤?仅仅因为自己刺激到他了?理由不充分啊!
小魏子说耿聚忠清早天还没亮就进宫见驾,他来做什么?自从玄烨宣布对光明正大以武力削藩之后,吴家灭门了,唯独剩下的吴世璠在名义上也已经死去了,剩下的尚之隆和耿聚忠都赋闲在家。
玄烨虽未下明旨,但两人都乖巧的很,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出现在公众的视线中了。这一次又是为什么?难道,云贵高原上发生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政府军被击溃了?
赫舍里左思右想,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心不定的她努力搜索着自己可怜的库存,都想不起来三藩之乱的具体过程,更不要说某个时间节点发生的细节了。
深深叹息之后,只能睁着眼睛等天亮,等着明天差人问问二叔,再不行只好上门去问额驸了、哎,太皇太后啊太皇太后,你一病不起,有心无力。却给我套上了紧箍咒。
我答应了你,于是做好了是本份,做不好就是亏欠。我亏欠了他,要还。那我呢?谁体谅我的难处,我的痛苦?太皇太后,你赢了!
第二天,玄烨带伤走进军机处,把大臣们都吓着了。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摸不准是什么情况,谁敢对皇上实施家暴啊?
玄烨若无其事地坐在主位上,和大家磋商紧急军情。广西出了大事,孔四贞的丈夫被杀,四贞被吴三桂绑架去了云南。
广西易手,交通通信全部中断。以至于距离事发一个月了,江宁织造才得到消息,千里加急报进京城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玄烨当然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祖母知道,正在焦头烂额的时候,那边祖母病重吐血,可把他吓得灵魂出窍。他已经失去太多了,祖母是他心上最后一道防线,一定不能出事。
但是残酷的现实摆在那里,战争进行到这个阶段,政府军除了寥寥可数的几次小规模胜利之外,其他地方处处受制,现在更是让敌人捏住了脉门。
孔四贞身上的光环何其耀眼,吴三桂这一招,不但迅速踏平了广西,而且还狠狠打了玄烨一个耳光,打了朝廷一个耳光可谓一箭双雕。
然而,讨论来讨论去,大家却没有什么有效的法子来解决这件事。讨论陷入僵局。另一边,坤宁宫里,赫舍里正在计算时间。她让人盯着军机处,等那边一解散,就把索额图请了出来。
内廷的事连着前朝,索额图对最近帝后的一些摩擦早有耳闻。他对自家的这个侄女已经完全无语了。这丫头分明就是生错了性别,谁家姑娘都没有她这样刚硬的心肠。
她和小主子分明就是同类型的人,一样要强,一样倔强,一样的不服输。这两人凑一起本来就有风险。两个只会硬碰硬的人在一起,不彗星撞地球怎么可能呢?
一边叹着气一边踏进坤宁宫,赫舍里早已在大殿的凤座上坐稳了。“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赫舍里欠身:“二叔免礼,赐座。”
等他坐定,赫舍里居高临下看了看他的气色,只觉得二叔比几年前苍老了许多,不由叹气:“许久不见,二叔一向可好?”
“回娘娘的话,奴才安好,谢娘娘关心。”索额图起身回话。
“家里可好?我已经很久没见到额娘和妹妹了,哥哥在军中出事,额娘心中定然怨我。”赫舍里面露忧色。
索额图沉默,不知该怎么回答她的话。索家流年不利,这些年白事一件接一件,一片的愁云惨雾,但沙场上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呢?
所以,家里人都没有怨更没有很,就算是痛失亲夫的弟妹也已经接受这个事实,守着儿女平静地过日子。
然而,很明显的,赫舍里的压力比他们想象的要大许多,她觉得是因为自己的原因索家人才会被人盯上,这种心理负担是别人无法开解的,她要是自己想不通,没人能帮到她。
索额图的沉默让赫舍里内心纠结。不过,她没忘记几天叫二叔来的主要目的。
“二叔,想必你也注意到了,皇上的手受伤了。我找你来,就是想问一下,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重点原来在这里!索额图松了一口气,说到底,自家侄女还是嘴硬心软,面子上不肯低头,内心深处却是担心皇上的。哎……说起昨天发生的事情,真是一言难尽。
“不知娘娘想知道的,是什么事?”
“我听说,耿聚忠昨天清早进宫求见皇上,二叔可知所为何事?”
“这……娘娘的消息一向灵通。”索额图苦笑了一下:“额驸进宫,是为了南边的事。”
“皇上的这两位姐夫,性格完全不同,耿聚忠向来不理外事,这次怎么破例了?”
“娘娘有所不知,这次聚忠带来的消息,与战事无涉,却是皇上的家务事,事关皇室内务,外臣不好启口,所以只能由他代为呈奏。”“家事?”这一下,赫舍里真的意外了。
她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是孔四贞出了事。孔家的这位女公子多么强悍的一个人啊!以女流之资,在北京遥控广西所有事务,简直就是地方上的女王。再加上她是皇上的姑姑,太皇太后的养女,谁敢动她的脑筋?
然而,索额图给出的答案偏偏就是她意料之外的事情:“回娘娘的话,奴才也是方才刚刚知晓,广西出了事,和硕额驸战死,格格落入吴三桂的手,身陷云南。”
“什么?竟有这种事!”赫舍里闻言腾地站了起来,不可思议地瞪着二叔:“这消息确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