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朕可要考考你,除了首篇《关雎》之外,你再背一首我听听?””奴才想一想……《诗经》开篇为《国风》,《国风》中由以《周南》为首,既然皇上指明奴才不能取其首,那奴才就背《周南》的最后一首吧。”
玄烨迷了眼,忍不住拿起赫舍里面前的书翻阅起来《周南》的最后一首?你等等……《麟之趾》?好,你背,朕听着!”
“麒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
”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
赫舍里的视线落在灯盏上,一字一句地背诵着,《诗经》中不乏关雎之唱,但也不缺像《麟之趾》这样赞美少年公子的。眼前不就有一只龙子小麒麟么。只是这只小麒麟啊!不知道是因为太小,还是故意不肯面对现实,总这么装在幼童的模式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系统才能更新换代。
玄烨听完,把书往桌子上一拍:“嗯!你不用读《诗经》了,读《孟子》吧,师傅说《孟子》集《论语》思想之精华呢!”“皇上,先生正教到《殷本纪》,明儿该讲《周本纪》了吧?”赫舍里反问了一句。
“朕已经一连好几天请假了,明儿没准是先温故。”玄烨低头:“好长一大篇,朕都不知道从哪儿看起!”
“殷商,并不是一开始就叫殷商,从契受封商地,到成汤灭夏,再到盘庚迁殷,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只是商从立到盛的过程。
而盘庚迁殷之后,因为地方好了,土地水利交通各方面都比原来的都城好,因此,新国都的老百姓大力发展农桑,渐渐地富裕了起来。
老百姓富裕了,作为顶级阶层的大王和贵族们更是富得冒油。居安不思危,殷商的统治阶级渐渐失去了原来彪悍善战的民风,变得昏聩懦弱,王的心思也从励精图治转到了横征暴敛上,大臣们见大王如此,基本上也都逢迎上意,只有极少数大臣依然坚持自己的风骨。因此。殷商在盘庚之后几度起落,经历了衰退和中兴,其中有一对著名的j君臣……”
说到这里,赫舍里猛然住嘴,因为她看到小包子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额,这些都是师傅们讲过的吧?“玄烨兴奋地点头:“讲过讲过,你说的这对有名的君臣,是成汤的长孙太甲,和他的臣子伊尹吧?”
“皇上记忆超群,正是此二人,伊尹原是成汤的谋士,在成汤起兵灭夏之前,他就曾献计,要成汤去离间夏桀和九夷族的关系,使得夏桀众叛亲离。而成汤却趁机储备物资,一举灭夏,这一段,在殷本纪,和夏本纪中都有记载。
伊尹此人智谋无双,而且忠心耿耿。太甲初登位时,骄奢淫逸,逆行倒施,导致民怨四起,国将危矣。伊尹果断出手,将太甲囚禁于桐宫。”说到这里,赫舍里又停住了。说着说着,故事已经过了背书的阶段,也过了说书的阶段,直奔百家讲坛了。
今时不同往日,这里也不是前世自家的家,庆幸自己所说的,都是书上白纸黑字写的,多尔衮的时代焚书坑儒,使得一大批的文化人连同他们的思想一起消失了,正是这种思想的禁锢使得读书人失去了根骨。
他们的前额剃光了,他们的脊背压弯了,他们因为处境艰难,而向大环境屈服了,正是因为清朝禁言禁教禁海,读书人丢弃了人文精神中最尖端的一种精神,这种精神的名字叫做“革新”
眼下正是“三禁”的第一禁“禁言”的鼎盛时期,江南文人已经大规模萎缩变质了,康熙二年了,江南三案随着金圣叹的流放,郑成功的病亡而落下帷幕。
现在的清朝像手术做过头的病人各种虚弱。不过眼下还没有爆发后遗症,一切还看上去很平和,可这平和又能平和多久?赫舍里自己知道,没多久了。
因此,她才会有意无意地用史实来评估玄烨的成熟度,心态,和价值观。然而,她很失望,这个孩子没有帝王心,甚至连普通上位者的心思和眼光都没有。她先背《麟之趾》是为了拍他马屁,他没听出来。反而嫉妒她书念得比他好。他只知道《孟子》是《论语》的精装版。却不知道孟轲的眼界比孔子宽不是一个级别。
古人都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论语》通篇只说了两个字“修身”最多读者能从修身上领悟到齐家之法。但《孟子》的起点就是“治国”虽然两人的主导思想都是“君子之道”,但因为起点不同,决定了不同的价值。
赫舍里知道,现在对玄烨有用的,顶多只是《论语》级别的读物,他不喜欢《孟子》也是正常正常。可他是皇帝,皇帝怎么可以做君子?她很想说乱世谈兵事,盛世谈科举,江南书生被朝廷废了,科举谈了也是白谈,可若谈兵事,兵者诡道。和君子不沾边。
可这些道理,现在对玄烨说,他也不懂,就算他懂,她也不敢说。南书房的先生们如高士奇之流,日后都是一朝阁老,会不懂这道理?他们为什么没有讲给玄烨听呢?
太皇太后说玄烨是“龙性初成”,在赫舍里看来,玄烨的龙性只是刚萌芽,离初成还早着呢!她别人的好话听不懂,别人的坏话他能听成好话。苏克沙哈,你对现在的玄烨耍心机,一定是最显效果的,只是越显效果,玄烨越听你的,你死得就越快。你放心,你的这位小主子会为你掬一把同情泪的。
赫舍里自动停止演说:“皇上,殷商由破到立,由盛转衰的过程大致就是这样,奴才学识尚浅,只能照本宣科,不知主子听着觉得如何?”“嗯,很好啊,太甲和伊尹的故事师傅不肯讲,还是我自己翻《史记》的时候读到的,没想到你也知道,哎,眼下朕要是有一位像伊尹一样的贤臣辅佐,就不用怕鳌拜了!”
赫舍里扯了扯嘴角,站起身来:“夜深了,皇上也该休息了,奴才让宫人进来,服侍主子安置,奴才也该告退的了。”玄烨看看天色,仰天打了个哈欠,明儿下朝回来,你与朕一起去南书房”
“皇上,这只怕是不行的,太皇太后吩咐奴才明儿一早侍奉主子上朝之后去慈宁宫奉茶呢!”赫舍里眯眼一笑:“主子若乐意听,奴才随时可以讲书给主子听,只是南书房,奴才却去不得去不得,想必不多时,皇上就该有哈哈珠子了。”
哈哈珠子就是伴读,赫舍里记得清初上书房制度成为定制是在雍正朝,规定皇子五岁入学,每人都有一到两名哈哈珠子,哈哈珠子都是上三旗的勋贵子弟。可现在是康熙朝,以前康熙都是太监陪着读书,可是眼下他长大了,也该有个陪读了,让曹寅神马的,赶紧出现吧!
然而,赫舍里的愿望总是美好的,现实跟她的愿望之间,总有着不大不小的落差,第二天寅时刚过,她就被珍儿挖起来,穿上宫装,梳头抹脸换鞋子,实际上她还处在迷梦中,无比怨念为什么古代的早朝早成这样,早知道昨晚就不给他讲故事,早点洗洗睡了。
三人到西暖阁的时候,玄烨正坐在床沿上发呆,一看就是也没睡醒,宫人们正往里端热水和衣服鞋袜。赫舍里先过来给皇上请安,然后就退到一边,看着宫人们给他洗漱,穿袜子穿鞋,他连手指头都不用动一下。
等到这些都弄好了,皇帝的朝袍也送到眼前了,赫舍里这才有了动作,伸手往挂饰的盘子里取出朝珠捧在手里,一颗颗硕大的东珠摸在手里圆润光滑,她可真是爱不释手。这可是淡水珍珠中的极品,后世都绝迹了,就是在眼下,也是身份地位的的象征,不能乱戴。
眼见得小包子黄袍加身,她才把东珠挂到他脖子上,替他把献上的褶皱抚平了,皇帝上朝,时间太早,因此是没有早饭吃的,顶多和碗汤垫一下,早膳一般是上完朝之后回宫补吃。玄烨没有喝早汤的习惯,因此穿戴整齐之后就在宫女太监的簇拥下出门左拐,上朝去了。
赫舍里回到自己的房间,宫人很快送来她昨天就吩咐好的白面馒头和一碗香菇鸡肉粥,先把自己的早饭解决了,然后静静地等待慈宁宫来人传召。
要说紫禁城规矩大,还真不是一般的大,无论什么人你都不能随便说见就见,等级高的,要宣,等级低的要听宣,不是说你冒冒失失撞上去就有得见。就比如现在,她坐在自己房间里傻等着傻等着太皇太后传召。心里盘算着今儿朝堂上,爷爷是不是继续保持缄默,鳌拜和苏克沙哈是不是又吵起来了,慈和皇太后的封号是不是孝康章皇后。福临是章皇帝,他的皇后当然是章皇后只不过那佟氏生前的封号不是怡妃么?为什么不是孝怡章皇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