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披头散发,着一身不知是何面料所制白衣华服,看起来像是一个公子哥,多过像一位教书先生。
虽看不出先生发下之面容,不过只要跟先生明亮的眸子一对视,就会感觉一股书卷之气扑面而来,如烟波云卷,浩渺海瀚,直觉自己渺小如尘沙一般。
“人之初,xing本善,xing相近,习相远……”先生读一句,张行楷便面sè如常摇头晃脑的跟着蒙学管里一众童子读一句,心里却早已翻腾起滔天巨浪,飘向远方。
今年十岁,方得读书,不为其他,只因贫困。单看他一身浆洗的干干净净的破衣烂衫,便知家境如何。
这里是大夏国晋州治下的一个小小的山村,名曰萧山村,以山得名。只因在大山深处,闭塞不堪,平ri里不见有人来往。
说来也怪,平ri里在村中,读书习字甚是重要,但是像是张行楷今年已是十岁,却是连一本书都没见过。常听说村长萧得让家里有书,却是谁都不外借,把一本黄历看的跟传家宝似的。
十年间虽也有货郎偶尔来村中一次,但是印象中却从未有人带过一本书、一页纸,好像但凡书页便尊贵无比一般。
自小,张行楷便父母双亡,以给村长家放牛为生,多年下来除去吃喝倒也攒了几分银子,虽不多,但是倾其所有,只为读书,还是得了先生一番赞誉。
先生好像是突然出现在村中一般,谁也说不出他的来历,为何而来。
昨ri中午,先生进了村长家里,不说其他,只是要教书。在让先生读了几页黄历权作面试之后,村长便把他萧氏祠堂腾了出来,当做蒙学馆。
今ri,先生甫一开蒙学,张行楷便偷了一个他人不注意,第一个冲了进去,拿了全部的家当五钱银子和一些自己在山上采集的山货,往先生面前一放,便言道:“先生,我想读书。”
先生问:“为何而读书。”
张行楷正荣答道:“为求知而来,我不愿如愚夫无知老死,不愿如山蝉一般,鸣老山中,我想翻过这座山,去山的外面看一看。”
先生闻言大慰,“好一个不愿如山蝉一般鸣老山中!但得此句,便将这些污秽之物全部拿去。抬起头来,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张行楷回道:“小子姓张,名做行楷。”
旁边有些不忿张行楷大出风头的萧村长讥笑道:“什么张行楷,不过是张大牛罢了,你自己起的劳什子也能唤作大名?”
不等先生问,张行楷便先行答道:“小子常听村中耆老言,山外有四种书法隶草行楷,颇仰其名,小子便斗胆以其中二字为名,让先生见笑。”
先生头发披散着,也看不出是笑是怒,过得一会方问道:“是何宿老,不知方岩可得一见否?”
到现在,几人才知先生姓方名岩。
萧村长陪笑道:“什么宿老,不过是一老疯子罢了,三年前就死了,整天疯疯癫癫胡言乱语,简直不知所谓。方先生不要跟这小畜生一般见识。”
张行楷偷偷的看了一眼村长,却不说话,静等先生发问。
方先生不理村长,“既然你跟耆老关系不错,可知那四种书法如何?”
张行楷望向先生,“禀先生,小子只懂画沙,尚不知如何书写。”
“那好,等下,你将四种书法写于沙上。现在你先去书写吧。下一个!”
张行楷看了一眼贼眉鼠眼的村长,自去依了先生吩咐前去一旁画沙。
下一个便是村长的儿子萧不忌,乃是取自黄历之上的诸事不宜,村长萧得让便改了宜为忌,便显得又吉利又有些风雅。
萧不忌今年年方十一二岁,比张行楷稍大了一些,抬头仔细打量了先生几眼,在被自己老爹狠狠剜了几眼之后,他才从怀里掏出几两碎银子,又把手里提着的两只山鸡放在先生脚边,躬身一礼道:“学生萧不忌见过先生。”低下头去,鄙夷的看了一眼张新凯身上破烂的衣衫。
不看萧不忌晒得黝黑的脸,只看他身上的一身簇新的儒家弟子衣衫,还以为是个新入门的童生。
方岩先生把萧不忌放下的银子取了,扔在书桌右手边靠近萧村长的地方,道:“这些银两还请村长收回,方岩来此只为开悟众生,不为钱财而来,还请收回。”
村长老脸一红,黝黑的脸变成紫黑sè,讪笑道:“先生,这些都是束脩之礼,乃是我萧山村一点小小心意,还请先生收下。”
先生散发之下的眼睛紧紧盯着萧得让,好似要拿眼光在他身上盯出几个窟窿来。
好在这时,张行楷小心翼翼的取了沙画呈上,上面正是四个大字“隶草行楷”,每样皆用一种书法写成,虽只是以枯枝在细沙之上写成,却别有一番风味。
先生顿时来了兴趣,散发下的目光收回,看向张行楷手中的沙画。
却见隶书庄重,草书狂放,行书飘逸,楷书齐正,各有各的优点,虽不是大夏国正统书法,且这字也无人能识得是何方文字,却只觉优美俊秀,比之夏国书法高不知几何。
先生兴奋的撩开发髻,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沙画,好像在欣赏绝世美女的舞姿,时而手臂挥舞,时而闭眼沉醉,时而伸出手指比画一下,却总觉不够,恨不能立即学会这四种字体,回到学宫将耻辱一洗而空。
方岩不由放下先生的架子,起身朝着张行楷请教道:“这几种字体如何写就,以后还得行楷多多指点。”
张行凯躬身一礼道:“先生说笑了,行楷不敢!”
方岩摆手笑道:“哪里,古人言:达者为师。行楷你于字体一道之上远高于我,甚至我师都有不如,做我书法之师绰绰有余,有何不可。”
张行楷不由一顿,犹豫道:“先生,我不过是一垂髫小儿,如何能为先生之师。况且,我尚未开蒙,连字都不识得,让学生如何承受得起。”
方岩撩开散发,露出真面,但见一双眼睛莹莹珠润如同珠宝一般烨烨生辉,面容白净,虽只是平平凡凡,却总觉书卷之气扑面而来,让人不由生出亲近之感。如同温润君子,让人心折。
先生牵了他手,柔声笑道:“如何承受不起,我心甘情愿,无人逼迫,又有何承受不起。你年纪轻轻缘何如此世俗,这世界原本就是达者为先,后者尊其为先生,我若有求与你,叫你一声先生又有何妨。”
先生看其仍是一副混沌之像,不由伸出手去拍拍他肩膀,接着道:“此后你我互为师徒,不必拘此俗礼!而后,你等可尊其为师!”最后这句却是朝着萧不忌以及身后众人所说,引得众人一片妒忌。
张行楷忙推辞道:“先生不可,我尚未开蒙,如何当得先生之职,与各位世兄互相学习就是。”
方岩望了一眼有些桀骜的萧不忌,不禁点点头,道:“也罢,你等平等相交即可,我不需多言。也罢,依你就是!你们退去吧,下一个!”
听得他言,一个小胖子走上前来,有样学样躬身施礼道:“先生好,学生萧老三见过先生。”
方岩听得此名不由感觉有些刺耳,抬头看了看萧老三旁边的萧老大,当然这名字是他身后的村长告诉他的。
削瘦的萧老大忙上前学着萧老三一般见礼,却只是学了个三分像,把那七分扔的个无影无踪。
看得方岩是纠结万分,不由伸手揉了揉脑门上凝结起的疙瘩。心道:“罢了,罢了,原本来的此地便已经做好此等准备,刚刚已经得了惊喜,还严苛这些山野村民甚么?”
他起身回了一礼,不由摆手道:“无妨!这萧……老大是吧,我便叫你萧大哥罢,我问你,你儿子与萧不忌是否同辈?”
萧老大点头如捣蒜,恭敬用一口乡音道:“我与村长得让大哥是不出五服的兄弟,老三与不忌是同辈。”
方先生点点头,接着揉了揉脑门,开口道:“如此,我给你儿子取个名字,原来的名字便当作ru名,你是否介意?”
萧老大一听此言,急忙拉了萧老三跪谢,连连道:“多谢先生取名,多谢先生取名!”
方岩忙上前拉起萧老大,一双深邃的眸子望着萧老三道:“既然如此,你以后便叫做萧不败,可否?”
萧老三即萧不败也是个机灵的,他眼珠子一转,心里暗道:“记得大牛这小子跟我说过一个不败战神的故事,嗯,这不败不就是战神么?”
他忙上前磕头道:“多谢先生赐名,多谢先生赐名!”
方岩暗里点了点头,面sè不变道:“好了,萧不败,你下去便是!下一个!”
萧老大忙放下两只山鸡和几串铜钱,转身便yu走,却被方岩拦下,“山鸡放着便是,这污秽之物拿回去便是,莫得污了我的眼睛。”
萧老大连忙把铜钱拿回去,眉开眼笑的带着萧不败走了。
后面又来了一个瘦瘦的小家伙,看年龄不过三四岁,跟拜死人一样一跪到地,还没说话就快哭开了,“先生,学……学生萧大狗,见过先生!”
方岩如同吞了一个苍蝇一般,只觉嘴里发苦,脸sè发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