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头有宿鸟在缠绵呢哝,窗下有花连理而生,桌上是暗昧的灯,怀中是颤抖的人儿。
如此春夜如此情境,允礼一个恍惚,只等惊恐的三春用力推他,他方如大梦惊醒,至床前将三春往床上一丢,厉声问:“假如我是那个贵才,你现在如何了?”
三春语塞,方明白自己今日实在有些莽撞。
允礼冷哼道:“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虚惊一场,三春拍着心口:“吓死我了。”
见她一张小脸惨白,允礼冷笑:“你同那个贵才邀约都不怕,为何怕我?”
不怕贵才,大抵是没发生什么具体的事情,三春道:“日日防小人,何需防君子。”
允礼冷笑一声回桌边坐下:“你这是夸我?还是狡辩?”
三春道没有回答,而是下了床,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拔腿向门:“我得走了。”
允礼懒懒送来一句:“这时辰,街上已经宵禁。”
三春惊呼:“啊!”
继而怨天尤人:“若不是因为王爷,我怎么会落得如此地步呢,不让您喝那酒,您非得喝,害得我陪了您大半夜。”
允礼冷冷回敬她:“没人强迫你留下来陪我。”
三春喉咙处一梗,气鼓鼓的不再说话。
允礼看了眼干净整洁的雕花大床:“不如你就在这房中睡吧,明儿一早再回家。”
三春不十分情愿:“我夜不归宿,家里人问起不知怎么说。”
允礼返回桌前坐了,一壁给自己斟茶一壁悠悠道:“你不是一贯的伶牙俐齿么,说谎你不在话下。”
三春撇撇嘴,又学着他的语气:“不知您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允礼回眸瞟了眼:“随你怎么想。”
既然走不了,只能是既来之则安之,三春看看他:“您呢?”
允礼环顾房内:“我……”
虽是天字一号房,也只是一张床,虽那床大得可以睡两人,三春还是忧心忡忡的小声诵读着:“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嫂叔不亲授,长幼不比肩。劳谦得其柄,和光甚独难。周公下白屋,吐哺不及餐。一沐三握发,后世称圣贤。”
允礼情知她担心什么,还不是怕自己趁火打劫做出有失德行之事,当下也不揭穿,戏谑道:“这首曹植的《君子行》也是你家那位子儒少爷平时叨咕的?”
三春道:“是。”
彼此走都知道是自欺欺人,谁也不道破。
允礼搁下茶杯,丢下一句:“一个人,千万不要自以为是。”
说完出了房门。
原来人家并无非分之想,倒是她自作多情了,三春朝允礼背影吐了下舌头,忽然想起一事,追出去问:“您去哪儿?您刚说宵禁了。”
允礼不屑轻嗤。
三春幡然醒悟:“对啊,您是王爷,谁敢阻拦您呢。”
允礼负手而行。
三春又想起另外一事:“王爷,房钱……”
允礼头也不回:“我去结算,谢就不必,算我今日倒霉吧。”
三春耸耸肩,回房忙将门上了栓,还试了试能不能拽开,确定牢不可破,去床上坐下,收拾方才混乱的思绪,继而想起自己夜不归宿,明天怎么跟李家人解释?
借口一:遇到绑架的了。
可是怎么脱身的?
借口二:一跟头摔昏迷了。
难道可以当街躺一夜?
借口三:又给果郡王找来帮忙。
帮忙做什么需要一夜不归?
且是男女之间。
会不会让李家人觉着自己步大春的后尘?
一时间没个确切的主意,困意却再次袭来,打了个哈欠,先睡觉。
躺下,拉过被子盖住自己,这床可比李家那个硬邦邦的炕舒服多了,美美的闭上眼睛,突然又想起,不知李家的人有没有出来找自己?至少李忠会担心的,他若出来找自己,会不会给巡逻的兵丁逮住呢?别是又给他惹了麻烦,若他真给兵丁逮住,也不怕,他可以说他是果郡王府当差的。
突然,三春脑袋嗡的一声,随之猛然坐起,街上宵禁不假,但没人敢拦阻允礼,方才为何不请他送自己回家呢。
急忙跳下床来,过去拔下门闩,蹬蹬跑着去追允礼,可是,楼下漆黑一片,客栈已经关门,连值夜的伙计都不见在柜上,允礼已经走了。
她失望的转回来,重新上床,胡思乱想一番,就沉沉睡着。
自家人出事,她几乎是夜夜噩梦,所以睡得并不踏实,今晚她又梦见了家人,那些她爱的她恨的她敬重的她厌恶的,她的家人,一日间皆做了刀下鬼,血流成河……
这苦痛如山一样挤压着她,使得她透不过气来,想着赶快醒来,可是梦魇一般,怎么努力就是醒不过来,最后啪嗒一声响,她倒给惊醒了,这是流落江湖的那段日子养成的警觉,睁眼看去,虽然油尽灯枯,也无月色可借,但她已经适应了这黑,能够依稀看见有几个黑影小心翼翼的开了房门走了进来,她大惊,搞不清对方是什么来路,总之三更半夜擅闯进来绝非善类,想着喊救命已经来不及,只好另做别的打算。
眼看那几个黑影摸向床……
三春慢慢抓过床头小几上的香炉。
即使是轻微的动作,也给对方听见,只是对方没料到床上的人醒着,纷纷一怔。
三春已经将香炉抛了过去。
看来那几个人都是功夫高手,这么暗的室内,居然能避开香炉。
只是,三春并非是想以香炉做武器,而是想以香灰做武器,当其中一人用刀搪开香炉之时,香灰扬了出来,成片的洒了开去,其中两人中招,迷了眼睛又灌入口中,喉咙发痒噗噗瞌睡,又去揉眼睛,另外一个得以躲开香灰的袭击,随即挥刀砍向床来。
三春贴着床沿扑到地上,顾不得摔痛,就地一滚,如颗豆子滚至门口,迅速站起撞开门就逃,边跑边声嘶力竭的喊:“救命!”
三更半夜,这一声喊如同炸雷,整个客栈都惊醒了。
可是,事不关己,住客非但没人出来救她,反倒将房门拴紧了。
值夜的伙计打柜台内探出脑袋,连忙又缩了回去。
那些杀手已经追了出来,三春跑至楼梯口突然听见后面有人惨叫,她不自觉的回头去看,走廊上有灯火,她得以看见允礼徒手劈倒其中一个杀手。
果郡王!他不是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