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过去,这世上似乎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因为,没有什么能够抗拒时间,草木凋零,鸟兽寂亡,就连人,亦是如此,不能例外,生老病死,爱恨别离。
而人,之所以生而为人与这天地万灵有所区别,是因为人有着悲苦欢笑,有着情爱困苦,归根结底,不过两字,人性。
这无数年来,伴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虽无法抗拒,却也留下了许许多多的东西,譬如那一些经久不息的传说,还有缔造那些传说的人。
也许,上天是公平的。生老病死,欢愉苦厄,正因有这些,我们才会想要去变的强大,为之努力。甲子一轮回,一生不过百年,弹指一须臾,可当我们打破这轮回,又会得到什么呢?
时间在变,人也在变。或许某一天,当人打破了这个轮回,获得了不死的寿命,是否也就意味着丧失了那颗努力的心,丧失了自己为之执着的东西,丧失了自己珍视的东西,丧失了自己的人性,那人,还能称之为人吗?
他可以是神,是佛,乃至是魔,但唯独不再是人。
悠悠岁月,神殿便一直长存于此。
如冰雕玉砌,极尽华美,鬼斧神工的只让人觉得不似人间之物,恍若梦幻。
清冷的寒雾弥漫在这里,像是九天之上的云气,缥缈难言。
他已经很多年没走出去过了,走出这个神殿,这个帷帐,太久了,自从他杀了忤逆自己的女儿,杀了威胁到自己,甚至比自己更加惊才绝艳的妻子,他便再也没有踏足过他眼里的那片人间。
他早已泯灭了凡人才有的人性,而现在,他高高在上,极尽威严,是这偌大神殿之主,更是“搜神宫”之主。
长生不死的神。
没有人知道他的修为已到了何等地步,众人更不敢去想,早在一百七十年前他便能以一己之力挫败五十派掌门,如今已快过去三个甲子,一身实力早已无法揣度。
莫说出去,便是他的身子都好像许多年未曾动过了,落在帷帐上的阴影始终如一,像是沉浸在受万千人的膜拜中无法自拔。
只不过,今天他却罕见的有了动作,只见两道可怕的亮光倏然自帷幔后生出,形如实质的白光似可斩杀天地万物。
那竟是一道目光,正落到了一个跪伏在地的和尚身上。
一刹,一种源自于内心的恐惧油然升起。
“你是说,这西湖,来了高手?”
古怪的嗓音随着断断续续的话语而响起,突兀的落在这不知道寂静了多少年的神殿,更是令那个和尚不禁颤栗。
和尚的头埋的更低了,脸都快贴到地上去了。
“属下所言确切,绝不敢欺瞒神……连……连神将和大神官都已命丧其手,似是一位剑道高手……”
此话甫一落下,那帷幔之后的身影蓦的“哦”了一声,不喜不怒,像是没了人的七情六欲,没了喜怒哀乐。
“法智,你和他交过手了?如何?抬起头来,回答我。”
连他声音都似是从高高在上之地落下来一样。
原来这和尚僧名法智。就见他忐忑莫名的抬起头,神色惊慌,最后道:“非一合之敌。”
他说着一解僧衣,但见胸口一道古怪的伤口正落在上面,不深不浅,力道控制的极为巧妙,似是在说要想取他性命亦非难事。
“哼,你身为法海第三代传人,怎的这般无用,竟抵不过别人一招。”
如同丢了自己的颜面,神的声音有些微不可查的变化,散发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威仪。
和尚闻言只得满脸通红,垂目不言。
“既然有了变化,计划也提前吧!”
和尚一愕,这五年来他与假徐妈日夜易容匿在此处,便是为了神的一个计划,不想如今居然生出变故,竟要提前。
“神的意思是?”
帷幔后的身影忽慢慢立了起来。
“这一次,我亲自出手,绝不能有什么差池。”
……
……
……
破陋的土屋里,满头白发的老妇正看着身旁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少女。
憔悴苍老的面容,浑浊的眼睛,无一不在说着老妇满是苦难的前半生,好在上天可怜她,送给了她两个懂事孝顺的儿子。
一双似干瘪橘子皮般的手正颤颤巍巍的喝着米粥,桌上只有一碟野菜,这便是他们一家四口的吃食,可老妇却始终没夹过一筷。
咽下一口寡淡的清粥,老妇嘴里含糊的叮嘱道:“采药的时候要小心,小心毒蛇……”
对于这样每天不厌其烦的话,兄弟二人亦是不厌其烦的听着,然后应诺,像是在说自己听着呢,记得了。
可看到那佝偻枯瘦的身形,那双早已浑浊的眼目,还有一双颤颤巍巍的手,阿铁不由鼻子一酸,只是大口喝着粥,不发一言。
却说一家人正吃着饭,门外忽多了两道身影。
一个和尚,和一个奇怪的人。
之所以说他奇怪是因为他的脸就似一团混沌般扭曲难见,只有一双俯视着苍生大地的眼睛睁着,望着眼前的一切。
“你是?”
阿铁见有人临门,当即疑惑道。
可他等来的不是回答。
“你们两个,怎么?见到本神亲临,还不参拜?”
那声音异常苍老可怕,却又极具威严,似不可一世的霸主。
桌上本来正在吃饭的老妇还有那个少女,脸上的表情在听到这个声音后豁然一僵,继而倏然变得苍白,扑通一声就从木凳上滑了下去,跪在了地上。
正仍自惊疑的兄弟俩瞧见这一幕当即一愣,正欲去搀扶,殊不料接下来的一幕更是荒诞古怪。
两人就听与自己日夜相伴的娘嘴里本是苍老的声音一变,变作另一个年轻的声音,带着敬畏。
“小青参见神。”
一起的还有那个小情,浑身抖如筛糠。
“二神官参见神!”
这都怎么回事,兄弟两人简直不明所以。
可马上,二人已是目眦尽裂。
只见那自称为神的人忽然双目一亮,伏在地上不停发抖的少女,她雪白脖颈上的那颗头颅霎时四分五裂,红的白的洒了一地。
感受着脸上慢慢流淌的余热,阿铁浑身僵硬,眼睛瞪圆的看着那具还跪在地上的无头尸体,前一刻还有说有笑的少女,此刻已芳魂寸断。
望着怔愣的兄弟俩,见一旁的阿黑双眼流泪,神二话不说,袍袖一卷,阿铁便已身不由己的被摄到了身旁,狂风大作。
眼看阿铁就要落入其手,却是再起异变。
西湖水中,一道白影翻袖飞出,电光火石间,手中白练一卷,竟是一裹阿铁腰身,将其拉了过来。
“神姬,你要背叛我?”
那白影却不作回答,更未停留,身形缥缈若仙,竟是几欲逃离此地。
“不自量力!”
没人能看清神的表情。
只见他右手一抬,五指需张,空气霎时逆流,凭空竟起强大吸力。
“杀!”
一声冷喝,却见阿黑手提柴刀,直直扑了过来,二话不说,当头便砍。
可飞出去的也是他,手中柴刀更是寸寸碎裂,有若灰烬,口角溢血。
一直跪伏在地的徐妈,看着阿黑那张执拗倔强的脸,看着他嘴角的血迹,眼里不知为何居然闪出几分犹豫,继而一咬牙,竟是翻身而起,双手快如闪电化作两柄手刀直削神的后心与脖颈要害之地,嘴里更是焦急喊道:“快去前面书斋。”
骤起的几番惊变,扑朔迷离的变局,阿铁看的是不明所以,但眼见阿黑受伤,他仍是奋力挣扎着,嘴里喊着“娘亲”,心急欲焚。
“娘没事,快去前面书斋,请那人出手!”
徐妈身形不复佝偻,一头白发转眼已显黑意,竟是要舍身为其争取脱身之机。
“移天神诀,你忘了这是我创造的武功吗?”
“法智,还不拦下他们?”
神双眼已如神电,纵横睥睨,但得见白影裹着阿铁朝远处飞去却还是有些惊怒,呵斥着一旁动也不动的和尚。
和尚也是看到一脸不明所以。
他闻言愣了愣。
“神,我该对谁出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