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咳,便不是一发不可收拾一般,直咳得撕心裂肺。
唯一还留在这南书房内伺候的张季礼连忙捧来一盏温茶,服侍着乾和帝喝下,又帮着他顺了口气。乾和帝这咳嗽声方渐渐缓了,即便如此,等到他咳声终于停下时,方才涨红的脸这会儿也是成了刷白,有气无力地抬起眼睑往御案前跪着那人面上睇去,那人脸上居然还是带着笑。
乾和帝又是气极,“你居然还笑得出来?康嫔,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没错!康嫔!如今被押着跪在地上的贵妇人不是旁人,正是乾和帝的九嫔之一,康嫔。乾和帝虽然子嗣不丰,可这后宫却是热闹。一后四妃九嫔,一个不缺,而且还有数不尽的美人、贵人,还有那些没有位份名号的,应有尽有。这康嫔地位算得中上,虽然不如谢贵妃长盛不衰,可却因着要年轻些,倒也还能承得些君恩,虽无子嗣,日子却也算不得难过。
今日,是乾和帝给的最后期限。
宋泽远和谢铭联手,该查的,能查的,都查的差不多了,可到底猜测居多,缺了确凿的证据,眼看着即便是勉强交了差怕也少不得一顿斥责,而且,也算不得给死者交代,两人一合计,便使了一出计,诈了那真凶一回,而且就选在了今日。
不过,这风声却是前日便放了出去的,说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竟是寻得了证人,是个御花园洒扫的小太监。
那夜刚好内急,出来上茅厕解决了之后,便见着东宫那位被害的内侍跑过,神色仓皇,他一时好奇,便偷偷跟着,却没有想到,这一跟,便瞧见了些了不得的事儿。
那小太监吓得不轻,他们可是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这个人。那小太监年纪小,虽然被吓着了,但记性却好,居然带着他们寻到了那击打死者致昏迷的钝器不说,还记得那凶手的一些特征,说是那凶手小指与常人有异,乃是少了一节,却不知是天生还是后天。
如今已是根据他的描述,在各宫暗地排查,倒果真寻得了几个人。
今日便要当着陛下的面,让那小太监当庭指证。
却没有想到,不等陛下召见,昨夜,关押小太监的宫室便是出了事。
那些看守的侍卫竟是被人用迷药放倒,而凶手更是直接摸了进去,举刀直捅床上裹在被褥之中的人,却不想,这一刺下去,才觉察不对。
那被褥之中,根本无人,乃是枕头而已。
正待逃时,却已是来不及了,被人当场拿住。
这原就是一个局,根本没有什么刚好撞见凶手行凶的小太监,那钝器他们确实找到了,而那小指缺了一节,却也是从那钝器上残留的痕迹之上辨认而出,这个局并非天衣无缝,但就因着凶手的做贼心虚,这才补齐了这个局中的漏洞,当场人赃并获。
而这入室行凶的,不是旁人,恰恰就是康嫔宫中的掌事宫女,随她从娘家一道入宫的琴心。
这琴心乃是康嫔乳母之女,与康嫔从小一起长大,两人虽为主仆,却是情同姐妹。琴心对康嫔忠心耿耿,否则,当日也不会随康嫔一道入宫了,且她终身未嫁,一直就在康嫔身边伺候。
她动的手,康嫔自然脱不开干系。何况,那些被找出来的小指少了一节的人中,有一个恰恰就是康嫔与之有恩的花匠,且还是个有功夫的花匠,琴心今夜冒险行凶,说是杀人灭口就更说得通了。
他们往康嫔宫中去拿人时,康嫔因着琴心一夜未归,许是已经猜到了事情败露,突然已经收拾齐整,一脸从容地坐在殿中主位上等着了。即便被押来了南书房,帝后就在眼前,她也自始至终是这般腰背挺直,却又含着笑,无畏且又暗藏讥讽的模样,莫怪能让乾和帝气成那样。
“既然是证据确凿,臣妾自然没什么话好说,但凭陛下发落便是,只此事,乃臣妾一人所为,还希望陛下念在往日情分下,至少莫要牵连臣妾的娘家。”康嫔到此时才微微收敛了面上的讽笑,稍稍低下了她高贵的头颅。
不管如何,这样的姿态好歹让乾和帝的心气儿稍平了两分,他后宫的女人们,除了如盈贵人那般只有美貌,没有家世可凭的,但位分都算不得高,余下那些身处高位的,哪一个背后不是有个可供依靠的家族?
康嫔娘家虽比不得镇国侯府,其父兄却也是乾和帝还要倚重的股肱之臣,何况,死的,不过是几个内侍和宫女罢了,若非他一时兴起,让大理寺和刑部插手此案,查来查去又牵扯到有人刻意针对陈皇后和谢贵妃,这事儿也不会闹到如今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
从听说事情是针对陈皇后和谢贵妃开始,乾和帝便有些后悔将此案交由宋泽远和谢铭彻查。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到如今,除了硬着头皮往下查,又还能如何?
不过不管如何,这都已是一桩丑闻,如今,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让事情无声无息地了结,却也是不错的。
很快,乾和帝已经平复下了胸口的怒气,权衡利弊后,面有憾色地点了点头,“这终归是后宫之事,朕还不至于牵连前朝,只要他们当真与此事无关,朕自不会不分青红皂白怪罪于他们。”
“多谢陛下宽恩。”这些宫里的女人有几个是蠢的?何况都是乾和帝的枕边人,对这位陛下的性情再了解不过。他疑心重,且犹好面子,他如今这样的反应,倒是让她们半点儿诧异都没有。
就是谢铭、沈钺几个,因着都算得近臣,也并不意外乾和帝的转变,唯独宋泽远与乾和帝打的交道算不得多,心里诧异,却也只是垂下头,目下幽光一掠,面上却并未显出分毫来。
“早知如此,你又何必当初?”乾和帝望着康嫔,长叹一声,而后,不等康嫔回答,目光便已掠向了陈皇后,“皇后,此乃后宫之事,原也算得家事,接下来如何处置,就全凭皇后了。”言下之意,在场之人皆是明白。
虽让大理寺和刑部插手查案,以后却是家事了,外人没有资格置喙。
而依着这位陛下的意思,眼下,大概只有康嫔悄无声息死了,才能了结了此事,又给皇家盖上一层遮羞布吧?
陈皇后自然心领神会,垂下头轻声道,“臣妾省得。”
“陛下难道就不问问,臣妾这般是为何吗?”康嫔却是骤然开了口,“还是说,陛下其实根本知道,不过只是刻意装糊涂罢了。毕竟,皇后也好,贵妃也罢,若非有陛下宠幸,又哪里会嚣张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