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临时决定来一趟镇国侯府。
只是,她若进府去,府中必然忙乱,因而,便只交代了蝉儿跑一趟,这东西也只交在门房处,免得惹了人眼。
蝉儿应了一声,接过那只弹弓,下了马车。
外头不知何时又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已是湿了长街。
昭宁撩起车帘子往车窗外探望,见得蝉儿撑伞敛裙上了石阶,与门房说了几句话,便是将东西交给了他们,转身往回走。
这便是办妥了,虽然只是一桩小事,她也算得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了,昭宁这么想着,正待放下车帘。
突然一抹青色身影便是窜入了眼帘。
那人没有打伞,在雨中跑得很快,身形高大,却是弓着背,不知护着前胸的什么东西,衣背和肩头反倒湿得透透的了。
须臾间,那人已是三两步上了镇国侯府前的石阶,在与正好下石阶的蝉儿迎上时,他却缓了步子,侧让到了一旁,低眉垂首,目不斜视,待得蝉儿走下,他这才迈步上去。
门房显见与他熟稔,笑着喊了一声,便是迎了上来。两人一边说着什么话,门房一边递了张帕子给他。
蝉儿撑伞驻足回望了片刻,而后蓦地加快步伐跑了过来。
昭宁没有注意到那些,只是随意地看着,那人身上穿着青色的官服,应该是个六品小官儿,这个时候,倒也能隔着雨雾勉强看清面容,倒是个五官清俊,棱角分明的。与门房说着话,接过了那帕子,却并不急着去擦微湿的鬓角,反倒低头去擦拭怀里的东西,看那样子,应该是公文什么的。
门房也不知与他说了些什么,他便立在了门边等着,腰背却是挺得笔直笔直的,面容更是沉肃,安静地等在那儿,恍如一座沉默的山峰。
这个时候,蝉儿已经收伞上了马车,面上不知为何,有些兴奋,再见得昭宁正掀开车帘子往外望,瞧见的也正好是镇国侯府门口时,脸上不由勾起一抹深意的笑。
昭宁正看得有趣,想着这样的天气,那人浑身都湿透了,却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看那模样,竟是不冷的么?
因而,听见了动静,也没有回头,只是问道,“都办妥了?”其实,她都瞧见了,不过只是随口一问。
身后,蝉儿“嗯”了一声,“侯爷和谢大人都还未回府,奴婢交代了门房,待得谢大人回府时,定要亲手将东西交还。”
昭宁无声点了点头,目光仍胶着在外。
蝉儿便是凑上前来,低声道,“公主,挺巧的,您猜猜,那人姓什么?”
蝉儿这话里有话,实在太过明显了些,加上这别有深意的语气……昭宁心头不由一动。
这人身上穿的,是六品文官的官服,那门房与他相熟,想必他应是常来镇国侯府。表哥在大理寺任职,而舅父卸任军职之后,便是在礼部挂了个侍郎的职务,所以,他要么是大理寺的,要么就是礼部的。他来,应该是送文书的,因着舅父和表哥都不在,这才等在了府门外。虽然等着,却是不骄不躁,那眼平和望着雨幕,方才宁愿淋湿了自己,也要护着文书,是个做事负责且仔细之人。
而能让蝉儿用这般语气说话的,自然是.....
昭宁心中已经有所猜测,果不其然,下一刻,蝉儿便是笑眯眯道,“奴婢听着那门房小哥儿唤他,孙主事。”
大理寺可没有主事这一官职。那只能是礼部主事了,又还刚好姓孙。
昭宁心口跳了跳,再望了一眼雨幕中站立如同一竿竹的人影,思绪飘远。
蝉儿方才在近前伺候着,叶辛夷与昭宁说的话,她自然也是听到的,没有想到,这会儿便这么碰巧就遇到了这人,蝉儿想着今日去佛前敬了香,莫不是佛祖保佑,这便将人送到了眼前来?这可不就是缘分吗?
而且,这人乍一看去,还真真是不错。官职低些没什么,若是做了驸马,要进一步也不是不可能,但也只能是虚职,无实权。不过相貌不错,家里人口简单倒是真的。只是蝉儿心里想归想,这些事儿,无论如何也不该是她一个奴婢能置喙的,就是沈太太也不过提了一嘴,让公主自行思量,蝉儿自然更不会多嘴。因而那一句话过后,她便是沉默了下来。
昭宁却是收回视线,放下了车帘,道一声“走吧”,面上平平淡淡,倒是看不出什么来。
镇国侯府,谢铭却是直到入夜时才回来。刚到府门处,那门房便是将方才蝉儿送来的东西拿了来。
谢铭略问了几句,便知道是昭宁公主贴身侍候的宫女送来的,便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回书房的一路上,却是摩挲着那只弹弓,半晌不言。若非这只弹弓,那日,他也不会一时大意,入了旁人设好的局中。
能想到用这个弹弓引他入局的人,太过工于心计,连他自己尚且不知的心意都看得这般透彻,未免太过可怕。
到底是谁,他心里也并不是没有猜测。
只是眼下,他却只能暂且按兵不动。何况,比起那个设局的人,谢铭更气的,却是自己。缘何能因着一个弹弓,便乱了心神?低头一看手里的弹弓,谢铭心绪又有些浮躁,将那弹弓抛下,大步走到了桌案边。案上纸是铺好的,他净了手,磨了墨,沉心静气写了一会儿字,这才觉得心里的躁郁稍稍纾解了两分。
不经意瞥向那只被他丢下的弹弓时,目光又是深敛,那日那般混乱的情况下,他尚且将这弹弓抛诸脑后了,以昭宁那样的性子,怕是也记不得将这东西收起。那......会是谁收起的?
谢铭陡然想到了一个人,顺手将右手边案下的抽屉拉了开来,从中拿出一把铁将军。那锁是精钢所炼,做工也是精细,是内官监的手艺。正是那一日,临溪水榭上的锁。这锁被沈钺那位太太劈开之后,便直接扔进了水榭下的溪水之中,那日,他跃下溪水之后,被溪水一冻,脑子倒是清明了许多,潜下水去,将这锁摸了起来。
这几日,他已经不知细细查看过这把锁多少回了,那日,他的理智被药性摧残,神志有些迷糊,但即便如此,他自来敏锐的感官,也还隐约记得她劈锁和扔锁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