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辛夷却突然想道,“她方才很是激动,曾脱口而出‘狗皇帝’三个字。”
一个官眷,还是书香世家出身,定然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若非恨到了极致,如何会口出秽言?而且骂的还是皇帝?当然,也可能是因着夏延风之死,余氏一时悲愤过度,进而将账都算到了乾和帝的头上,加上乾和帝这么多年来的猜忌,让她心中早已记恨,此时,恨到了极致,这才一时口不择言。
可叶辛夷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沈钺听罢也是蹙了蹙眉,“看来,是我太过自视甚高,大意了。”来蜀中之前,他自认为自己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却没有想到,还是遗漏了当中最不起眼,却重要到足以左右大局的一部分,才会招致如今这样的被动局面。
“不过,你说得对,咱们再等等吧!等到京城的消息传回来,还有,咱们确实该好好查查余氏了。”沈钺很快振作了起来。
见他眸子里又有了光,叶辛夷悬在嗓子眼儿的心总算落下了大半。
也不知道夏长河想要将他们关到什么时候,更不知道他能查到什么,反正,沈钺和叶辛夷两个对很多事心里都有了数,便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安之若素起来。
夏长河虽然将他们关了起来,可却还是按时送来了饭菜,看菜色还挺不错。
沈钺说了等消息叶辛夷就安心等着,从没有怀疑过他们如今这般被关在这里,那消息要从何而来。总之,沈钺说能收到消息,就能收到消息。
夏霆的安排很是周密,看守他们的人连门窗也等闲不开,只在送饭时开一下,却也是将饭菜和茶水放到门口便又立马关上,灰鹰传讯什么的是指望不上了。
可不过第三日早晨,叶辛夷啃包子时就从包子馅儿里啃出了张小小的字条。
叶辛夷当下恶心上了,那字条已经油腻腻的,谁想的馊主意,居然夹在包子馅儿里传递消息,得亏她吃得斯文,没有将它吞了下去。
沈钺却没那么多顾虑,也顾不得那油腻腻的,将那字条展开看了。
小小的一张字条上,却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也多亏沈钺是个眼力好的,可叶辛夷总觉得看着也有些头晕。
暗地里感叹沈钺手下也是能人辈出,这么小的字也挺考功力,这么严密的防守也能将消息传进来。
叶辛夷一时间思绪飞得老远,却对那张字条上的内容不感兴趣一般,没有瞄过一眼。
可眼看着沈钺脸色越发一寸寸难看下来时,她的心也随之一路沉到了谷底,不用去看,不用去问,不会是好消息。
果不其然,沈钺手一松,好似失了气力一般重重靠落在桌面之上,一双漆眸抬起,有些空洞洞地望着半空之中某一处,“那小院儿果真是起了火。他们起初与书生取得了联系,约定好了时辰,当夜打算行动,可等到他们到小院儿时,那院子已经起了火,冲天的火光,都烧红了,裹挟着边上的其他院落也一并起了火。他们混在打火的百姓里过去看过,胡同两端的路口却是被严密看守了起来,根本进不去。等到火扑灭后,便从当中抬出了两具焦尸来。”
两具?叶辛夷的脸色白了白,不敢问一声,原本放在桌面之上,辗转掐在一处的两只手拽握成了拳头,还在微微打着颤儿。
“我的人知道出了大事,赶忙想法子打听。那夜小院儿中果真是进了刺客,躲避刺客时,书生和长如被关在了房里,门从里头上了栓,屋子周边全是重重防守。后来就突然起了火,火势太大,近不得身,等到扑灭时就已经只剩两具焦尸了。”
沈钺说这话时,嗓音低沉喑哑,漆眸深处闪烁着浓浓痛色。
叶辛夷轻舔了一下唇瓣,“既然是焦尸,定然已经烧得面目全非了,又如何确定就是他们?”虽然刺客来时,他们被锁在了房里,厢房四周又都是重重看守,那么多双眼睛,两个大活人,要想换出来,应该是不可能。可是……万一呢?若果真是余氏的手笔,她当真要做得这么绝?那可是她的亲生儿子啊!
“自然是不能确定。只是消息封锁得紧,一时探知不得。我的人知道长如是你托了谢铭送进院去的,所以辗转找到了谢铭……”
叶辛夷双瞳紧缩,指甲已是掐进手心里,她瞧见自己倒映在他眼瞳深处的影子,苍白不安,而她眼里的他,何尝不是?
“谢铭说……他对不住你,你交个人给他,他却没能护住,欠你的怕是还不上了。”
叶辛夷轻呜一声,下一瞬却是死死咬了牙,片刻后,什么也没法说,连忙倾身张臂,将浑身僵硬的沈钺抱住,本来以为会有好消息,谁知道等来的,却仍是噩耗。
怀抱里的他,浑身僵冷,硬得像石头,冷得像冰,任由她抱着不动不说话,也不哭,可叶辛夷却觉得更加难过。
不只因为那个噩耗,更因为心疼此时的他。
眼里的泪终于还是隐忍不住,决堤而下,罢了,叶辛夷想着,他哭不出,便由她来替他哭吧!这样,或许他会好受一些。
余氏很高兴,夏延风的死讯果真是刺激到了夏长河,他终于是开始着手准备起来。兵力、财力、人心,夏家样样不缺,而所谓的大名朝廷却已经烂到了根子里,内耗不断,国库空虚,为君者昏庸无道,不得民心,等到开战之时,夏家军定是摧枯拉朽,直捣黄龙,到时候,她想要的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半辈子的夙愿看到了曙光,她如何能够不高兴?
因而,去给还在外书房与心腹们议事的夏长河送完补养的汤水,再回正院的一路上,她的脚步都是克制不住的轻快,就连脸上的笑容也比平日里已经如同面具一般恰到好处的模样灿烂了许多。
进得屋内,她抬眼便见到了杜嬷嬷,目下闪了两闪,眼角余光轻轻往后一瞥,她身后的丹儿会意,立刻将人都带了出去,并掩上了门。
屋内登时只剩下了余氏和杜嬷嬷主仆二人。
余氏顾自倒了一杯茶,轻啜了一口,语调淡淡道,“是不是京城那边有消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