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个月后。
安德略站在产房外,剑眉拧成了一团。他曾经以为婚礼是他最紧张的时刻,然而现在才知道,还有更令他提心吊胆的时刻。
阵痛是从昨晚开始,他陪了她一个晚上,看着她精致的小脸皱成一团,不停直抽冷气的样子,他心疼得无以复加,恨不得能代替她痛。
早上的时候,他被赶出了产房。一向沉着冷静的他,只觉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他在门前来回踱步,手心攥出了汗水,不知道走了多少个来回,终于,他听到了婴儿响亮的啼声。
终于生了!
这一声婴啼犹如天籁,他激动的只想落泪。
随后,又是另一声响亮的婴啼,和先前的那个形成二重奏,此起彼伏,响彻医院。
护士满脸微笑地走了出来,向他躬身行礼:“恭喜陛下,王后平安产下龙凤胎,一个王子,一个公主。”
他以为他会飞一般地冲进产房,然而没有,每一步都是如此慎重,小心翼翼,犹如进入圣域一般。
他,一个机械人,获得人类的身体已经是生命女神的恩赐,而如今,他又能将这生命延续下去,这如何不令他激动战栗?
他终于来到床前,入眼的是千遥虚弱苍白的容颜,她的眼角还有泪珠,唇角带着幸福的微笑。
“遥遥,你受苦了。”他低沉地呼唤,大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然后紧紧握住她的小手。
“嗯……真的好疼……不过还好。”千遥娇弱地回答。
星际时代的生孩子,有许多种方式供选择,包括无痛分娩,但医生最建议的还是自然分娩。
千遥选择了自然分娩,怀着一颗伟大的母爱的心,她虽然年龄有些大了,但也不算高龄产妇,自然分娩没问题。可是等她上了分娩台痛得死去活来时,她又后悔了,她绝对没有受虐倾向啊——呜呜呜~
然而这一切痛苦在听到孩子哭声的瞬间,都有了补偿。那一刻,她幸福地微笑,泪水却止不住地滑落。新生儿是只有哭声没有眼泪的,就让她代替他们流泪吧。
护士把孩子抱了过来,两个小包子都是皱皱的,包在雪白的襁褓里,一个还在哭泣,一个睁着晶亮的眼睛,打量陌生的世界。
在护士的指导下,安德略接过哭泣的小包子,把一只手指递给了小包子。小包子一抓住爸爸的手指,就立马不哭了,安静地睁开了眼睛。
护士夸奖道:“陛下真是一个天生的好爸爸。”
安德略露出一个慈爱的微笑,千遥听到这话,贝齿咬住下唇,忍不住地想笑。当然是个好爸爸了,他本来就是个超级棒的奶爸嘛!
这么一想,心底又生出丝丝羞涩,他养大了她,现在又要养他和她的孩子,唉,这理不清的纠结关系,还真是有些尴尬啊!
安德略把怀中的小包子放在千遥的枕边,又抱起了另一个包子。这个是哥哥,有一双和他一样墨蓝的眸子,晶亮剔透,仿佛能映照出人心的纤尘。
“遥遥,宝宝们叫什么名字好呢?”安德略询问千遥。
早在孕检时知道是龙凤胎那天起,两人就开始考虑宝宝们的名字,一共定下了十几个候选项,现在生下来了,必须得敲定了。
千遥仔细想了一下回道:“哥哥就叫安煦吧,妹妹叫安宁。希望他们能一生安宁,像阳光一样和煦明媚。”
“安煦,安宁。”安德略喃喃地重复,回味地一笑:“好的,就这两个名字。”
他把安煦放在千遥的右侧,俯下身来,大手轻轻抚上了千遥因为生产而略显浮肿憔悴的容颜,深情地说:“遥遥,从此以后,就是我们一家四口了。”
一家四口。千遥唇角绽放起幸福甜蜜的笑容,心里涨满了温暖的感情,原来幸福是无止尽的,从今以后,两个人的幸福,将变成四个人的幸福……
两个小包子健康成长,哥哥安煦性格沉稳,妹妹安宁活泼开朗。一家四口幸福美满,而对于机械之王的安德略来说,他还有一个问题必须面对,那就是继承人问题。
两个孩子都是人类,不适合做机械之王,而且千遥也不希望他们继承王位,她希望他们能像普通孩子一样,健康茁壮成长,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凭借自己的努力获得想要的东西。
安煦很小就表现出在机甲设计方面的超人天赋,在他十六岁那年,就明确地告诉安德略,他想成为一名机甲设计师,而非国王。
在那一年,安德略收养了一个机械养子,名叫迦南。 迦南,正如其名,是阿南和芭比的孩子,生来就具有强大的力量。安德略为他制造了一个实体,把他带在身边,悉心培养。
时光冉冉,又是许多年过去了,机械国迎来了建国四十周年纪念日。这一天有盛大的庆祝活动,国王和王后将在庆典礼堂的大露台上,对全体国民发表重要讲话。
通往露天的大门紧闭着,广场上的欢呼声已经透过门缝隐隐传了进来。休息室里,化妆师正在为国王和王后最后一次整理妆容。
“我来吧。”千遥温和地遣走化妆师,踮起脚尖,亲自为丈夫整理领带。她的纤纤玉手细细抚过丝绸,不留下一丝细小的褶痕。
安德略脉脉地注视着妻子,携手共度了这么多年,她在他眼中依然如少女般美丽迷人。事实上,千遥也确实保养得很好,皮肤光洁,身材婀娜,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的样子。一袭淡青色的长裙勾勒出华贵的风姿,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成熟女性的优雅魅力。
安德略自己的容颜也在发生细微变化,现在的外表是四十岁出头的样子。他的气质更加深沉,俊颜不怒而威。
“亲爱的,你真的决定了吗?”千遥温柔地注视着安德略,再一次确定道。
“当然。”安德略墨蓝色的眼眸透着淡泊和坚定:“四十年了,我想我应该完成了阿南的嘱托。从此以后,我的所有精力和时光都属于你一个人。”
千遥低头,唇边漾起清浅的笑容:“好的。走吧,时间到了。”
侍卫缓缓拉开沉重的雕花大门,光明和欢呼声如潮水般涌了进来。两人携手,迎着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步伐坚定地朝着外面的光明走去……
在这一天,安德略宣布退隐,把王位传给机械养子迦南,他带着千遥在远离首都、靠近海边的一处风景优美的乡下庄园,开始恬静的田园生活。
两人终于回归本来。一个是生来就具有强大力量的机械人,一个是穿越而来的小精灵,他们一直向往普通人的生活,却因为自身拥有的力量,而被推向历史的风口浪尖。
安德略拥有睥睨天下的实力,却无野心。对他来说,机械建国,是为了完成挚友阿南的嘱托,也是出于一种对机械种群的责任感。
经过了四十年的发展,机械人拥有自己的国家,建立起一套合理的政府运作机制,形成一个与人类和谐相处的社会。安德略认为,他的使命已经完成,到了退休的时候。
千遥和两个孩子都支持安德略的决定。安煦醉心科学,埋头在机甲研究上,他甚至忙的连建国庆典都没时间参加。安宁在庆典结束后,就背着行囊,开始向往已久的星际旅行生活,她是一名自由摄影师。
安煦在机甲研究上取得了惊人成就,年纪轻轻就成了银河系顶尖的机甲专家。在他二十五岁那年去银河帝国出席一个学术会议时,和一个名叫艾遥的女孩坠入爱河。他最初注意到艾遥,是因为这个女孩很像他的母亲,有着清澈明丽的笑容,而且她的名字中,也有一个遥字。然而直到谈婚论嫁时,他才知道,艾遥竟是银河帝国皇帝英诺森的女儿!
千遥得知后,只得感慨命运巧合。在安煦和艾遥的结婚仪式上,她见到了阔别四十多年的英诺森。
作为一个皇帝,英诺森无疑是成功的。他即位以来,深刻反思了帝国的星域扩张策略,积极推行行星自治制度,有效地缓解了帝国内部的矛盾。这四十年来,帝国内部和平稳定,繁荣昌盛。
苏凛也发来了祝词。他一直未婚,他的爱情在年少时就被一个女孩全部带走,此后余生,他把他所有的热情和精力都献给了他的事业和他的人民。
安宁在回绿海星参加哥哥安煦婚礼的飞船上,遇到了她的命运之人,一名医生,两人相恋,一年后结婚,生了三个孩子,过着平凡而又幸福的生活。
儿女们的终身大事都有着落,千遥和安德略也就彻底放下心来。在隐居的庄园,千遥建了一座开满鲜花的美丽花园,每年寒暑假,安煦安宁的孩子们都会来看望她。安德略给孩子们刻木雕,千遥给孩子们烘焙蛋糕。夏日的傍晚,大家一起在花园里吃烧烤,唱歌欢笑,看着红色霞光一点点消失,星辰在深蓝的天空一颗颗亮起来。
后来孩子们长大了,来的次数逐渐少了,再后来,孩子们又带来了他们的孩子。对这些孩子来说,千遥的花园,是他们童年最美好的回忆。
这是一个美丽的春日午后,千遥自昏睡中醒来,看见金色的阳光透过落地门窗洒在地毯上,床前的桌子上,摆着一大束鲜红的玫瑰。
安德略睡在她身边,觉察到她醒来,他满是皱纹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她微微侧头,入目的是他那双犹如夜空般深邃的墨蓝眸子,那里面的爱情之火,已经燃烧了一个多世纪,依然明亮,从未熄灭。
“遥遥,孩子们都在外面,让他们进来吗?”安德略柔声问道。
“嗯,再等等,我想再和你单独相处一回。”
“好的。”安德略回道,他伸出胳膊将她搂在怀里,动作是如此轻柔,一如当年,她始终是他的珍宝。
两人静静相拥,无需言语,他们携手共度了一个半世纪,所有的话都已说过,再无遗憾。
但有些话是无论说多少遍,都不会嫌多余。
“遥遥,我爱你。”安德略低柔地说。
“安德略,我也一样爱你。”千遥唇边流露出恬静幸福的微笑。
温情在彼此心间静静流溢,耳边似乎回响着岁月的轻叹,一遍遍地重复,我爱你,我爱你……
良久,千遥轻轻地说:“让孩子们进来吧,我想我的时间不多了。”
房门外面,早已聚集了满屋子的人,从安煦、安宁、迦南,到三两岁的孩子,一片静悄悄,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
他们脸上带着深切的悲痛,依次走进房门,和两位老人告别。
午后三点四十分,千遥在安德略的怀中,安享地闭上了眼睛。安德略亲吻过她的额头,也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阳光正好,玫瑰鲜艳,窗外是美丽的花园,再往外,是一望无际、生机勃勃的绿色田野……
按照两人的遗愿,他们被葬在了庄园里,墓碑上铭刻着一行简单的文字:这里,长眠着一个机械人,和他深爱的妻子。
从生到死,他们完成了生命的循环。
(全文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