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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过昨晚接到医院电话一事,陆心一整天都兴趣缺缺的,王宪志他们看她脸色不好,直调侃林惟故“求子心切”,这大过年的还累坏了她。
林惟故但笑不语,被大家当成了默认。林老太太更是难得的愁眉舒展,和颜悦色地关切了她两句,甚至主动提出让她回房休息休息。
陆心脑子正昏沉,脸上连点表情也挤不出来,面色看起来苍白浮肿得有些厉害。她也乐得这样,跟这群人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就强打着精神谢了老太太,回屋躺着了。
刚合上眼睛没多久,电话铃声跟着就响了起来。陆心吸了吸鼻子,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然后摸索着接通了电话。
“喂?”
“啊,心姐,过年好啊。”刘钊有些憨厚暖人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跟她问候新年。
陆心把手机拿远了些,清了清嗓子才又拿回来:“小刘啊,过年好啊。”饶是如此,声音中浓重的鼻音和沙哑还是格外明显。
刘钊一下听了出来,在那头就关切地问她:“心姐,你、你身体不舒服啊?”
陆心撑着手臂半坐起来,脚上的伤倒是不太痛了,倒是不知道因为伤口愈合还是热的,隐隐泛着痒。
她微微动了动,然后吸了吸鼻子回他:“没有,就是……睡的久了,还没缓过神来。”
。
刘钊似乎并不信,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深究,他犹豫着,似乎有话要对她说,但又支支吾吾地不肯讲。
陆心把散下来的头发往后单手拨了拨,直接问他:“你有事要对我讲?”
刘钊没想到她一下子问了,有些紧张地支吾了一下,然后跟她说了:“心姐……我那个……说了你别太难过啊……”
他这么开场,陆心就猜出来他是为了什么事了。
也是了,这个憨厚的大小伙跟着她跑了张奶奶整个的采访,举着相机花了好多日日夜夜拍张奶奶的模样,张奶奶做工的样子,医院跑进跑出地帮忙……要说感情,绝对不比她的浅。
陆心哑着声音反问他:“张奶奶的事……你也知道了?”
那头正努力措辞的刘钊明显一愣。他反应了一下,似乎格外惊讶,声音都跟着提高了几度:“心姐你……你知道了?”
“嗯,昨晚接到医院的电话了。”陆心淡淡地解释。
“噢。”刘钊在那头应着,似乎有几分懊恼。隔了几秒没再说话。
陆心听着那头突然想起的一阵阵隔得极近的鞭炮声,一瞬间把刘钊的呼吸声彻底隔断,然后有一个妇女用方言喊了一声,应该是刘钊的名字。
刘钊在那头拿开手机回头应了一声,然后又凑近电话给陆心说出他自己的打算:“心姐……你刚结婚不久,正喜着呢,家里肯定忙。我就说要不我明天过去,把张奶奶后事安顿好……”
陆心明白他的好意。但他对她的婚姻情况和家庭情况一无所知,对她而言,过不过年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陆心这么想着,跟他说:“小刘,你这回一趟家不容易。多陪陪家人,我今年年休早,也休得够久了。而且,我老家那头就有初二上坟祭祖的传统,我习惯了,不碍事。你就在家多陪陪你父母,啊。”
大年初二,宜祭宜丧。以前陆心很不明白她们那个小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传统,越长大却越觉得还是古人活的通透,这年复一年过的这节,也未必就有多欢乐。
刘钊一听还有些急:“那怎么行?!心姐……”
“真的,没事,”陆心说着,为了让他安心,就顺口扯了个谎,“你姐夫他答应跟我一起去了。等以后啊,你可以再去给张奶奶上香祭拜,一样的。”
刘钊似乎有点沮丧,半天没有应声,但气势渐渐弱了下去。停了好久,他才答应:“好吧。心姐……那辛苦你了。”
“嗯。”陆心应着,挂了电话,手有些无力地慢慢垂下去。
“需要我陪你做什么?”
门边传来的低低沉沉的声音,带着漫不经心的疑问语气问她。
陆心吓得浑身一颤,猛然抬头,林惟故正一边端着一只小碗,一面拿着勺子在里面搅动着吹了吹。
林惟故浑然不觉陆心的反应变化。他一面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陆心嘴边,似乎有点无奈又好笑地给她讲:“妈非让刘姨给炖的,她说……你这反应,很像她刚怀我的时候。对了,她让我问问你想不想吐。”
陆心先是已经不想提这件事的无奈和烦躁,满脑子都是另一件事,听到后面,又一下子有些害怕有些慌张起来。她那次在药房买避孕药的时候,林惟故应该是没有看到的吧?那么他也就不知道……不知道,才最好啊……
她低了低头,有些因为心虚反而语气里更加自欺欺人的笃定:“怎么可能!她不清楚……你还不清楚么,这才隔了几天?……”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因为林惟故抬起眼睛来直视着她,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她的脸上逐渐烧了起来,低下头去,心脏仍在飞快地跳着,陆心咬着嘴唇不敢说话了。
林惟故把那勺凉了的汤又倒回碗里,搅了搅,复又舀出一勺新的来,听到她有些激动,他的语气跟着放得轻柔下来,弯着眉眼笑了:“是,我的错。来,先把汤喝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
陆心没有喝。那个勺子离她的唇极近,她只要稍微往前驶一驶脖子,就可以将汤喝到口。可她愣是低着头,任林惟故举着勺子在原地。
焦躁地来回抠着手,陆心吞咽了一下,几乎是憋了半天瞬间喊出来的:“林惟故!我明天……要去一趟四川……”
说完她就抬着头看了一眼林惟故。林惟故举着勺子,正凝神看着她。
陆心几乎有些自我防备地僵硬着背脊。据说这是人或者动物在面对一个不知是敌是友,却明显比自己强大的敌人时的自然反应,可以方便第一时间逃跑和做出应对。
两个人僵持了许久。陆心背上几乎要渗出一层冷汗来。
林惟故冷峻的眉眼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他低下头,再次极有耐心地换了一勺子热汤,说话的语气却格外稀松平常:“你之前,就是在说让我陪你去四川?”
陆心原本的备战状态此刻因为出乎预料又是一凛。她的声音有些低,犹豫着试探性地问他:“你……你不生气?”
“为什么?”林惟故反问她。
陆心低了低头,如实托出:“我想过去,帮张奶奶料理下后事……”
林惟故有些无奈地挑眉看着她:“我是问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生气。还有,我为什么要生气?”
陆心再次没有料到。她眼神有些躲闪地看着林惟故:专程陪他回来履行义务演大戏,老太太还在那头误以为她怀孕,这刚过大年初一就又要往出跑……换做是谁都会有些生气的吧。何况这还是在林家。陆心没敢说出口,她动了动嘴唇,声音几乎小到听不见:“我没要你陪我去……”
“陆心,”林惟故在那头喊她,声音里满是无奈和淡淡笑意,似乎淡淡压抑着情绪,“这次你再不喝,我可能真的要生气了。”
陆心猛然抬头,温温热热的瓷勺边沿已经触到她的嘴唇,瞬间滋润了那里的干涩。她愣了愣,还是乖乖地张了嘴喝下了汤,温温润润的鸡汤顺着食道胃壁流下,身体似乎也没有那么僵硬寒冷了。
— —
林惟故还是跟着陆心一起到了四川。
老太太起先发了好大一阵脾气,陆心这两天的好感度算是白刷了。或者,她根本就没刷出来什么好感度,只是碍于周家王家卓家的人在,林母不得不对她好,如今知道她根本没有怀孕,脸色更不知道坏到哪里了。
陆心觉得这样倒也好。她这个人不是很喜欢很适应突然的变化,想想她跟林母这两天婆媳融洽的样子,她自己都有些恶寒。
到医院,那头先是办了手续,然后把钱退还给了她。还剩二十来万,陆心想都不想,把划回的卡递给等在那里的林惟故。咬了咬唇,她又补上说:“退了二十多万,花掉的那些……等我年后上班了……”
“陆心!”林惟故有些近似低吼地打断了她的话,他比陆心高出许多,拧着眉头俯视着她,不悦的表情分外明显,“我先前的表态你该还记得。这钱,你爱要要,不要就扔掉。”
陆心一下子举着卡愣住了。
周围人都在嘀嘀咕咕议论着这头这对看着养眼但却似乎起了矛盾的男女身上。陆心低下了头,看着自己被大一号的雪地靴衬得胖胖的脚。隔了一会儿,自己默默地走到另一头去办认领手续了。
林惟故险些被气到。他站在原地,拳头死死握紧了又松开,松开又握紧,两颊也因为咬着牙而鼓了鼓,看着陆心那个消失在走廊尽头的瘦瘦的身影,他大步跟了上去。
这个不开窍的死女人!
陆心没有火化张奶奶的遗体。按照当地的传统和刘奶奶个人的意愿,她找了几个当地人将刘奶奶葬在了她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小村庄的坟地里。
定的墓碑刚在做。这座新坟矗立在一片荒凉了,显得分外孤寂。
尘归尘,土归土。不管生前多么辉煌多么惨淡,死后如何厚葬如何恸哭,结局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林惟故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了陆心在老家悲戚地望着的那座孤独的,也没有墓碑的坟茔。他侧头,陆心此刻的表情,宛若那时。
心底里,不知为何就好似被猛地被揪了一把般,酸涩凝重。
周围人都已散去,荒凉里只剩两个人站在这里,偶有乌鸦叫着,停在远处的枯枝上。
陆心却突然开口了,像是烈风从荒原上吹过,带着阵阵干裂和寒意:“我小时候跟家里一吵架,就老往一个阿公家里跑,村里人都喊他‘八指’,我那时候不懂,就跟着喊八指阿公……”
林惟故听着,背脊跟着凛了一下。
这还是陆心第一次主动跟他提起她那段隐秘的过往。这让他又有一瞬间的退缩,似乎,这些话会触及到那个陆心心底里无法抹去的名字。
而那个人,他和陆心牵扯不清,无法言明。林惟故不得不承认,他对那个人一直抱有一种可耻又悲哀的想要知道却又害怕知道的复杂情绪。
陆心吸了吸鼻子,湿冷的空气一下子浸入肺里,冰凉入骨。
“那个时候,只有阿公和哑姨对我好,还有……”陆心说着,顿了一下,似乎有什么是不能提的,她忍了忍跳过了这段,“我一直觉得自己欠他们太多,所以总想通过别的方式弥补一点。我总觉得,该对这些善良的老手艺人好一点……”
林惟故眉头绷着,他几乎听得有些屏息凝视,听着她跳过了很长一段,明显逻辑对不上的话,憋在心里的问题几乎瞬间脱口。
陆心包里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她自己险些被吓了一跳,很快回过神来,几乎立刻意识到自己一瞬间情绪上来,差点对着林惟故倾诉起了不该倾诉的话。
几乎是感激地接通了这通天意般提醒她的电话,陆心有些不敢看那头若有所思的林惟故,她伸手揉了揉鼻子下面,然后跟那头打招呼。
“心姐,你现在在四川的是吗?”
陆心听出了是周历的声音,她赶忙应:“是,在四川。”跟着她报上了那个小县城和村庄的名字。
周历似乎在车上赶得还挺急,他一面催促着指了一下路,一面对她讲:“太好了。心姐,那个县的另一个村里出了一个案子,还不小。我这估计要晚上才能到,你能先过去看看吗?我把地址和那边联系方式给你,警方和地方记者都在现场了。”
陆心毫不犹豫地应下,然后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看向了林惟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