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一处开阔的地方,可见几间屋舍,屋檐下挂着几盏风灯,随着冷风,轻轻摇曳,虽然灯光并不明亮,但对于行了许久夜路的白小满一行人来说,已经足够。
秋离走在最前面,往下走了几步,推开一扇竹门,转过头去,再次叮嘱:“一会儿见了我师父,千万不要乱说话,看我的眼色行事。”
几人连忙点头答应。
进了屋里去,秋离示意众人等在后面,就先迈步走了进去,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传来:“秋离,为何这么晚才回来?”
秋离低眉顺眼地回答:“今日快日落时分,蛇群尚未归来,弟子是出去找寻它们了。”
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威严:“那你出去找蛇群,怎么带回来一群人呢?为师的规矩,你难道忘了吗?”
秋离立马跪下认错:“弟子不敢忘,只是弟子与这几人是曾经相识的朋友,见他们有难,求到咱们门下,拒绝的话实在于心不忍,所以才斗胆带了回来,恳请师父帮帮他们。”
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传来,白小满侧头向里面看去,只见一位外形看上去十分苍老的婆婆,拄着拐杖,十分缓慢艰难地走出来。
她走到跪着的秋离面前,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你都跟了我多少年了,还不知道为师的脾气?跪下做什么?我还能真生你的气?天气这么冷,山上阴暗潮湿,仔细你的膝盖。”
秋离这才起身,话音仍旧呐呐:“让师父操心,实在是弟子大不孝。”
老婆婆又叹口气:“你这孩子,就是脾气倔。赶紧起来说话吧,能让你下跪的朋友,想来是对你十分重要的人了。”
秋离这才站起身,低声解释道:“是我以前十分要好的朋友,他们也是实在没办法,才不远千里来琼山求问到师父门下。”
老婆婆语气和缓,已经走到门口的位置,白小满看清了她的长相,着实吓了一大跳,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本以为她就只是普通的老人,却没想到她的整张脸都布满恐怖的伤痕,一直延伸到脖颈之处,裸露在外的手,也未能幸免,交错的伤痕丑陋的疤痕,让她看上去,活像从地底走出来的幽灵,就连嗓音也夹杂着十分刺耳的嘶哑声,若不是她说起话来还算温和,白小满简直都要逃走了。
青阳小岑他们看来也是吃惊不小,脸上全部流露出害怕的神情。
这一番都是在心里的感受,老婆婆却能感知一般,嚯地转过头来,问道:“怎么,看到我这个像鬼一样的老婆子,吓坏了吧?”
青阳小岑忙敛了下心神,回答道:“前辈勿怪,我等浅显小民,心绪难定,有冒犯之处,还望前辈见谅。”
老婆婆笑了起来,每一个声音都像是钝了的刀没完没了地锯着铁器一般,着实难听得很,白小满轻轻吸了下鼻子,一脸纠结地看向青阳小岑。
老婆婆忽然出声道:“莫不是被我这副可怕的样子恶心到了?”
白小满意识到她是听到了自己吸鼻子的声音,连忙摇摇头,见她双眼外翻,且说话行动都是以耳当先,似乎失明,便又开口道:“前辈,我是有点害怕,但是听你说话平和温柔,便不觉得害怕了。”
老婆婆放声大笑,只是因着声音太过难听,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十分煎熬。
笑声顿时止住,老婆婆阴森森地威胁道:“不要以为说两句好听的,我就会替你们看病,来到我这,能不能活着离开,还两说,但看在你们是秋离朋友的份上,今日我就不难为你们了,明日日出之前,马上下山!多留一刻钟,我就把你们喂了蛇群!”
白小满实在无语,刚才看她跟秋离说话,还一副心疼人的长辈模样,怎么跟他们说了两句话,就变得凶神恶煞,难怪秋离说她师傅性情十分古怪,这么喜怒无常,当真难以相处,也亏得秋离能陪伴她这些年。
青阳小岑抱拳道:“前辈息怒,在下今日前来,并不是有意扰了前辈的清静,只是内子身体受病痛所累,实在难以解脱,多方打听,终于寻得昔日药王后人盛氏的踪迹,于是在下携内子匆忙赶来,为的就是能有幸得药王医治,平顺度日,还望药王医者圣心,慈悲待我。”
老婆婆狞笑了两声:“小伙子,你还挺有本事,我们盛氏的下落竟然都被你打听到了,可你没听说过,盛氏已经绝迹于江湖,不再替任何人看病了吗?”
秋离忽然说道:“师父,您平日不总教导弟子说,为人医者,如同再造父母,医者不全力救人,枉称为医,天地之不容,他们都是弟子的朋友,还请师父大发善心,救救他们吧。”
秋离一出口,老婆婆不再恶言恶语,但也不松口。
青阳小岑又百般请求,听得白小满心里一阵阵地难受,每次见老婆婆爱答不理的样子,和青阳小岑低三下四的样子,白小满心肝涂地,恨不能立即拉着他起来走人,不受这份窝囊气。
可是当她稍稍流露出一点看不下去的意思,青阳小岑都会用眼神制止她,还带着几分祈求的意味。
白小满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他怕自己耍性子,说出不合时宜的话,破坏了眼前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局面,虽然盛氏没答应救人,但在秋离和青阳小岑的哀求下,也没说出到底不救的话,看起来,就还有转机。
想到秋离,刚才见面,她冷若冰霜,而且态度十分冷淡,甚至有几分嫌弃,白小满原本以为她肯定不会帮忙,即便勉强答应,也不过是别不过去曾经跟青阳小岑相熟的情分。
白小满甚至以为,她是因为郁子非跟青阳小岑的关系,所以故意刁难,没想到在见到了药王后人盛氏之后,秋离的态度却一百八十度转弯,好像刚才为难他们的那个人根本不存在一般,不仅为了他们下跪,还不停地说好话,甚至带着几分撒娇地意味。
白小满在一旁看着,猜测,药王婆婆平时待秋离应该是不错的,说是宠爱也不过分,她对外人虽凶,但对秋离却十分体贴宽容。
而秋离,跟郁子非也当真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一个是外表冷漠,其实内里火热仗义,而郁子非呢,表面看起来十分和善热情,但骨子里却十分疏离,对谁都保持一定的距离,他用所谓的热情,其实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
老婆婆在秋离的恳求之下,终于松口:“秋离,你不是不知道为师的情况,我现在眼睛不能看,手也十分钝,几乎失去了感知能力,这种情况下,如何细微地诊治疑难病症?若是一个不小心有误差,误了他人性命,怎么对得起我当年在祖师爷面前发的誓?”
秋离见她如此说,连忙说道:“师父,她并非得了难治之症,而是中了一种叫做血咒的毒咒,所以来求师父为她解开。”
药王婆婆脸上露出迷惘的神情,只是在她毁容的脸上,每一个细微表情地变化,看起来都像是狰狞的厉鬼,白小满撇开头,不敢多看她。
“血咒?竟然真的让我碰上了。”药王婆婆又重复了一句。
不等秋离开口答应,青阳小岑就着急地补充说道:“是的,内子乃瑶山之人,前辈见多识广,能否救她断开血咒的链接,恢复自由之身,不再替他人受苦?”
药王婆婆的脸色却看不出好坏,像带着一个恐怖面具一般,她十分突兀地说:“你可知道,为何这些年来药王后人都销声匿迹了?”
青阳小岑不明白她话里的用意,所以老实地回答:“在下不知,还望前辈指教。”
药王婆婆冷笑几声:“我有什么好指教?我们药王后人当然惹不起苍国这一帮人,才躲起来的?”
青阳小岑和白小满都吃了一惊,不敢随意追问,只等着她继续说。
“当年盛氏一族的先人,医术高超,更涉及占卜天象,实在是难得人才,受到苍国皇帝的礼遇,曾经在危难时候救过先人,为了报答苍国皇帝的恩情,为他缔结了血咒,你们知道这种恶毒的咒需要付出多大代价才能完成吗?需要缔结之人豁出性命,还要牺牲两个无辜之人的性命,但是先人为报恩情,不得已做出损伤自己又违背行医之人准则的事,只盼着可以报答苍国的恩情。可是之后呢?过了几代人,苍国的皇室一族就已经忘了当年的事,只当盛氏是一枚棋子,肆意蹂躏使唤,这也就罢了,到了后来,尽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稍有迟疑,就会被施以严刑,更有甚者,直接处死。”
药王婆婆边说,已经外翻的眼睛流出了几行浊泪,整张脸更显得骇人,但白小满看着,心里却泛出一阵悲凉。
她最是知道楼氏一族的狠绝,对他们有用的人,就会施以恩惠,一旦对他们无用,就会毫不留情的丢掉,你所谓的情分什么都白搭,遇到礼仪问题,什么人都可以被牺牲。
秋离走过去,抽出一张手帕,为她擦拭眼泪,又抽泣了一会儿,药王婆婆才继续说“我的先人想要逃走,却被楼氏追杀,那是当然,他们怕自己做过的见不得人的事,有一天会被揭发出来,所以对我们赶尽杀绝,丝毫不念当年的交情。”
药王婆婆越说越激动:“我们为了活命,只得拼命逃跑,并且隐姓埋名,不敢露出任何蛛丝马迹,不然,被他们抓到,要么就是就地处死,要么就是被带回去,继续为虎作伥。我就是比较幸运的,逃了出来,可是你们看看我这张脸,我整个人,都已经毁了,就只能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
药王婆婆越说越激动,声音提高了许多,白小满听着她已经浑浊的嗓音,很担心再继续这么激动下去,会把嗓子喊坏。
“如今,竟然让我在有生之年又听到关于血咒的事?不知道是不是祖先保佑,让我在临死之前,还能为盛氏一族报仇,苍国的皇帝不就是想让他的子子孙孙可以安稳地活吗?我偏不让他如愿!自己的命数凭什么让别人来受罪?他们才是该死的人!”
“宵小之徒,只会用卑鄙的手段来达到目的,早晚有一天会遭报应的!楼氏以为自己做过的脏事就没人知道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当年为了得到药王的支持,竟然派人设计了我们,所谓的及时出手相救,不过是自导自演的一出闹剧罢了!还不是因为贪恋瑶山人的奇特之处,可以做这种逆天的事,将两代的命数强行合并到一起,让别人去死,来代替自己的后人,这么丧失良知的事做得出来,这么多年,楼氏一族竟然还屹立不倒,苍天真是没眼!”
药王婆婆似乎是沉浸在往事之中,情绪越来越激动,她不断地提高分贝,嗓子全部喊劈了,后面的字几乎是断断续续地才能说出来,但她的情绪却越发激动,带着万分恨意。
秋离不得不出声劝阻道:“师父,切莫发怒,伤身子啊!您要保重,既然楼氏不是良人,师父更没必要为这种败类气坏伤身,您还要为了弟子好好顾惜自己的身体啊!”
听了秋离的话,药王婆婆似乎冷静了许多,她似乎呓语:“是啊,我要是死了,我可怜的秋离就又要一个人孤零零地过日子了。”
说完,竟然嘤嘤哭泣起来。
白小满和青阳小岑无措地望着他们,秋离轻轻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出声。
结果药王婆婆越哭越大声,最后索性抱着秋离哇哇大哭,气都要喘不匀了。
白小满吓了一跳,看看青阳小岑,小声问:“咱们是不是刺激到她老人家了,惹得她这么伤心。”
青阳小岑用密音渡给她说:“她毁容多年,肯定心中嫉恨,性情大变,但又苦无报仇能力,所以压抑这么久,如今提起来,才会情绪失控,不要担心。”
哭了半晌,药王婆婆才止住了哭声,还在不停地抽泣,就抬头恶狠狠地说:“我要让楼氏的后人付出代价,父债子偿,也是天经地义!”
青阳小岑一听,心中大喜:“这么说,前辈是愿意救治内子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