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气更为炎热,唐果儿院中那棵大树的叶子,似乎也受不了这高温,焉耷耷的挂在枝头。
明明还有几天就立秋了,酷暑仍拖着长尾巴不肯离去。
唐果儿穿着一身轻罗软纱裙,上身披着一件薄纱短褂,斜倚在美人榻上,执着一卷书,懒懒翻了两页后,便随手丢在了一旁。
从得知今晨宫中颁下圣旨,昭告东陵此次战役大获全胜的消息后,她的心中就觉得燥闷不已。
饶是此刻屋中四角各镇着几大盆冰块,温度比起屋外已低得多,她却仍觉得自己心中的烦躁没有减轻半点。
唐果儿揉了揉眉心,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慕容苍的归来意味着解除婚约的圣旨会随之公布天下,届时,这份圣旨引来的风波,绝对不会是仅仅解除了一个婚约这么简单。
少了这道护身符,何氏首先就没了顾忌,唐枭一直以来也将她未来太子妃的身份看得非常重,肯定不会轻易饶她。
而且,宫中还有一心想将她与慕容晟凑成一对的皇上,以及当众宣布对她这个儿媳妇满意的丽皇贵妃……
这些还只是她预料之中的,或许还会有出乎她意料的,这一桩桩一件件,她都必须要去解决,怎么能让她不烦?
所幸,这样燥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得太久。
立秋这日,天空飘起了蒙蒙细雨,空气中的炎热一下被浇熄。院中的大树得了甘霖润养,沾满水珠的叶片舒展开来,透着莹绿的清新气息。
唐果儿站在房檐下,欣赏着眼前的珠帘雨幕,嘴角含着一抹许久不见的真切笑容来。她素白的衣裙在含着雨气的微风中缓缓飘着,仿佛徐徐盛开在水雾中的一朵冰莲。
檐外的雨珠越来越大颗,屋檐上已有细细的水流泻下,风一拂来,云清不禁打了个哆嗦,见唐果儿毫无回房的意思,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小姐,立秋了,雨天风里湿气又重,你穿得单薄,还是早些回房吧。”
“我不冷,站在这里吹吹风,觉得整个夏天的暑气与憋闷全消了,这场秋雨来得及时,我还想多看看。”唐果儿声音很淡,却掩不住她言语之间那股喜悦,她伸手捋了捋垂在腮边微乱的发,轻轻摇头。
云清见状,便不再劝,转身回房取了一件外衣披到唐果儿身上,打趣道,“小姐觉得心情舒畅,哪是因为这场雨的缘故。从今日得知云世子解禁之后,你脸上的笑容就没合拢过。这笑大抵是自太后出事以来奴婢在你面上见过的最真切的笑了。”
唐果儿眉尖微微一挑,她的表情有那么明显吗?
她凤目转动,朝着云清看过去,,“是啊,云世子解禁,我心中压着的石头总算能搬开了。他当初被软禁,一半的原因要归咎在我的身上。因为这件事情,我心中一直觉得内疚,现在他安然无恙,我的心自然便不那么沉重了。”
“小姐,真的是这样吗?”一道带着揶揄笑意的声音穿透雨幕,唐果儿和云清循着声音看过去,月影正撑着伞从院外走进来。
见着唐果儿站在檐下,月影加快了步伐,三步并作两步便站到了云清身边。她收了纸伞放到一旁,笑嘻嘻地道,“云清,你有没有觉得小姐今日格外的美?”
云清闻言扭头看向唐果儿,只见她满头乌发自然垂在身后,衬得一张精致的娇颜宛若剥壳鹅蛋般光洁嫩滑。眉若远山,眸光潋滟。
尤其是那双樱唇含着浅浅笑意,仿佛是一枝绽放的淡雅梨花,不需要任何黛粉装点,便蕴含了整个春天的绚丽,妍绝人间。
云清看得愣了,不由自主点头道,“是很美,可小姐一直都很美啊。”
“你说的不错,但你看到小姐像这样笑过多少次?”月影轻扯了一把云清的衣袖,朝着她俏皮一眨眼睛,“我们可是因为云世子,才有幸欣赏到了这样的美景。”
云清这才恍然大悟,遂也笑道,“好像是这样。”
听着前面,唐果儿也是一头雾水,但眼前二人越说越直白大胆,即使她心中本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也被说得有些难为情了。
她佯装怒道,“几天没有给你们上规矩,胆子倒是养肥了不少啊,竟开始议论起主子来了?说吧,你们身上哪块皮松了,需要我来紧一紧。”
“小姐,奴婢说的可都是大大的实话。”月影跟在唐果儿身边的时间不短,自然看出她的怒气是装的,便大着胆子继续道,
“奴婢一直以为只有大皇子才能轻易撩拨小姐的情绪,如今看来,比起大皇子总惹你生气,这让你笑的云世子,可是好太多了。小姐,你再三拒绝大皇子的原因,是不是因为云世子呀?”
唐果儿被月影这么一问,怔了怔。
什么时候她拒绝慕容晟的原因是因为云渊了?她不想跟慕容晟有瓜葛,是因为不想嫁进皇室,成天与人勾心斗角,以及慕容晟给不了她想要的专一,所以才拒绝他的好吗?
月影是她身边的人,在她眼中看来尚且如此,那慕容晟是不是也这么以为的呢?
难怪云顶寺大火那天慕容晟会那么生气,唐果儿想着,不由轻叹了一声。
被人误解的感觉不好受,不过这样也好,慕容晟想必会因此断了娶她的念头了吧。
可如果云渊也这么认为呢?那在他心中,又会如何看待自己?
唐果儿嘴边的笑慢慢僵了下来,她瞥了一眼月影,淡淡道,“虽然在我心中,云世子是最好的归宿,可是这仅仅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方才这种话要是传出去,让那些不知情的人再添油加醋胡说一通,对我对云世子的名声都有损,以后你不许再提了。”
“是,奴婢知道了。”月影看出唐果儿已有不悦的前兆,当即垂首小声应着。
那日在通天阁中,小姐与云世子对话她是听明白了的。
云世子虽然性格冷冷冰冰,可料想也是懂得疼爱夫人的人,云家家规又摆在那里,比起大皇子,她的心里其实是更加支持小姐与云世子在一起的。
想到这里,月影忍不住小声道,“小姐,此刻院中没有旁人,奴婢心中有几句话,实在是不吐不快。如今你与太子的婚约已经解除了,这件事迟早是要公诸天下的,你和云世子之间本就般配,为什么不去尝试一下?”
“月影,你觉得我是遇上难事会退缩的人吗?而是感情之事,强扭的瓜不甜。即使云世子心中对我另眼看待又怎样?他是云家独子,你觉得云夫人会让一个与太子有过婚约名声糟糕透顶的废物进门吗?”
唐果儿心中微微发苦,连带嘴角的笑,都染上了苦涩,她这时的表情倒与眼前阴雨天映衬了。
云家世代单传,云渊身上要负担的是整个云家,即使他生性淡泊,一样还是要回到俗世。而且,就算他真的愿意为了她抛开云家,现在她也不会跟他走!
这具身体的主人魂断豆蔻年华,她曾立誓要为她复仇,何氏不除,太子未倒,她就不会罢手。
每个人都有需要担负的责任,追求,以及坚持,就如慕容晟在她与江山之间的难以抉择一般。
谁又能免俗?
月影看着唐果儿苦涩的表情,似感觉到了她心中的挣扎,顿了顿咬牙道,
“小姐,你不是废物,你也不是传言中那样的人!你一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如今怎么能被这些东西牵绊呢?你不试一试就退却了,怎会知道云世子的心思如何?又怎能料定了自己进不了云家的大门?”
唐果儿眸子一抬,月影今日的直言不讳如同一根棍棒敲醒了她!
是啊,她的字典里什么时候出现了胆怯,退缩这样的字眼了?云渊这般上天入地难得一见的好归宿摆在眼前,她不去争取,反而逃避,这不是她一惯的作风!
难道占了这具身子,她的思想也变得迂腐了?
唐果儿沉默地看着屋檐外渐渐小了的雨点,慢慢重新绽开笑容来,如春光里娇艳的海棠花,压到春色一片。
她嘴唇一动,浅淡中透着坚定,“若是失败了就是再背负上一条意欲纠缠云世子被拒的笑柄,不过,又不少一块肉,试一试也无妨。”
说完,她转身向屋中走去,步子从容,素色的衣衫微微拂动,如檐外停了雨被风吹散了沉云的天空,透着让人挪不开目光的淡华。
立秋后的第二日,因为下过雨的缘故,空气中还氤氲着淡淡水汽,纵然被明媚的阳光照着,唐果儿也不觉得过分炎热。
她打算前去拜访云渊,便挑了一席冰丝月华锦裙,外着一件淡蓝色长衫,腰间系上月白腰带,挂了一串五彩璎珞点亮裙子的素色,这样一来她的打扮恰如同初夏的新荷,既没有显得太过艳丽也不觉得素净。
挽了发后,月影特意从妆匣子捡了一朵蝴蝶振翅的珠花别再她鬓上,将剩余的头发用缀了细碎水晶的丝带编成两个发辫从两边肩上搭到胸前。
水晶婉转流淌的光华里,唐果儿不染粉黛的面庞,显得更加清妍。她的一双眸子却不若平时只有淡然,倒像蒙了一层剔透的莹光,熠熠生辉。
唐果儿朝着镜子看了看,对月影点了点头,这小妮子挽发的技术的确是深得她心。再次确认自己的装扮得体后,她这才出门往云府而去。
她知道自己这样的举动是唐突了些,不过,她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