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已步上了桥面。
只见他步履沉定,不疾不徐。
几息之间,已渐渐走出十几丈外,深、入了迷雾……
朱珏深、入迷雾之中,鼻前的檀香味愈加浓重,眼皮却越来越沉。
不由闭上眼睛,幻境便已纷纷袭来……
眼前,是一片兵戈血海。
己方尸横遍野,惟剩自己一人!
对面,正有无数骑兵。跟在一武将身后,隆隆踏马而来……
眼看前方武将的滴血大刀已经举起,要当头劈下!
千钧一发,命悬一线!
紧守着脑中一丝清明。朱珏告诉自己:这是幻境,这是幻境……
可此情此景,当如何破之?
是了!
以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惧?
来斩我吧……我已无身。
朱珏不闪不挡,轻轻坐在原地,正定打坐之姿,目光平静、不惧不怒。
只见那刀光一闪,斜斜劈下,竟从自己身、体穿过,不伤分毫。
果然!
见一刀没有建功,那武将面露惊诧。一息后,身、体便忽然开始破碎消失,身后的千军万马同样纷纷破碎,消失不见……
逐渐,连幻境也消失了……
睁开眼,朱珏发现自己竟坐在桥上,身ti正随着索桥摇晃。
迷雾深深,檀香依旧。
原来如此!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朱珏觉得找到了些窍门了。
只要幻境中不乱偏乱动,现实中便也如此。
站起身来,朱珏接着前行。
步伐缓慢、眼看要走过了中点,此处却是整条索桥最低、也是晃动最剧烈的位置。
忽然感到一阵异香扑鼻。
眼前一晃,又进、入了一个新的情景……
此刻,朱珏正处在山谷中半腰深的一片绿池之中。
此间山花烂漫,碧池清清,空气清新,鸟音鸣鸣。
正有三五绝色少女,亵、衣半掩、嬉戏水间。
见朱珏到来,欣喜异常,纷纷围拢周围。
“好俊俏的小哥啊。”
“是啊,你的身材好好呢……”
“我们去岸上吧,好不好?”
“陪我们睡觉吧,好么……”
一个个兰气芬芳、玉指轻抚、调笑宴宴……
……
面红耳赤的初哥朱珏何曾见过这种芙蓉阵仗。
只觉得遍体酥麻难耐,心神快要失守,大脑深处渐渐袭来某种从未经历、却不可抗拒的麻醉感觉……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朱珏不断提醒着自己。
她们都是妖怪,妖怪!绝不可能有这样的女子……
仿佛她们转眼间能变成青面獠牙的精怪。
只有不断这样提醒着自己,才能保留那最后一丝清明。
半梦迷醉中,一丝清明还在苦苦挣扎。
依稀记得,佛经中有一古佛,得道前号释迦尊者。魔王曾用自己三个女儿youhuo他而不得。不成想今日自己也有这待遇。
可自己快要把持不住了啊。
罢了,既然拦不住,那不要拦!
只做平常之真如自我。
入而不迷……
是为悟!
想通此点,朱珏的眼神已不在迷乱。
耳边几个少女还在不断呢喃:“我们睡吧,睡吧……”
朱珏点点头。
“好吧,睡觉。”
众少女一片惊喜。忙拉着朱珏来到岸上草地。
还未等那些少女使出手段,朱珏早一头扎在草丛中、倒头睡。
任少女们在旁推搡嗔怨、推抚逗撩,少年只是不理。
“不是说好了睡觉吗……我想睡觉,只想睡觉!别拦着我。”
说罢不顾少女们的chun心闺怨,直接翻了个个儿,干脆扭脸趴着睡下。
一阵朦胧迷糊过后,耳边少女们的嗔怒声已渐不可闻,眼前只有一片沉沉昏暗……
……
再次睁眼,却又已身处桥上。
此刻自己竟然还是趴卧着的,姿势颇为狼狈。
连忙起身,回头望望,竟已走了四分之三!
已能望见对面朦胧迷雾后原平那关切的目光。
想想原平刚才的招数……算了,最后这一段,哥也不冒险了。天知道万一掉下去有没有人救我,怕怕想救也来不及啊……
想罢,从袖中掏出一蓬松针。
松针可能很久以前浸过松脂,干燥后分外jian硬,宛如一个个钢针--这是方才来时的山路上特意偷偷折的。
揪下了一根松针,攥在手中,复又前行。
才几步,迷雾的压力果然骤增!
眼瞅着要迷乱,朱珏早一针扎在屁股上。
--肉厚,还不耽误行走。
忍着疼痛,复又迈出一步,眼前又是一阵迷糊。
毫不犹豫,朱珏又是一枚松针扎下……
如此反复……每行一步,落一针。
从腰间撕了一块布咬在嘴中,朱珏早已疼的满头大汗。
步履艰难,却是毫不停留。
已不知扎了多少下了。
疼痛的感觉越来越麻木,起的作用却越来越有限……
感觉自己又要陷入黑暗。
意识渐渐模糊。
……
木然地又迈出一步,忽然发觉竟然踩到了实地!
到了!
原平激动地一把上前扶住了朱珏:“知道你也能行!”
“未必……”
没有成功后的欣喜,朱珏脸色苍白地笑笑,“我才走了一半……说好了我要走两次!”
说罢扭回头,对着迷雾中来时的方向大喊道:“我到了这边了,现在要走回去!”
也不等对面回应,已是转身,竟又迈步踏在了索桥上……
原平见阻拦不住,只得默默在后方注目,不敢大声。
刚已走过一回,朱珏早不复之前的紧张。
谁知几步迈出,朱珏脸上却已霍然变色。
迷雾幻阵的威力竟然比刚走过来时更增了几分!
——本来以为轻车熟路,谁知返回的路途却愈加艰难。
照这情形,若是走到中途,迷阵的威力难道要翻倍?
苦涩笑笑,朱珏这次揪下了两枚松针……
这样,每走一步,扎两枚于股后环跳**之上。酸痛不禁之际,尚还能坚持一丝清明。
复行了十数丈。这一蓬数百根的松针眼瞅剩不下几根了,马上要罄尽。
回程的路途,却还未走到三分之一。
又走几步,松针果然用尽。朱珏随手丢掉……
罢了,现在只能靠自己的运气了。
朱珏的嘴角早咬出了一丝血痕,双目圆睁,眼白处尽是血丝。
明明睁着眼,脑中所见,却已是另一番景象……
这回,竟身处一摇曳孤舟之上,无橹无舵,随时便要翻沉。
河水血色滚沸……冥河。
扁舟正随波逐流,两旁岸上、却是无边地狱景象。
油锅、拔舌、掏肠、剜心……
无数野鬼们痛苦地撕心呐喊、抢地求饶,那些豹额怒目的鬼卒却恍若不闻,仍机械不停地炮制着脚下冤魂。只见残肢遍野,流血如浆。目光所及,一片昏暗血红、不见天日、无边无涯……
有那鬼卒鬼将,望见河中朱珏这一叶独木舟,纷纷聚拢河岸两边,怒喝叫嚣、大刀兵器不断击打着水面,似期着小舟靠岸,好送朱珏这难得的“新鲜肥肉”下锅烹煮。
而朱珏身处的小舟,于翻滚河水中摇曳偏转不定,仿佛随时都会靠岸……
若是常人,此刻很难不惊慌失措。
朱珏却犹自镇定……兴许还有办法!
闭目苦思良久,脑中忽然想起不知何时偶然看过的几句经文:
——夫为道者。犹木在水。寻流而行。不触两岸。不为人取。不为鬼神所遮。不为洄流所住。亦不**……我保此木能够入海!
是了!
我保此木能够入海!
朱珏眼前一亮,心中便已笃定。
不理情势凶恶,开始默默反复诵念此句。
那小舟果然渐渐平稳下来……
水流虽汹,却难阻轻舟一条直线。小舟继续不急不缓、沿着河中线顺流而下……
任两旁鬼卒鬼将凶恶怒骂,朱珏只是低头不闻,继续诵念。
良久……
前方豁然开朗,血水冥河已尽……眼中忽然一派海碧天蓝。
只见万里洋洋无云。
鼻翕,一缕海风腥咸;抬头,几只燕鸥高鸣……**臆顿舒!
还没来得及细看,美好景象突然又破碎幻灭。
睁开眼,仍在桥上,山风雾迷依旧。
抬头看看,估mo着再走数步,要过了索桥中点。
前方又当如何?
按捺下一丝忐忑,朱珏定了定神,复又踽踽前行。
……
一步踏过中点,果然一丝莫名其妙的感觉袭来。
这感觉怎么竟是……如此美妙?
如果说之前走在桥上的感觉都是迷沉压力的话,那此刻是……愁云尽散、一身顿轻!
复行数步,愈加明显。
朱珏只觉得之前过桥时所积压的烦恶乖戾之气正一缕一丝从身、体中抽离,感觉无比得舒爽美妙。
这难道是常说的物极必反?
兴奋的朱珏步伐渐渐加快,那积郁ti内的诸般不适抽离散逸的舒爽感觉愈发强烈,渐渐只觉得内心空明,一身的轻松。
似乎不止是刚刚的难受烦恶没了,连十几年来积压在命运多舛的自己身上那无边诅咒也消失了。
多年来,厄运不断的朱珏虽不怨天尤人。心中却也难免自怜自怨。
现下,却感觉潜藏在内心深处那最后一丝怨恨不平之气都渐渐消散殆尽。
是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伐其身,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也……”,自己又何必怨天尤人。
经过这一番荡涤清洗,只觉得内心更加洗练。
朱珏眼神明湛,心内空明。步伐却未停歇……转眼,已快走到尽头终点……
已能望见,对面胖子陈默欣喜兴奋得涎水都流了出来。
朱珏的步伐却停了。
心中已空无可空,却感觉还有什么珍贵的东西要显现,那感觉似曾相识。
仿佛深埋在某一时空的记忆要苏醒,似乎想起了什么,可偏偏什么都想不起来。
仿佛忽然看见镜中一个全新的自己,熟悉又陌生……
最后的几步,竟舍不得走完。
……
良久。
终于还是一步落足实地。
陈默早一把抱住怅然若失的朱珏,欢喜得眼泪直流。
“大哥,你真行、真的行啊!”
几息后,还在回味的朱珏方淡淡说道:“我到了。”
转过头,看着那于长老。
“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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