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西北的寿宴在九月十三如期举办。对于从未摆过寿酒的曾家人来说,这有着特别的意义。
四方宾客纷至沓来,有的是受曾济元邀请,有的则是慕着曾济荣为人而来。人数超出了预算,还好准备了足够的酒席,不然就怠慢了来客。曾济元离家多年,与许多亲戚都断了来往,人家肯前来给他父亲祝寿,其实更多是看在两个弟弟的份上,这点他心里很清楚。
“各位亲朋,多谢大家今日前来给家父祝寿,令寒舍蓬荜生辉,我深感荣幸。济元离家多年,平时对各位亲邻的大屋小事都没有走到,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今日是家父八十一岁寿辰,济元兄妹略备薄酒,请大家尽兴!”曾济元一连串的客套话,说得像个古代人。有的人甚至都听不懂他说什么,只管盯着桌子上的酒菜,看见他举杯,才知道是祝寿的时间到了。
曾西北身坐于堂屋的主家席之上八位,接受大家祝福。先从四双儿女开始,接着是孙子辈、重孙背,然后才是宾客上前祝寿。此等场面还是小时候见当地的地主肖家摆过,他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儿女们会为自己也摆寿酒,并且与地主家相比还有过之而无比及。面对大家的祝福,他感动不已。
“大家吃饱喝好啊!”曾济元带着两个弟弟,走向每桌替父亲向大家回敬酒,频频招呼大家慢慢的想用酒席。
屋里院子里觥筹交错,人声鼎沸,很多亲戚之间平时也是难得一见,借着这种机会,大家斗酒估宝。也有胆小的,自己吃饱后就站在一边看热闹,为输了酒的人喝倒彩,把整个寿宴弄得是高潮一波又一波。
“小乖孙,把你大伯叫来。”曾西北对身边的曾世豪道。
曾世豪只顾看热闹根本没听到爷爷在叫自己,还探头探脑的不时发出笑声。
“小乖孙,小乖孙......”曾西北一连叫了几声。
“呃!爷爷,您叫我啊?对不起,我看我二伯跟他们斗酒都没听见您叫我。”曾世豪回过神来。
“你是爷爷最小的乖孙子,我不叫你叫谁呀?去,把你大伯跟你爹叫过来,爷爷有话跟他们说。”曾西北没有责怪曾世豪,只是吩咐他去帮他叫人。
“爷爷!您有什么事啊?豪儿帮您做就可以了。”曾世豪很懂事,见此时的大伯跟他父亲都在跟客人斗酒,认为爷爷的事情肯定也不是什么大事,自告奋勇的想一个人去完成。
“哎!你一个小毛孩,知道什么呀?去啊!”曾西北不是不信任年轻的孙子,只是他要说的事情,这个平时他最疼爱的小孙子确实办不到。
曾世豪看着爷爷急切的眼神,知道可能事情自己办不了,马上向着大伯走去。
“大伯,爷爷叫您呢!”曾世豪拉了一下大伯的手 ,大伯回过头来后,他又朝爷爷的方向比了一个手势。因为太吵,大伯未必能听清楚,再说自己也不能拉大嗓门高声向大伯嚷嚷。
曾济元会意,走到父亲身边,耳语道:“爹,什么事啊?”
“我看很多人都已经吃饱了,你跟济荣合计一下,要走的人,给人家一点回礼的东西,不要让人空手而回。”曾西北虽然已经八十一岁高龄,但是脑子一点也不糊涂,任何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他说的回礼,是当地的礼数,别人给你带东西来,不能让别人空手而回,就算提着粮食来的,都不能将袋子里的粮食全部倒出,要留少许做彩头,让人带回去,表示礼貌。以前的地主家都是往客人的礼品袋里放一对铜钱,以表达对客人的回礼。
“哦!爹!这事儿我倒是没注意,不过您别担心,我去问一下济荣,看一下他有没有安排。”曾济元没想到这种旧社会的礼制父亲还记得,不过既然是父亲吩咐的,就要去落实。他找到济荣,兄弟两耳语了几句后又回到父亲的身边,道:“爹,您放心吧!济荣说,素素早就安排了一切,咱们不会失礼于人。”
曾西北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右手一挥,示意曾济元去继续拍客人闹,而他自己要移驾偏厅的火堆旁了。九月天气,白天还有些许燥热,可是晚上,气温会骤降,这里的人们已经需要要有一堆小火堆,才能一边取暖一边喝茶唠家常。
在屋里喝酒的人,丝毫不会感到冷,没喝酒的人都得一道火堆旁,因为这里的气候实在有些反常。
曾世豪搀扶着爷爷移往火堆旁的那张椅子上,然后递上爷爷的旱烟袋,才算任务完成。毕竟爷爷年事已高,行动不是十分敏捷了,今天又是爷爷的高寿,绝对不能让爷爷有任何差错。往日这种事情都是哥哥世勇来完成,可是今晚世勇也去跟平辈的亲友们斗酒了,这个重任就落到他的身上。
曾西北装好一袋烟,直接伸到火堆上点着,贪婪的长吸一口后,突出一大缕白色的烟雾。这是他多年的习惯,饭后一支烟,他抽起来很是享受,只是他今天太高兴了,儿女们让他享受了旧社会只有地主才能享受的待遇。几口之后,似乎量已不足,他不再吸了,旱烟并未熄灭,只要休息片刻,轻轻一吮,旱烟的烟雾又会从他的嘴里吐出。他抖了抖留在烟斗上的烟灰,将烟杆靠放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以便想抽时随时可以拿到。
放下烟杆,他往后一仰,双目微闭,似乎从刚才的吞云吐雾中得到了无比的满足。很多人还在喝酒,没有人跟他说话,他在自己的世界里享受着这个特殊的日子给他带来的安慰和欣喜。
寿宴过后的斗酒一直持续了连三个小时。终于没有人再敢叫嚣,大家才肯停歇,先前的喧闹吵杂才平静下来。
多数宾客们在酒足饭饱后都要赶着回去,毕竟是秋收的农忙季节。然而有的清醒,有的却是踉踉跄跄,步履不稳。留宿的人不多,都被安排到客房休息。
客人走后,曾家的男丁们都消停了下来,围坐在火堆旁的寿星翁身边。可孙子辈的媳妇们的忙碌却刚刚开始,她们要收拾好男人们喝酒留下来的残局。
“都走了,现在只有咱们一家人在,我想趁这个机会开一次家庭会。”曾济元没喝太多少酒,只是跟几个多年不见的表兄弟浅酌几杯,没有受到酒劲的影响。
“好啊!难得咱们这家子人这么齐,是该开一个大的家庭会了。”曾济荣完全赞成大哥的提议。
“开什么会啊!我最不喜欢开会了。”曾西北对这个提议略有不快。在他看来,开会是很正式的事情,以前队里开会,一开就是几个小时,他还不能蹲着,只得坐在地上将乣妹抱在怀里。
“爹,其实我们说的开会,只是全家子人坐在一起说话,大家就跟平时一样。”曾济元急忙解释道,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一句话惹得父亲不高兴。
“真的?我还以为要想以前队里开会一样的,一个人说完,另一个人才能说,还要拍巴掌呢!”曾西北转怒为喜。
“家庭会议哪会像那个样子啊!我只是说难得全家子在一起,大家商量一下,以后咱们这个家族要怎么发展才会更兴盛发达。”曾济元知道,父亲会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他最关心这个大家庭的未来了。
曾西北神情郑重,似乎有话要说,他顿了一下,伸手去抓旱烟杆,然后把烟嘴送入嘴中,吐了一口烟,道:“嗯!那我就先说几句。想我曾西北一生无用,到了晚年还能看到这个家逐渐变强,心里面着实欣慰。既然济元你是曾家的长子,爹希望以后你能担当起整个家族的重任,带着全家人发家致富。”
“爹,我跟济荣正商量着在家乡这边找个什么事情来做,好把全家人都调动起来。”曾济元接道。
曾西北愣了一下,道:“你们两个想撇开济财?这就是爹这么多年来一直想跟你们说的。你们三兄弟这些年来一直各顾各的,从来没想过要相互扶持。所以走的都是弯路,我虽然不懂,但是也知道,兄弟齐心,力气聚集才叫大的道理。济元,你年轻时就离家闯荡,能像现在这样是很有本事,但是这不行啊!你一个人在远处再有钱也没什么用。济财前些年有些造化,赚了些钱,可是都花在了孩子们身上,日子也过的不怎么样。济荣要不是在队上干过会计,也不会有税收员一说,更不会让他成了万元户。其实爹知道,这次摆寿酒,是你的主意,但是多数人还是冲着济荣的面子来的。”
“爹,我知道,我在外面打拼这么多年,没有为这个家做个什么贡献,相反几次遇到困难都是两个弟弟帮我。是我做的不好,所以这个家族的担当人还是济荣来吧!”曾济元被父亲说得无言以对,只好将主事的位子让开。因为父亲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他没有资格去震慑全局,让全族人信服。
“大哥,我支持爹说的,你必须回来支撑起这个家。二哥,你的意思呢?二哥......二哥......”曾济荣听大哥有些泄气,就站出来力挺。
“二叔,二叔......叫您呢!”曾世杰说着用手拍了一下他坐的椅子。
“嗯!别挠我,我......”曾济财跟亲朋们斗酒喝了很多,已经醉了,此时他根本不管大家在说什么,坐在椅子上就能睡着。
曾西北见状也不好说什么,今天是他的生日,他得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真的不行啊!济荣理应当头才对。”曾济元还是推辞,他仍然觉得自己不太适合。
“你是在推卸责任呐!难得亲戚朋友们肯给你弟弟面子,这正是你回来施展拳脚的大好机会。你没听说过落叶归根吗?你都六十了,也算是进入了老年。你就想一直在柯灵那个鬼地方一直待下去?“曾西北有些失望,本来想让儿子回来,一是自己年纪大了,不想将来儿子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第二,儿子可以回来带着这家子走一条更好的路。
“爹,我知道,我们就是要回来,只是我回来再去涉足新的行业难免有些力不从心啊!”曾济元其实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也在下降,如果还要一手一脚的去捋路子,不如守着现在的事业。
“那就放手让年轻人去干,这样,世平,你是曾家第三代的长子,你来解决你大伯的疑惑。”曾西北一下将话语权交给曾世平。他明白大儿子的担心,其实是自己还在,要是自己不在了,大儿子已经可以跟自己一样享清福了。
“这......”曾世平支吾,不知该不该说出自己的想法。
曾西北见他左顾右盼,吞吞吐吐,可能是认为长辈都没有说完,身为晚辈不能妄加论断,就喝令道:“说!”
“呃!好啊!”曾世平遵从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