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出了人命,但金玉大厦看起来还是一如平日,上班的男男女女迈着飞快的步子往电梯方向走,一边不时地抬手看表。沈固和钟乐岑在大厦门口被保安拦了下来:“对不起,请出示证件入内。”
沈固皱了皱眉,钟乐岑轻声说:“我们来找人。”
保安并不放松:“那请两位说明要找的人,我们要电话核实的。”
沈固正准备掏证件,忽然有人从身后走过来,对保安点了点头:“忙你的去吧,我来。”
沈固回头看去,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他曾经在萧家的生日宴上看见过。那人上下看看他:“你是——大舅的儿子。沈固,是吧?”
沈固略一点头:“你是——”
“我叫简品。哦,我妈妈是萧萍。我在外公的生日上见过你。”
沈固点点头:“我记得。”
简品看看钟乐岑:“这位是你的朋友?”
“对。我想看看——他出事的地方,可以吗?”
简品看看四周,示意沈固跟他走到角落里:“你怎么还带着人来?他是什么人?”
沈固淡淡看他一眼:“是我朋友。”
简品咳了一声:“不,我的意思是说——这件事,外公好容易才把消息封锁起来,你——你这朋友不会是记者什么的吧?”
沈固皱皱眉:“你看他像记者?”
简品不太好意思地笑笑:“我是说,如果这事传出去,外公要骂我的。”
沈固没心思多说:“他不是,也不会往外传,现在行了吗?”
简品挠挠头:“那好吧,我带你们上去。”
已经过了8点半,电梯间重新变得安静起来,沈固和钟乐岑跟着简品进了4号电梯,简品按下8楼,电梯开始平稳地上升。简品不停地看沈固,终于忍不住说:“听说你以前是特种兵?那天你对付那两个保镖,动作真帅!”
沈固看他一眼,没兴趣跟个半大孩子做这种讨论,正想怎么敷衍过去,电梯突然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停住了。简品啊了一声,本能地抬头往上看:“怎么回事?”
沈固就站在门边,立刻按了一下黄色的警铃,但是没有半点反应。片刻之后,对讲器里传出来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对着对讲器大口喘气。简品用力拍打电梯门,对着对讲器大喊:“我们被关在4号梯里,快点来人把电梯门打开!”可是他的喊声也没有得到半点回应,只有那种喘气声仍在呼呼地响,在封闭的电梯里听来格外清晰。
简品掏出手机拨号,但电梯里半点信号都没有,任他拨了一遍又一遍,也没人接听。沈固观察一下头顶的通风,暂时还没有问题,只是那喘气声愈发地明显,像是就在电梯外面似的。简品拨不出电话,气得骂了一句:“什么破信号!”他还没说完,钟乐岑已经回头对他嘘了一声:“不要说话!”
沈固看着钟乐岑。钟乐岑嘴唇闭得紧紧的,从衣袋里摸出一张黄纸贴到电梯门缝上,接着用那支灌着朱砂的钢笔在上面画起来。呼呼的喘息声更近了,听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从电梯井底部爬上来,现在已经到了电梯门外。简品却似乎没有听到任何声音,茫然问:“怎么了?你在做什么?”
钟乐岑回头瞪了简品一眼,神情异常凌厉,居然瞪得简品往后缩了缩。钟乐岑回头把耳朵又贴到电梯门上,捏着钢笔的手指也有些发白。沈固站到他身边,手插在裤袋里,握住了不离身的伸缩棍,另一只手轻轻把钟乐岑往自己身后拉。
电梯忽然晃动起来,由轻到重,好像被什么东西碰到,向后倾斜。钟乐岑站不住直往后倒,沈固一手搂住他,背靠电梯箱壁稳稳站着。电梯最后剧烈晃动了一下,便恢复了平衡。那呼呼的声音渐渐移向上,渐渐听不见了。沈固和钟乐岑的视线不由自主都跟着移向上方,当然除了电梯箱顶什么也看不见。忽然电梯又轻轻晃了一下,开始上升。简品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来,电梯已经停下——到顶层了。
电梯门缓缓打开,沈固搂着钟乐岑跨出去,简品跟着出来,刚迈出一只脚,电梯门突然关闭,沈固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出来。只听吱嘎一声,电梯门紧紧关上,接着钢缆声响,电梯这次是直接掉了下去。
因为险些摔到集团人事部长的儿子,电梯组诚惶诚恐,立刻派出所有人手检修4号梯,组长跟在简品背后点头哈腰,赔罪不叠。简品惊魂未定,连骂他都没什么力气,只是摆摆手叫他去做事。沈固低声问钟乐岑:“工人去检修,不要紧么?”
钟乐岑想了想,叫住组长:“先不要派工人,打开电梯监控系统仔细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
组长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拿眼睛去看简品。简品皱了皱眉,但还是说:“听这位先生的。”
组长赶紧照办,但监控系统反复查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事实上,电梯是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突然下滑的,而之前的片刻停顿,电梯监控人员甚至没有发现。
简品睁大眼睛:“怎么会没发现?电梯停顿了至少有三分钟!我们还按过警铃!”
组长苦着脸:“简少,警报系统真的没有响。”
简品气得脸都白了:“赶紧检查!你们这些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组长赶紧跑了。简品回过头来,有些疑惑地看看钟乐岑:“刚才是怎么回事?你在电梯里贴的是什么东西?”
钟乐岑沉吟了一下:“简先生,既然大厦里出了事,为什么员工还是在上班?”
简品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员工当然要上班。大舅虽然出了事,集团还要正常运转呢。”
沈固没说话。他猜得出来,萧一帆虽然是长子,但在萧氏并没有什么实权,他的生死,并不影响萧氏的运转。
简品大约也觉得自己的话说得不太妥当,于是转了话题:“大舅就是在前面那个楼道出的事。”
金玉大厦内部的格局与众不同,尤其是顶层,楼道曲折回环,迷宫似的。楼道里随处可见盆景、雕塑和各式鱼缸,里面有色彩鲜艳的鱼游来游去。简品带他们来到一处楼道:“就是这里。”
沈固打量四周。这条楼道最前端,三级台阶之上是萧一帆的办公室,不过只是象征性的,因为萧一帆并不经常来。他是工程经理,本来就是应该经常跑工地的,当然他究竟是不是在工地,那就没人知道了。楼道左侧是阅览室,供萧家人午休用的,右侧没有房间,是两扇临街的窗户,从这里看出去,就是街道上的车水马龙,而阅览室的窗户正对大海,视野很好。
简品指着阅览室门边的地方:“这里本来就摆着一个大型鱼缸,里面养的是大舅最喜欢的银龙。估计大舅是喝过酒了,出门的时候从台阶上摔下来撞到鱼缸的。保安听见楼道里有动静跑来时,地上的血都流成河了,大舅那时候还活着真是奇迹。可是流血太多,送了医院也没抢救过来……”
沈固没有说话。钟乐岑脸上却露出古怪的神色,忽然问:“这楼是谁设计的?”
“是我小舅,萧轻帆。他是集团的主设计师。当初外公对这楼很看重,小舅特别带了一帮人,拼了半个月把设计图拿出来的。”
“参与设计的都是什么人呢?我能见见吗?”
简品失笑:“当然是集团的设计师了。可是这都好几年了,人员也有变动,就是还留在集团的也都有自己的工作,不是说见就见的。而且当时参与设计的有十几个人,我也不是都知道名字。我就知道有小舅,还有他的一个特别助理左穆。设计是他们两个主抓。”
钟乐岑眉头微微一跳:“那么我能见见萧先生或这位左设计师吗?”
简品摇头:“前年我小舅就说要到国外去深造,和左穆一起出国了。”话虽然说得客气,神色间却有几分轻慢,言下之意,就算他们不出国,钟乐岑一个不知来历的人,也不能说见萧氏的设计师就见的。
钟乐岑也不在意,只问:“那简先生能否带我们在全楼看一看呢?”
简品面有难色。他是跟着母亲的关系进的萧氏,在人事部挂个助理的名字,干份闲差。因为好奇沈固的身手,才带他们上来。虽然他没有很多工作,但上班时间带着两个人满楼的转悠,也不像那么回事。
钟乐岑退而求其次:“那么,能不能让我们去电梯井看看?”
简品顿时想起刚才的事来:“电梯到底怎么了?你刚才在电梯门上究竟贴了什么?为什么当时不让我说话?”
钟乐岑迟疑一下,还是说:“我觉得在萧先生的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最好大厦还是暂停使用,这样比较安全。”
简品狐疑地盯着他:“为什么?有什么问题吗?你到底是什么人?”
钟乐岑求助地看一眼沈固,沈固淡淡打断简品:“你先带我们去看看再说。就算有什么事,你也做不了主吧?”
简品有点不高兴,但还是点了点头。不过他们刚刚往下走,忽然前面高跟鞋响,一个中年女人快步走上来,简品看见她,赶紧叫了一声:“妈。”
沈固知道这就是萧萍萍了。虽然儿子都已经大学毕业,萧萍萍还是打扮得很精致,看起来显着年轻,又透出职业女性的干练气质。她先看一眼简品:“刚才电梯故障了?有没有摔到?”
简品摇摇头。萧萍萍的目光立刻转到沈固和钟乐岑身上,话却还是对简品说的:“上班时间不在办公室,带着两个人瞎转什么?还不快点下去!”
简品迟疑着:“妈,这是——”
萧萍萍打断他的话:“快点下去!非工作人员不得入内,你怎么带头违规?”说着,锐利的目光紧盯沈固,“需要我叫保安来吗?”
沈固并不怕她叫什么保安。就是金玉大厦所有的保安都上来,他也不放在眼里。萧萍萍见他不动,声音里逐渐带上了不屑:“怎么?我记得老爷子生日那天,有人可是清高得很,这会听说大哥死了,就准备拿出长房长孙的架子来了?”
钟乐岑忍不住说:“萧女士,请你说话客气一点。金玉大厦里有点问题,如果不彻底清查,恐怕还会出人命的。”
萧萍萍脸色微微变了变,尖锐地道:“你又是什么人?别跑到萧氏来胡说八道!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装神弄鬼的混口饭吃,居然骗到萧氏来了!你们两个,立刻给我出去,否则我要报警了!别以为有老爷子给你撑腰,你既然不承认自己姓萧,就别跑到萧家来捣乱!”
钟乐岑气得想说话,沈固却一手拉住了他:“我们走。”
出了金玉大厦,钟乐岑担忧地看着沈固:“你——我们去哪儿?”
“找小黑子去。”沈固发动车子,“我们不能看,他们可以。”
小黑子正忙得四脚朝天,一见沈固就拉住他:“上次那个案子,那块玉还真有着落了!”
沈固哦了一声:“凶手抓到了?”
小黑子苦笑:“没有。有个玩玉的见过夏天那块玉,年头倒不见得久,但玉质好,沁色好,刀工也好,他本来想开十二万买下来的,夏天张口就要二十万,他没松口,过后再去找夏天,人已经死了。不过那块玉,他倒是在一个客人那里见过,但那客人是从谁手里买的他就不能问了。”
沈固眉头一皱:“他不能问,你们可以问。”
小黑子咧了咧嘴:“问了,当然问了。可是人家说是朋友送的,一手转一手,根本没法查。这也是他们的规矩,不露卖家。我们正在慢慢理头绪,麻烦着呢。哎,你今天来又是什么事?”
“还是金玉大厦的事。毕竟是死了人,你们总得查吧?”
小黑子挠挠头:“大哥,你以为我什么都能管啊?我就一刚进队的,也就能查查夏天这样的事。金玉的事关系到萧氏集团,怎么也轮不着我。再说,报纸上不都说过了,那个员工是酒后跌倒撞破鱼缸,被玻璃划伤动脉死的。这等于已经做结论了,萧氏都不追究,我怎么查?”
沈固叹口气:“难道夏天不是萧氏的员工?”
小黑子起了兴趣:“我说大哥,你对萧氏的事这么感兴趣,究竟是为什么啊?”
沈固沉吟一下,终于还是决定告诉他一点:“金玉大厦里有点蹊跷,如果不查,可能还会死人。”
小黑子瞪大眼睛:“有什么蹊跷?萧氏那个员工不是意外死亡?凶手还藏在金玉大厦里?”
这种说法倒也有符合事实之处,于是沈固点了点头。小黑子噌一下蹿起来:“凶手居然还在金玉大厦?你怎么知道的?”
沈固皱皱眉:“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这事还得到了现场好好查看才能下结论。但是萧氏的态度很奇怪,根本不让我们去查,所以我想你帮个忙,借着查夏天的事,让我们进去看看。”
小黑子瞅了他半天,嘴里嘟嘟囔囔了一会,才说:“要说吧,这事我真不该做,也不合规定。不过……左队长跟我说过,你要有什么事,让我尽量帮你……这样,正好夏天这事我也得查,明天咱们就去看看。不过话说在前头,我只能一个人去,要是萧氏硬是不配合,我也不能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