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五百米……两千米……三千米……四千五百米……
沈固数到四千八百米的时候,前方奔跑的身影终于停下来,蹲在花坛边上喘得像拉风箱。沈固走过去踢踢他:“挺能跑么。怎么不继续跑了?”这小子可以,一口气跑了将近五千米,速度还挺快,居然把他拖得也有点喘了。
小偷用哀怨的眼光看着他手里的粉红包包:“大,大哥……呼……包都给,给你了……呼……你怎么……还追……”
沈固笑笑,把手里的包上下抛了抛:“这个啊——你从包里掏出来的东西呢?”
小偷傻了眼,半天,骂骂咧咧从裤兜里摸出个小盒子,沈固打开来看看,是枚钻石戒指。把盒子放进包里,沈固点点头:“好了,身份证拿出来,跟我到所里走一趟。”
小偷嘴里嘟嘟囔囔,极不情愿地伸手在裤兜里掏了掏,摸出几张东西,看了一眼,又想往回塞。沈固抬手抓住他的手:“做假证?”一把杂七杂八的东西里夹了张身份证,颜色跟真正的身份证很像,但沈固一眼就看出,那底子不是长城图案,而是一片森林。哪有这么造假的,真当警察都是瞎子?
“你——你看见了?”小偷猛地瞪大眼,满脸的不可思议!沈固掐住他的手腕不放:“□□拿来,在哪里做的?”
小偷用力拔自己的手:“放手!什么假证,这是——”
沈固在他手腕上轻轻一扭,小偷嗷一声放开了手,沈固另一只手轻轻松松就把那张假证拿到了手里。照片倒是本人,一张娃娃脸,就是有点哭丧着,显得有些滑稽。左边则是:
姓名:白乐波
“白乐波?”什么名字!哪有人叫白萝卜的?
啪地一声轻响,□□在沈固手里变成了一堆碎片。沈固只看到出生那一栏似乎写了个1480年,还没等再仔细看看,卡片就碎掉了。
这一声让两人都停了手,白萝卜呆呆地看看落在地上的碎片,再看看沈固,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你——你是——”他倒噎了口气,仿佛被人踩了尾巴似地大叫起来,“你是什么人!”
沈固惊讶地看看地上的碎片。这什么假证,质量也太差了吧?他才碰了一下就碎了?
两人正在相互对瞪,一辆出租车在他们身边刹车,一个拎着猫笼子的女孩子跳出来,哇哇叫起来:“就是他!就是他!警察同志,你真厉害,跑这么远都追上了!”
沈固对她点点头:“这位同志,你看一下东西有没有缺少,然后麻烦跟我去做个笔录吧。”这女孩子就是失主,刚才穿着八公分的高跟鞋很是追了一段路,确实令人叹为观止。
派出所门口值班的老李头一看见沈固就笑:“小沈啊,又拿贼了?你跟贼有缘分吧?这个月第几个了?反扒队都没你厉害。”
沈固笑笑。本来今天他是要带汤圆去看病的。谁知道走在路上都能遇到抢劫呢?走在旁边的女孩子很是好奇:“你是刑警队的吧?这么厉害?”
沈固看看她:“我是片儿警。”这女孩子叫韩近月,自称在一个私人公司做会计,性格倒是开朗得很,一路上说个不停,顺带着把白萝卜骂了三千六百次,骂得他头也抬不起来。
韩近月眨眨眼睛,终于找不到话说了。片儿警啊……就是想奉承几句,也不知该说什么了。连白萝卜也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看着沈固,半天,骂了一句:“靠!算老子倒霉!”
沈固把他一推:“快走!”白萝卜往前一栽,扭头大喊:“我告你虐待啊!”
沈固眉毛一挑,刚要说话,楼梯上走下一个人来,白萝卜一眼看见他,眼珠子险些掉出来:“左……左左……”
沈固瞧瞧这人,面生得很,但显然白萝卜是认识的,要不然不会跟见了鬼似的,结巴了半天,终于结巴出三个字:“左队长——”
被他叫做左队长的人眉头一皱:“怎么是你?”随后对沈固点点头,“你好,是所里的吗?怎么没见过?这小子是怎么回事?”
“他抢我的包!”韩近月抢先回答,又狠狠剜白萝卜一眼,“这么点大就出来抢,不好好教育还了得!”
沈固有一瞬间觉得这个左队长额头上似乎垂下了三条黑线,不过马上就恢复了正常:“人交给我吧。”
沈固看看他:“左队长认识他?”这个左队长应该不是局里的人,还是个三级警司。虽然他是在片区里上班,但隔个十天半月的就来一趟,差不多的人他都认识,却没见过这个人。
左队长点头:“他在别的地方也偷过,不过也就是小偷小摸,没想到又跑到这来了。”
韩近月大怒:“好啊!原来还是惯偷啊!这么小年纪,居然还转战南北呢!”
沈固看一眼白萝卜,只见此人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大气也不敢出,看来肯定是被左队长整过,便笑笑:“行,让韩同志做个笔录。”
笔录没花多少时间,当街抢劫,捉贼捉赃,没什么好说的。笔录做完,姓左的就拎着白萝卜走了。笔录室出门左转没几步就是拐角,两人一过拐角,沈固就听见白萝卜哇哇叫起来:“左队长,我今天真是第一次偷,那什么快餐店倒了,我这还没找着新工作——”不知道左队长做了什么,他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来,“那个人看见了我的证件!”
沈固一下子竖起了耳朵。什么意思?不就一个假证么?这个白萝卜还特地告诉这个姓左的,难道这证还有什么蹊跷?他正想听听左健怎么回答,韩近月却突然叫起来:“啊呀,光顾着做笔录——完了完了,迟到了!沈同志,今天谢谢你啦,我得赶紧走了……”她带着一串高跟鞋清脆的响声跑了,沈固也就半点没听见姓左的后面又说了些什么。
老李头正在收拾东西,沈固走到值班室门口,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局里来新人了?”
老李头怔一下,随即恍然:“你看见左健了吧?不是新人,是四川那边缉毒过来的。听说是他们在那边端了个□□窝点,逃了几个,他带了两个人追着就过来了。这几天市局里把刑警队的都调了不少人给他,看样子事不小呢。”
沈固心里一动,随即失笑。自己现在就一片儿警,瞎紧张什么呢?轮得着你吗?你以为还是当年在部队的时候啊?
芙蓉路15号。沈固提着猫笼子七拐八拐,终于找到了池莉莉说的那个地方。汤圆躺在笼子里,已经拉得有气无力了,还在乍着毛喵喵叫。
“行了行了,别叫了。”沈固无奈地敲敲笼子,“这不是到地方了吗?”所以说,好的不灵坏的灵,汤圆吃了那块蛋糕,这几天就一直拉肚子。更奇怪的是,自从他那天晚上从502回家,汤圆就跟发了疯似的,躲他像躲鬼。只要他在家就躲在沙发底下不敢出来,他稍微一靠近就乍起毛喵喵叫。沈固只好调了个休息日,费了半天力气把汤圆逮进笼子里,提着来看病。不过看着这破旧的,马上就该拆迁的房子,他十分怀疑池莉莉所说的“干净规矩”的诊所是否存在。
二楼有一家门口挂着个牌子:中间画一颗心,心左边是只猫,右边是只狗,虽然没有一个字,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门是虚掩着的,沈固敲了两下,没听到有人回答,就推开门走了进去。刚跨进一只脚,屋子里顿时炸响一片猫叫狗吠。沈固诧异地看着七八只笼子里的猫和狗都跟吃了药似的缩在笼子一角狂叫,不禁怀疑:这是宠物诊所?猫狗精神病院才对吧?
这一片喧哗终于惊出个人来,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孩子睡眼惺松地从里屋跑出来:“这怎么回事?这位先生你——”沈固皱皱眉,抬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携带任何刺激性的物质。两人正在一片混乱中对眼,门外又进来个人:“小来,这怎么回事?”
被叫做小来的年轻人像见了救星似的扑上去:“乐岑哥,你看……”
来人眼睛在沈固身上一扫,马上放下手里的东西:“把那块帘子拉起来,笼子都放到帘子后面去。”小来如奉纶音,飞奔回里屋捧出一块淡蓝色的窗帘布,在屋子一角拉开,把所有的猫狗都搬到帘子后面,果然吠叫之声立刻平息了下来。来人这才转向沈固:“这位先生是——带猫来看病的吗?”
沈固皱皱眉。池莉莉给他的那张名片上印的名字是钟乐岑,刚才小来管他叫乐岑哥,想必就是正主了:“钟先生这里的宠物都这么兴奋么?”
钟乐岑托一托有点下滑的眼镜:“不,它们只是比较畏惧你。”
胡扯!沈固暗暗在心里反驳。他也训过军犬,怎么就没见有这种反应?钟乐岑显然看出了他有不豫之色,微微一笑,伸手来接汤圆:“是这只猫吗?让我看看。”
沈固把笼子递给他。钟乐岑打开笼门,从里面把汤圆抱了出来。沈固不太情愿地看到,汤圆在他手里十分温顺,甚至还用头去蹭钟乐岑的手心,一副讨好的模样。钟乐岑轻声哄着,把它放到台子上开始检查。他有一双白净的手,十指细长,指甲修得很整齐,动作十分灵活。看年纪他似乎比小来大不了几岁,五官没什么特点,眼角倒是有一颗很鲜艳的红痣,不过被他脸上戴着的银色细边眼镜挡住了,并不怎么招眼。沈固从旁边看过去,那副眼镜的镜片并不内凹,应该是副平光镜,也就是说,他根本不近视。镜框上刻着一圈很细的花纹,也是银色的,如果不是阳光斜照上去,很难发现。沈固运足目力看过去,觉得那不像是普通的花纹,倒像是一排什么符号,但太细了,他又不能凑到别人脸上去,因此没法确定。
钟乐岑似乎感觉到沈固的目光,转过脸来看他一眼,但沈固已经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眼睛,去看房间里的其他摆设。这屋子很干净。猫和狗身上都会有味道,但这屋子虽然不大,又聚集了七八只猫狗,这种气味却并不浓郁。陈设很简单,主要就是个检查台,墙边放着个柜子,从玻璃柜面里摆着几排药品和针筒。沈固的目光最后落到那块帘子上。布料很普通,就是那种最便宜的人造棉,淡蓝色,但是沈固仔细看看,可以分辨出那帘子上用同样颜色的线绣了一圈花边,纹路也很是古怪,看不出是什么花样。线很细,要不是沈固视力好,还真难以发现。
钟乐岑给汤圆检查了一遍,抬起头来:“吃坏了肚子。猫咪其实不应该吃太油腻的东西,还会发胖,对健康没好处。”
沈固心想是不是还得防三高呢,随口便问:“那吃什么药?”
“比较严重了,有点脱水,还是打一针吧,这样好得快,可以少吃几天药。”
沈固看他一眼:“多少钱?”
“嗯——”钟乐岑一样样计算着,“吊针150,三天份的药75,一次性针管25……”
“250?”沈固扬扬眉。把他当二百五了吧?
“什么药这么贵?”
钟乐岑推推眼镜:“我们的药都是纯天然的中药制剂,用的是民间秘方,不像西药会伤身体。因为产量少,所以贵一些。”
沈固一针见血:“是三无产品吧?”
钟乐岑干咳了一声,小来已经不愿意了:“你怎么说话啊!什么叫三无产品啊?纯手工制作你知道吗?养宠物还舍不得钱……”
“哦——”沈固似笑非笑,“怪不得敢漫天要价,是觉得养宠物的人都不心疼钱是吧?”
小来涨红了脸,钟乐岑又推推眼镜,笑笑:“嗯,如果先生觉得这是三无产品,其实也说得通。因为我们用的都是民间秘方,并不批量投入生产,当然也就谈不上什么国家标准。不过呢,现在各种宠物医院用的西药,对动物其实都是有一定副作用的,而且越是纯种的宠物,越是容易缺乏某些免疫能力……当然,我们刚才说的是标准价格,对常来的客户,我们打八折。”
沈固仍然似笑非笑:“我是第一次来。”这个医生很有意思,对动物很有爱心的样子,宰起人来却一点不手软,而且见风转舵得相当快,这一下就成了八折了。
钟乐岑怔了怔,又习惯性地推推眼镜:“七折。”显然他也看出来沈固不是喜欢兜圈子的主儿,干脆收起了纯良无害的模样,“不过这是保密价。”
沈固哦了一声,忽然问:“我能看一下钟医生的行医执照吗?”
钟乐岑显然是没料到沈固会问这个,怔了一下,转头去看了一眼墙上的营业执照。沈固微微一笑:“钟医生不用提醒我那个。据我所知,开宠物诊所,需要两名以上注册的职业兽医,两名以上的注册兽医助理;选址要远离人口密集区,出口不得朝向办公室居民楼或院内,至于器械么……”有一次执行任务需要在一家宠物医院卧底,他就从网上查了些资料,现在虽然不能全部记得,但有关这家诊所违规的地方还是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小来脸涨得通红:“你是警察啊!查户口啊!”
沈固微笑着掏出证件:“不好意思,我就是警察。”
小来傻了眼,转头去看钟乐岑。钟乐岑吸口气,摆手示意他到屋里去,然后抱着汤圆在检查台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这位沈先生,您究竟是什么意思?我看您不像是来踢场子的,如果是觉得价格太贵,我们可以商量。”
沈固忍着笑打量他。钟乐岑的五官不甚起眼,但轮廓清晰干净,眉毛尤其整齐,像画出来的一样,说话的时候紧紧皱着,带着点无可奈何。沈固真不知道自己还有捉弄人的兴趣,但是这个人,确实很有意思。
汤圆咪咪地叫着,有气无力。钟乐岑抚摸它几下,皱着眉抬起头来:“沈先生,价格的事好商量,但你的猫不宜再拖,我看我们先治疗再说别的吧。”
沈固点点头。钟乐岑站起身来,把汤圆放在检查台上,回身去配药。他个子不算高,站起来倒是显得腰细腿长。沈固眯着眼睛打量他,想起池莉莉对着罗薇神秘兮兮的表情:“我同学说,那主治医生是个帅哥哦……”帅哥……要是被卢纬看见,恐怕又是三个字的评价——小白脸。
钟乐岑手脚很快,汤圆在针头扎进去的时候喵地叫了一声,但在钟乐岑的抚摸下乖乖地躺着没动。沈固有些叹为观止。以前他见过军犬打吊针,训导员要在旁边守着,还要防备犬突然发脾气。而汤圆可不是省油的灯,更没有受过什么训练,背了沈芝云也是很调皮的,除了睡觉,沈固就没见它这么安静过,看来这个可能根本没有兽医执照的钟乐岑,对动物还真有一套。
吊针很小,十几分钟就打完了,钟乐岑把汤圆抱回笼子里,转身去洗手。沈固看看笼子里的汤圆,果然有了点精神的样子,于是掏出两百块钱放在桌上。钟乐岑洗完手拿了配好的口服药回来,看见钱怔了一下:“沈先生——不是要——”
沈固笑笑:“我想钟医生应该也拿不出兽医执照吧?”
钟乐岑很尴尬地笑了一声。沈固耸耸肩,伸手去提笼子:“行了,我只要知道钟医生不是坑蒙拐骗就行——”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汤圆已经猛地抬起身子又开始炸毛。沈固诧异地收回手——这是有精神了?
钟乐岑沉吟地看一眼笼子,再看一眼沈固:“沈先生要不要试试这个?”
沈固回头,看他从衣袋里掏出张小黄纸片,上面用红颜色横一道竖一道不知画了些什么:“这是什么?”
“隔灵符。”钟乐岑俯身把纸片贴到笼子上。汤圆用爪子好奇地拨拉了一下,果然安静了下来。
“隔灵符?”沈固皱起眉。
钟乐岑伸手进笼子里去摸摸汤圆的头:“动物的感觉都比较敏锐,沈先生身上的煞气太重,所以它们会害怕。贴了这个,它会安心些。”
沈固的眉头皱得更紧:“钟医生还兼职神棍?”
小来一直在门边探头探脑,这时候小声插嘴:“乐岑哥是钟家人,才不是什么神棍。”
沈固一扬眉:“钟家?”该不会是钟馗吧?
没想到小来理所当然地点头:“对啊,乐岑哥可是钟馗的后人。”
沈固默了。神棍他见过,但,还真没见过吹成这样的。不想再多说,他提起笼子:“行,钟医生,或者说钟天师?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