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时无言, 挤在一张椅子上享受一天奔波后的短暂平静。颜槿目光向下, 看着林汐语始终握着自己的手, 柔弱纤细, 优美修长,完美一如玉石,仿佛稍遇外力就会碎成齑粉。
她忽地反手包住林汐语的手指,把她的手掌蜷在自己的手心里, 牢牢包住。
动物也会感染病毒, 以后的局面只怕比她想象的更加艰难。她真的护得住她吗?她能护住多久?她们走得了多远?
不知道林汐语是不是被握痛了,林汐语的手在颜槿的手心里挣扎起来。颜槿微怔, 急忙松开了手心, 发现手心里的温暖骤然抽离, 空虚无比。
颜槿眼中的黯然还没来得及流露,温暖又主动靠了过来,双手十指交缠, 重新交握在一起。
“总有办法的。”林汐语垂眸似乎还在看屏幕上的日志, 声音轻轻的, 却无比清晰, “我们一起走, 总能活下去。”
颜槿垂下的睫毛轻颤, 眼中似有热流涌动,动了动手指,彼此缠得更紧。
“既然你确定没事,一起睡吧。”
颜槿知道白天离开供水管道后林汐语就没怎么休息, 那时她实在太累,身不由己。现在既然精力允许,她不可能再去睡觉让林汐语一个人守夜。虽说身在陌生的地方不警戒她不安心,至少可以哄睡了林汐语她再起来。
林汐语转头用额头敲了颜槿前额一记:“没有吞噬者,还有别的。你打的什么主意,别以为我猜不到。”
颜槿摸摸额头:“……”
额头有点疼,她心里却是难以言说的感到,她喜欢这种伴随疼痛带来的亲昵感,让林汐语不再像是遥不可及。
林汐语:“撞疼了?”
林汐语随手把捏在手里的东西放在光脑前方,用指尖一点点揉捏颜槿前额。林汐语的手法温柔,手指微冰,揉捏带来的舒适感让颜槿半眯着眼睛乖乖享受,只有目光转到光脑前的那把玻璃刃上时,才半抱怨地叮嘱:“这个容易划伤手,我又不是没在,别经常抓在手里。”
林汐语:“我怕你睡沉了。合金棍太重,我不可能杵着棍子一晚上。”
颜槿:“……”
林汐语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和粗鲁的合金棍搭配在一起的。她随意想象一下,发现那画面的确不甚美妙,嘴角忍不住上勾。
颜槿:“其实……于柯目前为止表现还行,你为什么总是看她不顺眼?”
林汐语:“可能是同性相斥,容易互相不顺眼。”
颜槿:“……”
……说得好像她不是女的一样。
林汐语继续揉着颜槿额头,不想话题再在于柯身上打转。两人间沉默了一会,颜槿刚想缩回额头让林汐语休息,林汐语忽然又开了口。
“光涵被老鼠咬伤过。”
颜槿:“……”
话题是怎么突然从于柯跳到光涵的?
林汐语微笑:“你不想知道?今天是谁在不高兴?”
颜槿:“……”
她没有——她只是难过,难过林汐语的隐瞒。
林汐语:“特洛斯病毒,你还记得吗?”
颜槿迟疑了下,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她隐约有印象,但不记得具体事情。
林汐语:“就是动物感染特洛斯病毒,会变得极具攻击性,说起来有点像现在的吞噬病毒,不过那次很快研究出了疫苗,病毒在爆发初期就被控制住了。”
林汐语详细解释后,颜槿脑中忽地灵光一闪:“你说很多动物被捕杀的那次?”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具体时间颜槿已经记得不太清楚,只是记得当时闹得沸沸扬扬,连天天沉浸在竞技台上的她也有所耳闻。
特洛斯病毒,跟吞噬病毒的确有几分相似,爆发得毫无预兆,一些动物感染病毒后变得凶残易怒,就连最温驯的宠物都会摇身一变变成噬人的野兽。值得庆幸的是特洛斯病毒并不传染人类,死亡率也低,没多久就被控制住了,后果是很长一段时间内联邦都禁止家庭豢养宠物。
林汐语:“对。光涵住的地方的地下管道被寻找食物的老鼠咬穿,那些老鼠是一窝,全部感染了特洛斯病毒。”
颜槿:“……”
林汐语:“光涵当时还在读普罗的机械制造系,她很得学校的赏识,读书期间就有自己单独的工作间和寝室。那两扇门是她自己设计的,别人进不去。老鼠咬断了电源线,光涵也出不来。”
颜槿:“……她和感染了病毒的老鼠困在了一个房间里?”
林汐语:“嗯。我没现场看到,是听同校的学姐说的,据说当时是请军方用激光武器强行切割门才闯了进去,从递送申请到军方人员携带武器赶到,浪费了很长时间。现场很惨烈,光涵差点死在医院里。”
颜槿:“……”
难怪光涵会这么害怕老鼠。设身处地,她只怕以后看到同样的动物也是噩梦连连。
林汐语:“这件事在普罗里知道的人不少,毕竟从来没人遇到过这种事情。光涵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们通常不会在校外多提。”
颜槿:“……我知道了,我不会在她面前说的。”
林汐语拇指轻戳了下颜槿额尖,不再说话,房间里再次静默,却浮动着一种颜槿不愿打破的温馨。
颜槿半眯着眼享受的样子十分可爱,冰冷的轮廓都被慵懒融化,整个人软绵绵的,如同被抱进光涵怀里四脚朝天露出肚皮的波比。
林汐语忍俊不禁:“小狼狗。”
颜槿听到久违的外号,眯细的眼倏地睁大,小声抗议:“我不是!”
林汐语对颜槿的抗议充耳不闻,手指从额头移到耳朵:“狗耳朵。”
颜槿:“……”
她哪里像狗?!
林汐语:“耳朵还疼吗?”
颜槿的耳朵极其敏感,轻轻一捏就会红透,甚至微微颤抖。林汐语指尖沿着颜槿的耳廓轻捏,心里起了恶趣味,往她最痒的地方挠,看着颜槿的耳根瞬间充血,蔓延到颈侧。
颜槿低头想躲,耳朵却落在别人手里。对林汐语她是绝对不可能施展武力的,只好可怜兮兮地放软声音:“……汐语,别闹了。”
林汐语:“我没闹,今天扯得太厉害了,我在帮你按摩。”
林汐语的回答义正言辞,让颜槿居然无可辩驳。今天在主供水管断逆流而上时,她太过疲倦,生怕自己支撑不下去,只能叫林汐语用疼痛刺激她集中注意力。
林汐语选择的是她的耳朵。
在水里时她一心抗衡水流,还不觉得什么,现在林汐语故技重施,颜槿却有些受不了。
“汐语,好痒……”颜槿忍无可忍,偏头乱拱,“不要闹了,我要生气了!”
林汐语眉梢轻挑:“你生个我看看?”
颜槿:“……”
鼻端忽然一阵发痒,林汐语脸露诧异,终于放开手。颜槿预感不妙,伸手在鼻下一抹,发现手指上沾上一溜鲜艳的红。
林汐语:“……你流鼻血了。”
颜槿:“……唔。”
林汐语迅速从包里拿出纸巾递给颜槿,颜槿仰高下巴,用纸捂住,这次不止是耳朵,连脸颊都红得通透。
林汐语哭笑不得地看着颜槿:“你到底想到了什么?”
颜槿:“我什么都没想!我只是最近没蔬菜吃上火!”
林汐语:“哦。”
颜槿羞怒交加,简直恨不得当场挖个坑把自己塞进去埋好。她再也不好意思坐在林汐语身侧,站起来急匆匆走回自己睡觉的角落:“你不困我睡觉了。”
林汐语:“好,晚安。”
颜槿:“……”
她为什么有种中了圈套的不快感?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到在那场大病以后,林汐语对她的态度开始变得有哪里不同?
颜槿背对着林汐语躺回地上,没有看到林汐语脸上诡计得逞的笑容。
到了最后,颜槿当然还是爬起来,半强迫地把林汐语拎到了地上。
只有于柯和光涵是睡得真人事不知。光涵自不必说,于柯虽然也排了值夜表,但没人叫,她乐得一夜睡到天光大亮,直到无遮无拦的光线从半透明的玻璃外透进来,她才懒洋洋地睁开眼。
天亮应该有一会儿了,估计考虑到昨天太累,今天前路未知,她们的计划没有固定的时间规定,没人出声催促。于柯翻身坐起,看到趴在光脑前睁着一只眼睛发呆的颜槿,虚情假意地打了个招呼:“早啊。怎么天都亮了?你们没叫我起来吗?”
刚睡醒的于柯的演技极其浮夸,颜槿还沉浸在自己的丢人现眼里无法自拔,懒得理她,转个方向,换只眼睛睁开继续发呆。
于柯:“……”
谁不知道昨晚上的排序不过是个貌似公平的摆设?难道林汐语和颜槿还真的会放心让她守夜,她们睡觉?只是有的事彼此心知肚明就好,没必要挑破,于柯撇撇嘴角,爬起来掸干净衣服上的灰尘。
林汐语似乎永远徘徊在清醒边缘,于柯刚有动作,她就跟着睁眼。几人把依旧呼呼大睡的光涵拽起来,简单洗漱完毕,准备前往计划里的下一个目的地。
有吸附力强劲的水球在手,且周围安全的情况下,四个人毫无悬念地爬上了列车道顶。
她们出发得晚,攀爬时花费的时间也不少,等到了顶上时已经时过正午。今天防护罩给出的天气很好,阳光普照,橙色的光芒从街面的缝隙里洒下来,把位于底层街面最阴暗的角落也照得灿烂夺目。颜槿坐在列车道上休息,遥望不远处密集矗立的建筑。在几百米开外,安宁区里狭窄的街道变得密不可见,一扇扇的门横竖排列,像是无数双沉默的眼睛,看着即将离去的四个人。
眼睛里已经没有灵魂,它们的灵魂散落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里,可能还艰难的活着,更可能早就凄惨的死去。
颜槿回以沉默的注视,半晌,低声问于柯:“里面真的没人了吗?就算大部分都在上班和上学,至少还有老人在吧?”
联邦里不乏老人,在颜槿的印象里,她家附近总会看到一些脸上皱纹纵横,满脸慈祥笑意的老者。他们努力了一辈子,用攒下的财富享受余下人生的安宁。
于柯冷笑:“有能力工作的人都自身难保,哪里来的老人?”
没有能力维持联邦最低信用额度的人,自然有他们的去处。
颜槿:“……”
她不喜欢联邦,不喜欢细致入微的规定,厌恶每个人被逼迫表现出的虚伪,但她一直以为联邦至少是安全、平和、公平的。
直到一层层的面纱在失去秩序后被撕毁,露出隐藏其下冰冷残忍的刃。
作者有话要说:逃命途中强行尴感情戏,蜜汁尴尬.jpg……
谢谢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