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表决根本不具有选择性:人在水里, 没了氧气还能活?
林汐语的头顶位置就有一个通往外界的管道出入口, 四个人鱼贯爬上去, 蜷缩在管道和地面之间狭窄的空间里稍作喘息。
不用再在水里行动, 人当然也不用再绑在一起。于柯情绪极其暴躁,强自按捺着去扯腰上的绳结,却无论如何都扯不开,结反倒越缠越紧。
林汐语关闭呼吸器, 体外包裹的呼吸器隔离膜开始溶解。林汐语露出口鼻后, 对于柯说:“你解不开的,待会让光涵来。”
于柯气结。林汐语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她比不上一个智力有缺陷的女人!
累积到临界点的怒气就此爆发, 于柯拍下自己呼吸器开关, 当隔离膜刚从口鼻脱离, 立即质问:“你什么意思?!”
林汐语:“字面上的意思。还有你最好小声点,我们现在不是在水里,上面这层隔板未必完全隔音。”
于柯:“……我们现在在哪里?”
林汐语:“安宁区第三区一街面827段, 具体名称需要出去看。”
于柯噤若寒蝉地闭上嘴。她长期生活在城市边缘居民区, 林汐语念出的一串数字代表的具体地址她不清楚, 但肯定位于居民住宅圈里。
这就等同于可能一打开维修盖, 上面就站满了虎视眈眈的吞噬者。
她拼命逆水来到这里, 究竟有什么意义!
怒气总要找地方发泄, 既然不能发泄在林汐语上,于柯只好退而求其次拿绳结开刀。
偏偏腰上的绳结颇为识趣,知道林汐语才是队里中坚,不能违逆, 于是死缠在于柯腰上,一点都没有要松动的意思。还被绑在于柯背上的光涵被勒得疼了,小声哼哼个不停,可怜兮兮。
跟林汐语绑在一块的闭目假寐的颜槿听不下去了,睁开眼睛:“别弄了,你解不开的。”
于柯:……怎么的,我看上去会连个绳结都搞不定?
颜槿:“这叫磐石结,一般在荒原探险才用。你没学过,只会越扯越紧。”
于柯:“……”
林汐语慢条斯理地补充:“而且绳索泡水会膨胀,所以湿透的绳结尤其难解。你不累吗?好好休息行不行?”
于柯指尖一颤,有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林汐语的话于柯十个字顶多信半个,但颜槿似乎还没被传染上这种坏习气,她的话还是值得相信的。光涵当然不可能出去荒原探险,但于柯记得林汐语说过她父母是外域研究组员,而颜槿的父亲曾是后备军,她们两会一些探险人员的技能不奇怪,奇怪的是为什么光涵会会?
除非……林汐语对她的打算了如指掌,并嗤之以鼻。
回想细节,不仅仅是绳结。在出发前林汐语以避免呼吸器隔离膜被尖锐物品戳破为由,把所有人身上的尖锐物体全部要走,连她用来防身的那把小小的玻璃刃都没能幸免。
林汐语刚才的话,是意有所指的在警告她吗?
这种被人扒光看透的感觉相当糟糕,冷得人无所遁形,会不由自主地生出畏惧。于柯看着林汐语的脸,想判断一切究竟是真如自己揣测,还是自己多心,可是腕表光线幽暗,林汐语表情不甚分明,只有一双眼瞳深沉发亮,盯着自己。
于柯掌心突然湿透,坐在地上,终于老实了。
这个检查口不知道有多久没人打开过了,空气混浊,混合着水的潮气和挥之不去的霉味,底面冰冷,弧形的管道表面坐卧艰难。不过再恶劣的环境对于刚从水管里爬出来身心俱疲的人而言,都是奢侈的安稳,一旦安静下来,整个人迅速陷入沉睡,无法抗拒。
黑暗里的睡眠不知时日,于柯浑浑噩噩,觉得从肋到胸都压着重物,憋得她呼吸困难,随手一摸,是只冰凉的人手。
于柯瞬间惊醒,翻身坐起,手肘后击。搂着于柯睡得正香的光涵哎哟一声,惨叫起来。
于柯才想起背后还有个人绑着,刚才胸口的是她的手,心里有些歉意,转念一想既然离了水,光涵还抓着她不放,跟她有什么关系?只是这个插曲一出,于柯沉着脸盘腿坐在水管上,算是彻底醒了。
同时一抹光亮起,照出林汐语模糊的脸:“都醒了?”
林汐语不知道是醒来很久还是根本没睡,侧身靠在角落里。颜槿头枕在她的腿上,限于空间很委屈的缩成一团,看样子一直睡到现在。受到光线和声音的刺激,颜槿的身体动了动,似乎醒了。林汐语翻手覆在她的眼睛上方挡住光,低头柔声说:“你睡你的,等会事情还多。”
温柔体贴的样子,与在她面前的天差地远。
于柯:“……”
人格分裂?当她不存在?
颜槿没听话继续睡下去,不过过矮的层高让她很不舒服,没直接坐起,换了个地方枕到水管上,伸手揉捏刚刚她枕着的林汐语大腿。
林汐语没再劝颜槿,从防水袋里掏出三块肉干,摊在手上:“你两块,光涵一块。叫光涵先解开绳结,吃完东西准备出发。”
于柯和光涵只是看到食物,肚子里立刻不约而同的响起一串哀鸣。有食物作鼓舞,光涵一句话都不多说,连刚挨了于柯一手肘都不计较了,主动贴近于柯,开始解两人腰上的绳结。
于柯到现在依旧不服气,她两手还绑着水球,没法接过食物进食,于是低头紧盯光涵动作,想看出一个绳结能有多复杂不同。
问题是根本看不明白,被她扯得头绪全无的一团疙瘩,在光涵的手中几秒钟就分道扬镳,各成一根线头。
光涵如法炮制,很快解下于柯手上的水球,抓着两只软体动物般的机器,炫耀功劳似的递到于柯跟前:“解完了,很快吧。”
于柯:“……”
她故意的吧!
光涵茫然不知自己对于柯的会心一击,发现于柯毫无反应,有些无趣的把水球交给林汐语保管,接过属于自己的食物,闷不做声地吃起来。
于柯颓然地拿起另外两块肉干,觉得自己的脸颊隐隐作痛。
饥饿后进餐的过程应该是愉悦的——食物太少时除外。
于柯一口气吃掉一块半。相对她们的体力消耗程度,林汐语给出的食物确实太少。但于柯没有多说什么,后续食物来源没有着落之前,她们必须节省度日——至于饥饿,早晚会习惯的。
话虽如此,身体机能却不会以人类的意志为转移。过快的进食速度导致杏仁体没来得及传达出饱腹感,只装了一点干肉的胃袋反而被勾起更充沛的食欲。于柯嘴里唾沫激增,捏着余下的半块肉干痛苦万分。
如果等会是什么事都不做的休养生息,她还能忍,问题等待她的不是柔软的床和安全的房间,而是另一场攸关生死的考验。
程度不明。
想到这里,于柯再忍不住,压低声音问林汐语:“我们偏离预定的出口究竟有多远?”
如果太远……生机几乎为零,那还不如把食物全部抢过来,死前至少能饱餐一顿。
林汐语早吃完了,正在整理防水袋里的物品,听到于柯问话,头也不抬地回答:“直线距离大约700米左右,跑一跑就到了。”
跑一跑就到了?
于柯轻嗤,说得挺轻松。这个距离说长不长,不过是她日常训练的很小一部分,但说短也不短,路上足够遭遇各种意外。
还有,林汐语是怎么精确到这个距离的?如果她们离预定的出口直线距离真的只有700米,加上管道绕行的距离也多不到哪里去,何必冒险从这里上去走地面?余下的氧气虽然不多,但以随水漂行的速度,绰绰有余了。
林汐语该不会又是猜到她的打算,随口糊弄她的吧?
林汐语把东西清点重新装好,看到于柯的满脸狐疑,知道于柯不信,只好手指快速在腕表上点击。
脱离水压的微型光脑功能恢复正常,闪着荧光的一幅区域建筑分布立体图像和一幅平面路线图同时出现在黑暗中。
“首先我得说,临时调整路线,增加风险,我很抱歉。但是当时确实不得已,颜槿的体力很难支撑到预定的支流管道入口,我只好进行修改。”
颜槿垂眸,没有说话。
于柯冷笑,一脸不以为然。
林汐语看懂了于柯的意思,嘴唇同样勾起嘲弄:“你又哪来的自信体力会比得上颜槿?”
于柯:“……”
这两个女人真是够了,真是无时无刻不相互护短,连她笑一笑也不行了?
“以前的城市里的人口没有这么多,安宁区本来是作为竞技馆的员工及家属居住区域的。后来人口不断增加,竞技馆员工区收缩到竞技馆旁,安宁区第一区单独设为密集型民众居住区,所以最初的供水构建设计也是祝明辉完成的。”
“后来安宁区扩建第二、第三区。扩建第三区时安宁区的列车站进行了挪移。我查过列车运行图,新的列车站刚好离主供水管道不远,无论是从经济还是减少供水意外考虑,设计者都会重新从旁边的主供水管道引一根支流管道到车站,供应车站日常用水。所以这是我们的原定入口。”
“这一个,是我们实际进入的支流供水管入口。”林汐语手在荧光里无数的虚线里的某一点点击一下,“这个入口是最老的支流管道网,为原先的竞技馆员工住宅区供水,也就是安宁区第一区域。后来安宁区扩建,管道网在原基础上相应扩展,供入第二和第三区。我们现在在这里,第三区边缘,最靠近列车站的一个出口。如果我们不从这里离开,顺着水流进入,会进入更深的区域,然后再根据循环系统绕行,到这里——”
林汐语轻点另一个临近预定出口的点:“那边更近,建筑物也更少,危险也小,但是我们的氧气不可能让我们在安宁区里绕行一圈。”
于柯默然。
颜槿一直保持沉默,直到林汐语讲解到这,她才眉心微皱:“那些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我们怎么离开。有安宁区的建筑分布图吗?”
至少她们得避开居民居住区域,寻找遭遇吞噬者可能性最低的一条路。
林汐语手一挥,关闭平面路线图,扩大立体图:“这就是。不过这还是安宁区作为竞技馆时的数据,很古老了,没什么用。至于距离,是我根据管道构建图的比例和管道上的编号定位测算的,误差应该不会太大。”
颜槿:“……”
所以林汐语的意思一切都是纸上谈兵,外面实际情况不知道,打算出去瞎蒙?
于柯大概跟颜槿想到了同一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林汐语没理两个目光重新落回管道入口的人,继续往下说:“你们用不着这么担心,情况没你们想的糟糕。安宁区里居住的都是信用值濒临被驱逐的人群,他们身上有定位追踪芯片,对工作的忠诚度也更高。病毒爆发时还是工作时间,他们没得到明确指示前根本不敢离岗直接回家避难。如果安宁区人满为患,我何必大费周章绕过竞技馆,跑来这里送死。你们对我有点信心行吗?”
颜槿想起当时她和母亲在店里遇到的那个女孩,无声点头,确实如林汐语说的,她们把工作看得堪比性命。她当时为那个店员不肯跟随她们离开而感到难以理解,现在听林汐语一说,这个群体似乎都有相似的共性。
他们对于未知的荒原的恐惧,甚至远远大于亲眼所见的危机。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桃花、朝左、大脸猫的投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