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列车道的玻璃穹顶上移动, 心理压力比想象的更大。俯视下方令人眼晕的高度, 即便列车道上方足以直立行走, 所有人还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更稳妥的爬行方式。
不符合人类进化后习性的姿势和因紧张而绷紧的肢体, 导致四肢和很快变得僵硬麻木,而旅程漫长,前路看不到尽头,人们不得不把注意力分散到别处, 以免过于关注发痛的关节。
颜槿撩起垂落在脸颊旁的一丝头发, 低头看到玻璃里四肢着地的自己,不由露出一丝苦笑。林汐语小时候不知怎么想的, 会给自己取个绰号叫‘小狗’。为了这个绰号, 自己从丁点大跳脚到十几岁。如今真的在学小狗爬, 要是林汐语看到这一幕,不知道会笑成什么样子。
也可能不会笑吧。自己不顾一切地决定出来,她是不是还在生气?
她为了阻止自己, 竟然冒险去抢于柯的食物。那她是不是可以认为——或许汐语也是在意自己的?
她现在平安吗?那些食物够她们吃多久?自己这次行动是不是真的回得去?能如尹颂说的那样, 找到足够的食物吗?
如果回不去了, 她怎么办?
颜槿注意力一旦分散, 满脑子立刻灌入各种乱糟糟的念头, 而无一例外全是林汐语。本来打算让时间沉淀的感情, 在有了同生共死的经历后,不但没有平缓,反倒愈发汹涌,只是不敢再贸然喷薄而出, 只能隐忍着自己承受。
如果回不去了,她……会想她吗?
最后一个充满期盼而又不敢过多揣度的念头一晃而过,旋即被几声惊呼和一声嘶吼同时打断。惊呼来自身后,嘶吼则来自下方。
颜槿一个激灵,注意力倏然回归,透过车道往下看,发现他们已经把车站远远甩在背后,正在通过一个荒凉的商业街区。
街区上有四个吞噬者从不同方向冲过来,目标点显然是车道上方的一行人。不用颜槿指挥,所有人爬行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僵成一座座木雕泥塑,惊恐地注视着吞噬者连蹦带跳,由远及近。
颜槿心脏也是一阵狂跳,但情绪紧张时移动更容易造成失误,他们只能静静地伏在原地,用生命来赌判断正确与否。
最近的一个吞噬者已经近到五米处,它的脸颊缺了个口,能看到洁白的牙齿和猩红的牙床,疑是唾液的少量液体沿着口子淌出来,生生诠释出什么叫垂涎三尺。淌着口水的吞噬者又颠了几步,跟着双膝微屈用力蹬地,紧接着离地而起,呼啸着直冲车顶而来。
有人直接抬起手抱住头,却没等到疼痛或是惨呼,他疑惑地从手臂间的缝隙里望出去,看到刚刚还跳得欢喜鼓舞的吞噬者正往下落,跟着和结实的地面来了个超亲密接触,摔了个七荤八素。
后面赶过来的几个没比第一个幸运到哪里去,基本都是跳到一多半的高度就摔下去,只好守在车道下干嚎。
颜槿这才吁了口气,还好。
这种情况在出发时就提出过预案,毕竟无论酒店到竞技馆之间再荒僻,也还是有居民的,他们途中遇上吞噬者的几率基本是百分之百,唯一能赌的就是车道够高,而吞噬者的弹跳力还没有进化到近乎飞翔的程度。
现在看来,他们这一条又赌赢了。
预案有设想,当然也有应对的对策。对策之一是加速奔跑,利用速度摆脱吞噬者,现在看来这个对策纯粹是活腻了。有人在,巡逻机是起不了调虎离山的作用的,那剩下的最后一个对策也就是最能彻底解决问题的一个:杀了。
杀戮,对于活到现在的人来说,似乎已经不再是一个不可提及的词汇。
一个在半空,一个在地上,要射杀只能靠远距离攻击,攻击的武器只有一样,弓箭。为了这,颜槿特地找了好几个射击项目的竞技队员,有的从开始就拒绝了,有的中途退出,留到最后的只剩下一个,也姓陈,名法名。
陈法名单腿跪在玻璃顶上,手里的弓拉开如满月,箭头向下。看得出来他有些紧张,箭头肉眼可见的在轻颤,随着他手指放松,扣在弓弦上的弓箭发出一声破风呜咽,疾速朝下飞出去。
意料之中的,那支箭没能瞄准眼眶,歪在目标的额心并浅浅地插了进去,随着吞噬者摆了两下头,轻飘飘地被甩到地上。
颜槿没有说话,只是抽出另外一支箭递给他。
第二发依然没中,直到第三次,箭响过后,眼眶插着一支箭的吞噬者砰然倒地。
这个吞噬者的死亡像是拉开兴奋的序幕。本来居高临下射击就有优势,吞噬者又动作僵硬,陈法名受到鼓励,后来居然一箭一个,以横七竖八的尸体为代价,终于换来下方的清净。
队伍恢复了移动,颜槿抬着头,已经遥遥能看到竞技馆招展的旗帜,鲜少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一抹真心实意的笑。
一路以来差不多都能按照计划进行,看起来是个好兆头啊。
一个小时以后,竞技赛馆两手交握的标志性大门终于在视线以内。赛馆里的游客和工作人员远比沿途的居民数量多,队员们安全无虞,携带的箭也够多,倒是无所畏惧,就是苦了陈法名,一个人坐在一边儿不停地对着下面张弓扣箭,还得不间断地对各种死人眼毁容脸频送秋波。颜槿对射击是帮不上忙的,干脆趁着陈法名清理大门前的功夫,跟队员进行路径和计划的最后确认。
尹颂最熟悉场地,早就画出了路线图。赛馆的员工区域位于右后方,即东北角,他们也不需要进入赛馆,可以沿着外墙绕到东北角。员工通道录有尹颂的身份信息,他可以带着所有人从员工通道进入员工区域。员工区跟场馆区有墙隔开,避免遭遇之前滞留在赛馆里的游客群。
如果他们还在,不是变成尸体,多半就变成了它们。
尹颂讪笑着说,赛馆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在当季的竞技比赛结束的第二天,临时聘用的工作人员就不需要再来上班,这是为了保证常驻员工带领游客游览的少许额外收入。但同时这也为颜槿他们提供了不少便利,赛馆里的常驻工作人员不多,当时还有一部分在场馆里负责带领游客,留在员工区的只有一些后勤人员。
按照尹颂的说法,能成功找到食物并活着把食物带出来的几率是很高的。
“我说。”甩着膀子的陈法名在旁边插了句嘴,“到时候要找到肉了,分我块大点的行不。”
他举着手里的弓,半是炫耀半是抱怨地说:“手都快断了!要是平均分,太不公平了吧?”
陈法名的话换来一半认同一半反对的声浪,陈法名懒得理会那些嘘声,带了点恭维语气地对颜槿继续商量:“队长最辛苦,当然分得最多。至于其他的,怎么也该按出力多少和危险性来分,不然跟在后面跑跑也能拿一样的,我们图个什么?”
说着,陈法名的眼珠子往队伍后方一瞄,虽然没有指名道姓,有几个人负责后勤的脸却立刻涨得通红,满是愤懑。
颜槿垂着眼睑,刚刚的好心情被陈法名的一席话一扫而空。分配的事情在之前不是没有商量过,但一直没有得出个能让各方满意的方案,眼看着食物需求迫在眉睫,一行人只能先出来再说。
实话说,陈法名的提议没错,颜槿也想要更多。但每个位置都有其重要性,没人愿意冒着相同生命危险出来,收获的却比其他人少。
公平,是永远不可能真正存在的。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橙子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