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药开始生效, 颜槿身上的汗湿又被冷毛巾擦了一遍, 人也清爽舒服了, 终于不再闹腾, 慢慢安静的睡去。
但是颜槿病因不清不楚,林汐语肯定不敢放心跟着去睡,只能坐在颜槿身边,一方面照顾她, 一方面观察她后续的动向。
昨天白天林汐语人没跟着出去, 心却一起飞到了外面,一整天心神不宁, 说不累是假话。刚才忙起来时还不觉得, 一旦人安静下来, 困意就一阵阵的往脑子里冲。
林汐语撑起眼皮,知道自己必须要找点什么吸引注意力,否则睡着是分分钟的事。
她一颗心被颜槿无意识的撩拨搅得乱哄哄的, 书肯定是看不进去了, 控制室里居住条件简陋, 唯一能让人消遣的, 只有角落还亮着的全息监控里的影像。
公用的厨房间被林汐语拉到屏幕最前面。
已经是后半夜了, 影像里还是人声鼎沸, 热闹非凡。
联邦城市里人口爆炸,食品供不应求,为保障供应及时,城市里人根据经济信用级别分出三六九等, 供应的物资等级也各不相同。圈养的牲畜肉食一向位列优等品,价格昂贵,信用等级稍低的人日常只能选择加入品质较差的合成肉。这次找到的冻肉放在以前也算是珍贵,何况是饿得半死不活、物资匮乏的现在?
不顾白天劳累,连夜跑进厨房先吃为快的大有人在。
酒店里能塞进嘴里的几乎都被消耗完了,烹饪再也没那么多讲究。厨房里的人小心翼翼的彼此用手比划了一通,用激光刀切下半个巴掌大小的一片肉,再细切成丝,放进水里涮一遍,等水面上浮起层油花,再加上点盐,就各自分了。碗里清汤寡水的,别说肉丝,分下来连油星都少得可怜,却个个喝得眉开眼笑,心满意足,连屏幕这头的林汐语仿佛都能闻到肉汤的味道。
林汐语的肠胃发出连续的低鸣,表达自己只能看不能吃的可怜境地。林汐语仰头灌进一大杯水,关注点没放在自己的需求上。她的目光移向厨房旁边的次级画面,右上的是厨房门口,五六个人探头探脑地往厨房里窥视,看口型像是在说什么,有人跪下来,厨房里的人无动于衷。另一个在左下,是功能区和住宿区交界的通道,画面上的两个房间门都被破坏了,空洞洞的黑暗遮挡了监控的进一步窥探。
其中的一个门里突然探出一颗脑袋,朝着厨房方向顾盼一通,旋即缩了回去。
林汐语的唇边勾起冰冷的笑,他们的耐心比她想象的要好。
她本来以为颜槿他们回来时,酒店里就会爆发出一场你死我活的大战。看来另外一边人心也不齐,有人仍然心存妄想,期待可以通过乞怜分一杯羹。
转念一想,林汐语倒也理解他们等到现在的原因。那时候出手,即便能占据天时,外出归来的队伍也足够疲倦,但外出的队伍人员关系勾连,亲朋带好友以及充满臆想的人加起来,他们在人数上处于劣势,不如等人分散了,再各个击破,更有把握。
从厨房里的人数看来,里面的也未必是一拨人,看来是早有防备,约定暂时同进同出,保护他们得来不易的胜利果实。
林汐语的指尖抬高,又规律的逐一落在颜槿的枕头上。他们谁输谁赢,谁死谁活,她不在乎。她现在需要考虑的是:明天她要怎么做?
生肉不能长时间摆放,必须进行加工处理。颜槿现在这个样子,明天肯定只能由她出去。共同进退势在必行,只是抗拒的是虎豹,身边的未必不是豺狼。如果有人知道颜槿病重,她们立刻会失去最后的一线自保筹码,□□裸的任人宰割。
光涵的能力在缺乏原材料时没有用武之地,诡计在力量面前,更是脆弱得不堪一击,想要自保,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睡得安稳的颜槿偏了偏头,脸颊擦过林汐语放在枕边的手指。林汐语的手指冰凉,她大概是觉得舒服,无意识地用脸颊蹭了蹭,喉咙咕噜出满意的低哼,充满孩子气的睡颜看上去可怜又可爱。
林汐语失笑,唇角笑容的冷意不知不觉收敛了两分,抬手用指甲轻轻摩挲颜槿的脸侧。
“颜槿,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本来以为没有你,我也能活得不错的。”
颜槿恍恍惚惚间,怀疑自己在睡着时是不是被教练联合起来揍了一顿,才会从头顶痛到脚后跟。
“你真去?”
“你不想吃肉?”
“想啊,可是……”
“没有可是。照顾好颜槿,我一会回来。你干什么!”
“试试……生的也许能吃……”
“……”
搞什么!一大早死人都能吵活。
“如果发生意外,无论你在监控里看到什么,都不准开门出去。这里是我们所有的食物,每天按照我规定的数量吃。在颜槿退烧前,不准解开她手脚上的东西,你们三个除了必要时候,跟她保持距离,晚上关好门再睡,听明白了吗?”
……她是荒原猛兽?为什么要跟她保持距离?
等等,这语气怎么回事?交代遗言?
最后两个字重重砸穿颜槿半睡半醒的意识,紧紧黏合在一起的眼皮被撕扯出一条缝隙,入眼的是一个苗条的背影,正走向大门。
“……你……去哪里?”
喉咙一发声,颜槿自己都吃了一惊,粗粝低哑得自己都辨认不出。她急切地伸手想拉住往外走的人,而后发现自己别说伸手,连手指头都被东西裹住,动弹不得。
……她昨晚上是睡在蜘蛛旁边吗?为什么被会裹成个蛹?
好在她的声音虽然小,往外走的人耳朵却不聋。林汐语的脚步微顿,满脸诧异的扭头转身:“你醒了?”
颜槿喉咙痛得说不出话,只能没好气地瞪林汐语:不醒难道让你去慷慨赴死吗?
“解……开……我去。”
茧子在床上滚来滚去,滚成个球。离颜槿比较近的光涵倒是很听话,三步并两步跑过来七手八脚的帮忙扯开她身上的布条。站得远些的始作俑者却没动作,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打量颜槿:“你去?”
颜槿甩开手和脚上的布条,撑着光涵的肩膀站起来。她其实手脚都没什么力气,头昏眼也花,不动还好,一动简直是天旋地转,然而执念如同有形,硬是撑着她的脊椎,让她在两次趔趄后稳稳站定:“我去。”
林汐语:“你还在发烧。”
颜槿放开光涵的肩,摇摇晃晃走到林汐语跟前:“汐语……给我。”
林汐语从颜槿伸出的手看到颜槿的脸,秀气的眉慢慢向中间靠拢,是有多逞强,才会站都站不稳,还要坚持己见。
她昨晚到今天早上一直在昏睡,应该没有看到监控上的画面,为什么还要这么固执?
颜槿缓了口气,一字一顿地问:“死了几个?”
林汐语:“……两个。”
随即林汐语补充了一句:“落单的。”
颜槿沉默不语。在巷道里亲眼见到有人把同伴推出去作为诱饵时,她就猜到回来后会发生这种事。人的是非观在长时间的压力压迫下变得薄弱无比,人命已不是什么珍贵值得考虑的东西。
以前可能还会遮遮掩掩,以后只会正大光明。
林汐语太过柔弱了,对外丝毫没有威慑力,她带着一包肉出去,等同于羊入虎口,几乎没有回来的可能。
食物没有了,她还能冒险出去再找。但是林汐语倘若出事——仅仅是想到那种可能性,都让颜槿胸口堵得无法呼吸。
林汐语凝视着颜槿的眼睛,从里面只能看到铭刻的‘坚决’两个字。颜槿的原型恐怕是条直线,顽固起来时只会往两头延展,不管跟她怎么兜圈子都不会弯折改变初衷。林汐语不想再浪费唇舌,只好妥协:“我和你一起去。”
颜槿:“不。”
林汐语:“……”
还是晕着时比较可爱。
颜槿眼里现出一点笑意,从林汐语肩上接过她挂着的背包。背包很沉,拽得她斜踏出半步才重新站稳:“我一会就回来。”
林汐语对着跟前油盐不进的家伙只感到心累。就算颜槿病着,她也不认为她有实力摆平颜槿。从某些方面来说,十分之一个的颜槿确实要比一个完整的林汐语强。
“你至少先洗漱了再去吧。”林汐语抬高手摸到颜槿的肩膀,使劲下压,“坐着,梳头发。”
梳齿滑过头皮的感觉很好,柔软的指尖在脸上摩擦的感觉更好。颜槿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一动不动地由着林汐语在她脸上涂涂抹抹,感受着略微冰凉的温度。
就跟梦里时一样。
梦里的汐语没有貌似亲近,实则疏远。梦里的家人还在,每个人都笑脸相迎,无论真假,至少不会转眼间举刀相向。
如果能留在梦里,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