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先前还有人对颜槿抛在地上的激光刃蠢蠢欲动的话, 看到马槐的下场, 也不敢再有妄动。

　　激光刃的设计人大约从没想过有人会在激光刃开启的状态下丢弃武器, 为防止弹出刃头的部位摩擦受损出现故障, 刃柄特意设计过，放置时会自动调整到柄头在下、刃端横向的状态。如今激光刃虽说不在颜槿她们手上，张牙舞爪的状态还是让她们周边空出大片空白。颜槿和于柯跟彼此以及其他人拉开距离，保证身体不跟任何人接触, 双手垂在身侧, 肃穆地等待巡逻机开始执法。

　　另一边那几个代理人挤在落单的林汐语身边。他们见识了颜槿和于柯的厉害，对林汐语也不敢掉以轻心, 或押肩或卡住脖颈, 把人钳制在中间, 想到费星跟前表功换取食物。巡逻机的规则算法里手持武器并作出不合时宜举动的威胁值列为一级，当它镜头环绕所及范围发现再没有手持武器的违规者后，开始进入二级威胁值扫描。就在马槐旁边挟持光涵的男人首当其冲, 而后是挟持林汐语的几个。巡逻机一旦锁定目标, 携带有压缩电粒和内置药物的针头立即射入目标裸露的皮肤。电粒和药物相继起效, 中针的人肌肉无力支撑自己, 一个个没骨头似的垂下钳制的手, 软倒在他们挟持的人身上。

　　林汐语不喜欢旁人靠近自己, 迅速找到空隙把人推倒在地，至于滑倒的他们是否会被周边的人踩到，她倒并不介意。林汐语挤到墙边，紧贴墙壁, 减少跟人接触的机会。巡逻机的第三级安全规则是确认目标间保持安全距离，肢体不得接触，这一点现今站在走道和底层过道的人里没有几个能做到不违规，因此一时间蓝光闪烁的细小针头漫天飞舞，绚烂夺目的同时是惊呼成片。

　　终于有身强体壮的幸存者回过神来，抢在自己中针前踩过满地软倒的同伴钻进安置管里。好一会后，过道上的人们躲回安置管的缩在里面死不出来，还留在外面则倒地的倒地，没中标又跑得慢的也不敢轻易动弹，在原地僵成一根根人形柱子。

　　巡逻机的摄像头再旋转扫过一遍，确认当前监控范围内安全，悠悠地开始移动，继续巡视自己程序设定范围内的其他部分。

　　于柯木头似的和颜槿站在一起，看着光涵那个傻瓜因为没能及时把靠在身上的男人甩开，也被射了一针。她满腔的怒火里终于生出点笑意，又没法过去扶人，跟躺得不远的光涵大眼瞪小眼。颜槿确认光涵没有危险后，把注意力转回恪尽职守又机械的巡逻机身上。因为高轩死亡激愤反抗的一些幸存者们还跟代理人纠缠在一起，巡逻机只按照既定程序核定是否合规，对前因后果一概不管，那些人大多没能跑掉，整条过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拥挤变回相对畅通，躺着的、站着的、躲在安置管里窥探的，各怀心思地看着巡逻机下方的一场蓝光盛宴。

　　盛宴终有完结时，今天安置营地里无论有心还是无意，触发违规条款的人数实在太多，巡逻机里预装的弹药使用殆尽，只余下映照得人脸颊泛红的灯光闪烁不断，尖锐的蜂鸣声徒劳地警告着下面的人后援即将到来。

　　马槐和费星跟附近营地的沟通的确到位，巡逻机的警示声响彻天际，也没有其他巡逻机或人前来查看。颜槿瞥了一眼远处只剩个光点的巡逻机，估计监控摄像暂时拍不到她这边，立即弯腰捡起丢在脚边的激光刃，吩咐于柯：“去接光涵，然后跟汐语汇合。总控中心应该很快会派支援过来，马槐的伤已经很重，别再动他给自己添麻烦。”

　　被颜槿一语道破心里打算，于柯不想答应，顾左右而言他：“你呢？”

　　颜槿：“马槐拿来的罐头都被抢回去了是吧。沈重檐那的食物不少，我去看看，以防万一。再说一次，别碰马槐。”

　　颜槿眼神锐利如刀，直若能斩破一切遮挡，于柯被逼得无所遁形，不情不愿地转过头去：“哦！”

　　看到颜槿携带激光刃走过，路人纷纷闪避，唯恐被拖累。颜槿的目标是临近安置营地执勤大门的第一个安置管，也即是沈重檐的住所。

　　在发现营地里有人用食物换取财物后，她曾私下打探过消息，发现“食品交易”和相应的“食品税”已经形成一个完整的链条。交易的契机是布克安全点里的个人网络账户还能正常使用，只是进入应激状态后，所有物品全部采取配给制，账户里的金钱找不到用武之地，之后值守营地的护卫队员带来了幸存者需求最迫切的食品，只是他们没有直接与营地里的幸存者进行交易，而是在中间找到一个总代理人：沈重檐。

　　营地里幸存者数量众多，为稳固势力和加快效率，沈重檐在他的下面又分别找了层代理人，层代理发展到段代理。每天负责值守的护卫队员会把食物交给沈重檐，沈重檐扣下自己的部分，转交给下一级，层层传递，直到拿出财物的幸存者手里，与此同时账户金额与实物反向传递，每一层代理人都会扣下一点，汇集到沈重檐处，再由沈重檐交给护卫队员处。

　　这个链条是为防止有幸存者不忿前去督查部门告发而设立，一旦真被查下来沈重檐就会承担罪责。风险与收益从来并重，颜槿相信沈重檐的获利也是最多——尤其是食物。

　　林汐语并不知道颜槿计划，看到她提着激光刃一路往前，一路小跑追上。颜槿原本害怕拿取食物过程中再起冲突，被巡逻机从远处拍摄下视频，不想让林汐语靠近，只是任凭她摇头，林汐语还是不管不顾地跟上来，颜槿只好停步等她。

　　林汐语走在颜槿身边，看着她手里的暗红：“你又要干什么？”

　　颜槿：“我要拿点吃的。这事闹得太大，我们不一定能撇干净，万一被赶出去——我得做好准备。”

　　林汐语念头微转：“沈重檐还是费星？”

　　颜槿：“沈重檐。”

　　林汐语：“我和你一起。”

　　颜槿看向十几米外的安置管，触目所及倒地的人里都没有沈重檐，她猜测人多半已经先钻回安置管里了。

　　“不行，他没那么容易同意。”

　　林汐语：“巡逻机的弹药用完了，你留我一个人在这怎么办？”

　　颜槿环视周遭，的确有好几个目光闪烁的男人，其中一两个面目熟悉，应该是幸运没被列入违规人员的下层代理人。虽说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敢妄动，于柯拖着一个光涵已经够呛，把林汐语放在他们中间，她确实不放心。

　　颜槿无奈，左手牵起林汐语的手，往沈重檐的‘家’走去。

　　林汐语走在颜槿身侧，时而回头看巡逻机。幸好那一边的‘违规’大概还多，巡逻机悬浮在半空里不断发出蜂鸣警示，无暇顾及这头。她某次回头时，目光扫过安置管，刚好与蹲在管口观察情况的费星目光相触。

　　这次麻烦的源头就是费星，林汐语惯常的微笑在掠过他时多了几分寒意，杏眸微闪，收回视线。

　　费星目送两人侧影，眼神同样不善。

　　他看到了马槐的结局，那样的伤想活下来的几率很小。巡逻机警报触发，支援队的到来势不可挡，紧接而来的就会是问责。

　　这次混乱算是布克安全点建立以来的第一次大型营地暴动，负面影响可想而知，上级和督察部门肯定会追责，至于追到什么程度，则看能查到哪一步。

　　马槐死了，他可以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马槐身上。营地内部的说辞他不担心，只要这些人想继续活在这里，他有把握让他们统一口径——除了这几个人女人。

　　麻烦的女人。

　　从今天的表现能看出，她们不会轻易妥协。既然不妥协——他就只好找个别的办法让她们闭嘴。

　　“去把人重新赶出去。”费星头也不回，冷冷地吩咐后面的代理人，“越快越好，越多越好。”

　　那个代理人大吃一惊：“啊？可是巡逻……”

　　费星：“巡逻机弹药用完了，怕什么？安置营就这么大，现在是自由活动时间，有人规定你们必须躲在安置管里？”

　　男人：“……”

　　费星：“还有，想办法把人绊倒，倒到所有人出来，她们永远都起不来，明白了吗？沈重檐废了。事情能办好，你就是这个安置营地的总代理人。”

　　最后一句话打消了男人的最后一丝疑虑，他一咬牙，钻了出去。人为利往，现在成为营地总代理虽然不比沈重檐那时有众多利益，可是至少——不至于每天食不果腹，妻子和孩子饿得彻夜难眠。

　　费星回头看看男人从后侧离开的背影，又转回看看前方的境况。

　　此时此刻的安置管外的走道上其实颇为血腥。第一批被巡逻机列为违规人员的人倒下得最早，那是外面还相当拥挤，之后有人抢道逃回安置管，都是踩在这些人身上走过。只是他们位于层叠躯体的最下一层，身体被后来的人覆盖，只有血水在低凹处凝聚成一个浅浅的红色水洼，提醒下面早有人停止了呼吸。

　　假如死于踩踏，自然是找不到凶手的。法不责众，总不能问罪整个营地的人。

　　费星削瘦的颧骨上拉，扯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分配给沈重檐的安置管果然与众不同些，管道两边还安装了一道和安置管形状契合的液态玻璃门。颜槿激光刃横竖连切，凝固成型的玻璃门悄无声息地化为碎片从门框上坠落，露出里面断了一只手的沈重檐。

　　沈重檐看到颜槿和她的激光刃，神情又是愤恨又是惊惧，放声大喝：“你想干什么？”

　　颜槿：“滚出来，第一次。”

　　沈重檐还想保住另一只手，不等颜槿第二句话，就真的依言钻出安置管。颜槿先把林汐语推进去，又平举激光刃退进管道里。

　　里面居然还有灯，中间有个一丝不挂的女人瑟缩坐着。女人看到有人进来，把头埋进臂弯里，颜槿也不管她，四顾一看，果不其然不出她所料，沈重檐的安置管里真有不少食物，分门别类地堆了一小截管道。

　　不消多说，林汐语立即脱下外套，把储存时间最久热量最高的一类丢了上去，扎成满满一包。

　　颜槿也贡献出自己的衣服。林汐语的动作很快，然而就在这片刻间，本来在巡逻机惩治下渐渐安静的安置营地，再度陷入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