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就是这样。”颜槿说,“我们之前选定的路线正好位于动物群南迁的移动范围里。南迁的动物群很可能不止一波, 我们这次遇到的只是其中之一。我们这次躲过了,下次未必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我们的走向是从南向北,正好和动物迁徙群相对而行。我们前几天绕了很大一个圈, 可能正好因为这个原因,避开了前面的部分。如果按照原计划, 我们的行程至少还需要十天,现在是十一月初,动物迁徙不太可能结束, 再次遭遇动物群的可能性非常大。我们得重新规划行进路线。”
帐篷中静默非常, 所有人等着颜槿继续说,没人打断她。这次的经历让颜槿和林汐语的威信力大幅度提升,就算以上结论是源于某些细小甚至于片面的线索推测得出,也没人发出质疑声音。
能从细枝末节猜度出一个轮廓是一种难能可贵的本事, 今天的结果是她们能力的旁证。而且颜槿说的是事实, 这次能逃过一劫纯属意外, 他们携带的那点液态玻璃用得干干净净,不可能再有同样的幸运。
“为避免这种情况,我们必须尽快先横向移动,避开这片区域。不可能往后退, 目前只有两种选择, 往东——”颜槿的手指虚虚在地图投影上弯曲的黑虚线旁层叠的三角形上一点, 然后笔直移向另一边, 落在红色的线条边,“或者往西。” 其他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那条红色的线路是他们走过的路线。他们回归正确路线没多久,这点距离落在地图上微不足道,颜槿这一指,在地图上几乎跟红色线条末端重合,好像他们得调回去重新再走一遍一样。
他们在那个末梢段打了三场遭遇战,频率不算高,但损失了两个人,消耗的能源块占已耗用部分的百分之六十七。那块土地上充斥着捕猎高手——不是今天看到的这些细长腿需要成群形成包围圈弄吃食的菜鸟,是更迅捷、凶狠、残暴、充满攻击性、真正站在生物链顶端的捕食者——是一场让人不愿意回忆的噩梦。
滕泽元说:“往东走是闵裕山脉。”
闵裕山脉连绵,高、陡峭、并且荒凉。当温沫在兰尔河湾还算清醒,参与制定行进路线时,说山脉的顶端有经年不化的冰川,中段覆盖积雪,而且山脉不像平原,顶多多兜两个圈,不熟悉地形的人进去后很容易迷失在一座接一座的山里,再也走不出来——当然他没有去过,内容全是听来的——总之如果有路走,最好别往山里爬。
否则沿着闵裕山脉本来是最近的一条路,他们要去的那个荒原人聚居地就在山脉尾部的一座小山旁。
颜槿:“我知道,闵裕山脉不好走。现在我想先假设另一件事,迁徙区域原先顶级掠食者的去处。”
“假设是建立在这里有一个完整生物链基础上的。我们今天看到的这群动物肯定不属于顶级掠食者,顶级掠食者也肯定存在,那它们必须有个去处。”颜槿看向林汐语,‘生物圈’、‘生物链’这种词跟她从来关系生疏,全靠林汐语硬塞。林汐语回以一个笑容,轻轻颔首。
颜槿收回目光,继续:“动物大量迁徙,顶级掠食者有两种去处,一种是跟着迁徙群一起移动,以迁徙的动物为食物,另一种是避开迁徙潮。一些顶级掠食者对于领地的概念非常明确,跟着迁徙意味着一路上不断的领地争斗,只要环境还能容许它们活下去,它们不一定会跟着迁徙。而且今天我们看到的迁徙群是很多种群的合作,它们也是食肉动物,夹在这种迁徙群之中跟着移动,对于掠食者本身也是一种威胁。”
“假如我是那些掠食者,更安全的做法是躲在迁徙潮的边缘,和我们的选择一样,在东侧或者西侧,捕猎足够的食物,储备过冬。我们先前走的一段路没有遇见迁徙群,从我们遭遇的三次动物判断,更符合这个推测。”
颜槿的手指再向红线末端西移,那里是代表河流的一条蓝色线段:“西侧有纬江,有固定的水源,纬江边有稀疏的树林,能够阻挡冬季的寒风,想比东边来说更适合动物居住。我们不可能跨江,如果选择往西,最远只能沿着纬江走。这里离我们三场遭遇战的区域有八十至一百公里,它们也需要饮水,这点距离代表我们在整个行进过程中都可能跟顶级掠食者对上。我不认为我们那三场遭遇只是单纯的因为倒霉。”
“至于闵裕山脉,动物可能会少一些,但环境更恶劣。”
“大家的意思?”
宋河川露出垂死挣扎的表情:“……要不我们继续沿着老路走……”
这个选择题怎么看都是送命题,哪个选项都很要命。
他们选定的这条路线是地图上标记最详细的路线,甚至列出了沿途比较稳定的水源位置,想必也是以前后备军外出探路者行走的路线。但是他们为什么不标上迁徙这回事——不过如果拥有探路者,真遇到迁徙群顶多上天飞,再次也能用武器刚一顿,犯不着像他们这样委委屈屈地塞在岩缝和粪堆里。
颜槿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宋河川片刻后垂头丧气地弓着背:“行吧,老路也没好到哪里去。”
颜槿下颌轻扬正对她的孔洞:“大家慢慢考虑,我们有一整晚的时间。”
夜色从洞外漏进来,天色已经暗去。他们今晚哪里都去不了,只能留在这里。
所有人抱着手臂,站在勉强修补过的帐篷里,默然不语。
这一次的遭遇战他们没有消耗能源块,没有队友死去,支好的帐篷和睡袋来不及整理,那些动物可不懂得珍惜。幸好抗辐射药剂体积小容易携带,天冷衣服也全贴身穿着,值得庆幸。
除了两顶备用帐篷外,其余帐篷全部千仓百孔。幸好动物尊重水源——即便是无意识的——它们的进食和粪便堆积地离水源都还有一段距离,他们的压缩食品勉强还能拯救一番。
但粪便的臭味还是不间断地裹在冷风里窜进帐篷,和茫茫然的前路一样,憋得人窒息。
“还有件事。”向来不怎么在会议上发言的雷佳怡突然说,“我想在今晚帮温沫的把手术做了。”
颜槿愣了愣,忽地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管选哪条路,后面的路程既不平缓更不轻松,不管最后是什么样,都该有个结果了。
滕泽元沉默一秒,站起来:“好。”
先前只是清点损失,等一切整理完毕,恢复到随时可以出发的程度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林汐语走出帐篷,打算去旁边温沫的手术帐篷看看情况。她走了两步,发现一个黑影藏身在两个帐篷之间的岩石阴影下,吃了一惊,旋即发现居然是裹着半块破帐篷布的颜槿。
“槿槿?”林汐语靠过去,才发现帐篷布上已经覆盖了一层白霜,不知道颜槿在这里站了多久,“你怎么躲在这里?”
“这里安静。”
黑暗里看不清神情,林汐语只能从颜槿的声音里听出倦怠。她拉开帐篷布一角,自己跟着钻进去,和颜槿紧紧靠在一起。
“温沫的手术失败了吗?”
“没有。”出乎林汐语的意料,颜槿说,“起码手术台上这一场他捱过去了。雷佳怡要在旁边继续观察,陈昊和滕泽元陪在里面,他们叫我先出来休息。”
“你这个样子可不像在休息。”林汐语以一种就事论事的态度说,“你很担心他。”
她用的肯定句,因为颜槿表现得太明显。但林汐语的语气又带着疑惑,因为她不明白。
如果是她,她不可能放过温沫,遑论带上一个残废进入荒原更不是明智的决定。林汐语对于这次手术结果更期望是另一种,并且她相信不止她一个人这么想。后面的路程会更艰难,想成为一个队伍的合格领导者,必须有足够的大局观。
她承认颜槿对于全局的把握深入全面得出乎她的意料,但颜槿顾虑太多,也太温和——虽然从外表上看不出来丝毫。
“嗯。”颜槿并不否认,许久后轻叹口气,“我知道你觉得奇怪。在菲诺城的时候他是督战队的人,你是不是认为我该恨他?”
林汐语没有出声。
颜槿垂眸苦笑:“汐语,你可能不知道,我后来挺感激他的。”
“那种时候不可能逃掉的。就算他放我走,我也逃不了。我以为我不会害怕的,但真正面对时,我怕得不行,只想回到你身边,和你待在一块儿,逃得远远的,别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但是不可能——他放过我,我也会死在别的督战队员手里。然后我加入国民护卫队的功绩全部被抹杀,你优先撤离菲诺城的资格会被取消,我的死亡会变成一个笑话,毫无意义,只是成为战场上等待吞噬者啃食的一坨烂肉。”颜槿在黑暗中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当然那时候我没想到你竟然能弄到一架探路者,我可能太自以为是了一点。但我还是感激温沫,不管因为什么,他阻止了我,我也活了下来。”
“他最后让我和陈昊离开了,最混乱的时候。是我们两主动回去的。”颜槿轻咳一声,“……我错了,你别生气。”
林汐语:“……”
“他是一个正直、尽忠职守的军人,让人尊敬。这种伙伴可以让人把后背完全交给他,不用担心。”颜槿说,“就像父亲。”
※※※※※※※※※※※※※※※※※※※※
感谢在2020-01-01 19:09:32~2020-01-05 01:45: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上神仙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倾 2瓶;凤凰花又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