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听到动静,他淡淡抬了抬眼,然后好似依旧觉得冷,紧了紧身上的裘袍。出口的话却简单自然,就像两人是久别重逢的好友,没有客套与疏离。
萧晓九有片刻的失神,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人竟有一双比孩童还要单纯清澈的眼睛,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去接近。
她静静的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火焰炽烤的触感更加强烈,仿佛要将她烤焦一般。
那人很是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多说什么,反而自顾解释道,“我刚一出生便被丢弃在雪山上,身体因此受了寒。”
他的语音十分平静,听不到一点波澜,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一般。但一向看淡人生百态的萧晓九竟因为他简简单单一句话而倍感心酸。
尽管她心里十分好奇,究竟是因为什么,有人会将一个幼儿丢弃在莽莽雪岭,又是因为什么,他会辗转来到亦岐,并组建一个如此神秘的帮派。
她之前有研究过流波门的意图,发现自流波门兴起后,确实做了许多利民的好事,让原本如一盘散沙,甚至可能针锋相对的亦岐国民过上了平和安详的生活。从而在不自觉间在亦岐国民的心中形成了极高的声望。
可是他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许是在这里见识了太多的权术家,见识了太多明谋暗计,使她不得不怀疑起他的真正意图。
是故,她之前觉得他应是一个精明算计的谋略家,隐于暗处,坐观风云,是故,当她看到那一双宛若白纸的眼睛后,才会如此错愕。
他似乎察觉到了萧晓九身上的迟疑,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如一朵初开的雏菊,清新明媚。
“萧姑娘觉得亦岐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他动了动手指,似乎想要继续去挑不太旺盛的火焰,却突然顿住,收回手紧了紧身上的裘袍。
“亦岐?”萧晓九有些惊诧,却还是仔细思考了一番,“亦岐是一个自由的地方,这里的人都顺从本性,毫不遮拦。”
鱼晨终是没忍住,笑弯了腰,半响才直起身来,晶莹透亮的黑眸里泛着几滴泪花,“萧姑娘这可是在怪罪被劫来之事?”
“没有,我只是就事论事。不过就得呢确实是被劫之事。”萧晓九耸了耸肩,打趣说道。
“萧神女跟我之前猜测的可一点都不一样?”鱼晨戏谑说道。
“门主和我之前猜测的也不一样!”萧晓九肯定答道。
“哦!不知萧姑娘认为的流波门门主该是何种模样?”鱼晨突然有些好奇。
“你要听实话?”萧晓九不确定的问道,见他深思一番,郑重的点了点头,方慢悠悠说道,“一个阴阳怪气、口蜜腹剑的怪老头。”
鱼晨强忍着没有笑趴下,指着自己道,“我哪里像一个老头?”
萧晓九眨巴了下眼睛,伸长脖子问道,“那不知门主认为的萧神女又是什么样子?”
鱼晨犹豫了片刻,方叹着气道,“我还以为是一个惊世骇俗的绝世美女,还以为能一饱眼福,可惜,可惜。”
萧晓九呲了呲牙,最后撇了撇嘴道,“我也没有很差劲吧!”
鱼晨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悠悠然道,“见到你后,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还是会被选去当祭品。”
萧晓九深吸了口气,赌气说道,“你赢了。”
鱼晨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从身旁的矮桌上倒了杯水递给她,然后自己又倒了杯,方捧着杯子,慢悠悠说道,“传言总是不可尽信。所以亦岐,也不是大家所猜想的模样。”
“亦岐是一个包容性很强的国家。”
他站了起来,一身雪白裘袍铺展开来,配上他人畜无害的脸,平添几分柔和善意。
“我来到亦岐的时候不过四五岁,随便寻了棵可以遮风挡雨的大树便住了下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人在意我和他们的不同,也没有人在意我来自哪里?仿佛我本该就在那里一般。”
他嘴角衔起一抹轻笑,眨着亮如繁星的眼睛,“我同你说这些,并不是想博取你的同情,只是希望你能客观理智的看到这个被世人所排挤的地方。”
萧晓九默然,突然问道,“门主劫我来不就是想与乌衣国交换,换取十座城池,那么我的理解与否,对你们而言,又有什么区别呢?”
“还是,你们希望我被利用的同时,还能理解你们此番是有苦衷,从而原谅你们,减少你们内心的罪恶。”
鱼晨眼神瞬间暗了下去,像一个委屈的孩子,别过眼不再看她,“我...如果我说这一切都不是我的本意,你可会相信?”
他眼角染上几分哀默,似乎氤氲着淡淡水汽。
“我不明白?”萧晓九摇头答曰。
鱼晨低笑了两声,“萧姑娘是个聪明人,又何必装糊涂?”
“你想说什么?”她心中隐隐冒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你真以为凌皓天会以十座城池来换你?”
萧晓九心中一跳,他说的竟不是乌衣国而是凌皓天?她这才真正重视起眼前这人来, 眼角划过审视的微光。
“萧姑娘不觉得我们该是同一条船上的人?”鱼晨亦打量的看着她,眸间是少有的正色。
“你是想说凌皓天在利用我,或者是利用我们?”她嘴角勾起清浅笑意,漫不经心的说道,“可是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知道你很难相信,但这却是事实。”鱼晨走至她身前正色说道,“如今乌衣国人心浮动,议论纷纷,庙堂高坐那人对他愈加忌惮,而凌家军易不满现状,蠢蠢欲动,局势混乱不堪,恐怕乌衣要变天了!”
萧晓九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她知道凌皓天一颗忠心下野心勃勃,也知道他一直在等待时机伺机而动,但是...她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我还是不相信,门主实在太高估我的分量了!”萧晓九虽说的轻松,但心中的不安却更加强烈。
“不是我太过高估你,而是萧姑娘从未想过自己在九华大陆有着怎样的影响力?”鱼晨说的有些激动,朝着另一侧低头轻咳,脸色比原先还要惨白,仿佛时刻都会倒下去。
“我嘛?不过芸芸众生中一普普通通人罢了!”一声叹息传来,她也不知道她究竟是辩驳还是说给自己听。
“萧姑娘,你可知道九华大陆这些年的风云变迁?”鱼晨心绪终于平稳下来,背靠在躺椅上,即使强撑着身子,依旧有些有气无力。
“门主若是不适...”萧晓九还未说完便被他挥手制止,只得听他继续说下去,“近三百年来,九华诸国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只是彼此间互相警示,所以没有哪一国独占鳌头,各国各自为政,各自为安。”
“从没有哪一个人,可以与其他各国均有牵扯,所以当我听到关于萧姑娘的传说后,便觉得九华大陆或许要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变革。”
“所以,凌皓天就是利用了这一点...”萧晓九有些好笑,这一切未免太过荒唐。
鱼晨仔细分析道,“此番虽是兵行险招,却是一个最好的时机。于公,你是被请至乌衣的贵客,与银川、玄国、赤雪、夜国各有牵扯。于私,你是凌皓天的救命恩人,曾救凌家大军于危难之间。”
“若乌衣国主舍不得那交换的十座城池,必将得罪诸国,失信于诸将。而他若交出这十座城池,便是向外界示弱,同时还会引发朝中权贵不满,这无论如何都是个死局。”
听他说完,萧晓九只觉触目惊心,自己开始将问题想得太过简单,如今细想才觉可怕。
她苦笑道,“如此说来,我们都是被当做了棋子,可是细细算来,亦岐尚有赢率,可算不上吃亏。”
鱼晨恼怒的望了她一眼,气急败坏的说道,“这烫手的山芋,我们可没本事吃下!”
“吃不下却并不代表不惦记。”萧晓九反驳道。
“没错,这条件谁看了都会心动,可是若只为眼前利益,为亦岐带来灭国之祸,我无论如何都会阻止。”鱼晨暗暗说道。
“既如此,门主何不出面,取消这换城的条件,放我离开,我自会当面陈其误会,断不会牵连至亦岐。”萧晓九诚恳道。
“已经来不及了!”鱼晨叹了口气,“如今传言满布,亦岐之民是断不会放你离开,就算你侥幸逃出,你以为...凌皓天真会让你平安无事的出现在众人眼前?”
“难道我们如今就只剩下坐以待毙?”萧晓九反问道。
鱼晨双手一摊,笑得若无其事,“无论如何,我会保你在这湖心岛上平安无事,至于其他的,这就要看萧神女自己的本事了!”
“你...”萧晓九狠狠瞪了他一眼,见他毫不在意,只得咬了咬牙,踏着步子重重走了出去。
回到栖身的竹楼,她一眼便看到立在廊下的黑色身影,他靠在伸过去的树干上,低着头,细细用小刀雕刻着什么?
“好啊你,我被带走你一点都不担心。”萧晓九跳过去对他挑眉说道。
君无邪极其自然的将手中东西收了起来,她拉长脖子却一点都没有看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