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庄主最近时常忆起旧事,心情甚是低落,连带着胃口也不好。
陆庄主的儿子一直相当孝顺,见父亲这段时间面有愁容,吃的也少,便想方设法盼着能让父亲多吃一些。
但陆庄主忧思于心,而且所思所想俱是不可开解的旧事,哪那么容易就排解得开?偏家中专门伺候陆庄主的老厨也在此时告老回家,这一下更让他胃口大失,每天三餐只略略动动筷子。
这一天将晚时分,陆庄主从湖中垂钓回来,下人们将他抬到房中,略为洗漱后,陆庄主的儿子面带喜色地过来,给父亲请了安,便要开饭。
陆庄主挥挥手道:“我只在房中用过就是,你们自去吃,不必等我。”
陆少庄主吩咐人告诉内宅自去用饭,自己仍旧守在父亲房中,亲自摆好桌椅。他的父亲双腿瘫痪不能行走,有仆人将他抬到桌边的椅座之上,陆少庄主垂手立于一边。
过不多时,一个明眸皓齿的十五六岁少女走进来,手中端着一个大托盘,盘中物事倒甚是简单,只有一碗一盘,旁边放着筷子和小勺。
陆庄主见那少女虽然容貌明艳,却看着眼生,转眼见儿子并不说话,估计是庄里新招来的人,也不以为意。
那少女将托盘放于桌上,陆庄主才看到,碗中稀稀的粥不似粥,糊不像糊,呈金黄色,散发着一股清雅微甜的香气。盘子中的菜则是白菜卷,菜叶翠嫩鲜绿,上面浇着的浓稠酱汁居然是鲜红色,旁边有菌菇类相衬,看着就相当诱人,那卷中也不知包的是什么。
陆少庄主脸色微有些紧张,对陆庄主道:“爹,这是家中的新厨子做的,您尝尝。”
陆庄主知道近些日子自己儿子一直在招厨子,他自知自己这是心病,外物怕是无法见效。但他虽心下不以为然,毕竟这是儿子的一番孝心,倒也没有反对。听到儿子这样说,他便用小勺在稀糊中搅了几下,问道:“这是什么?”
陆少庄主看了看那少女,少女忙笑道:“这只是一碗芋头糊而已。”
陆庄主皱皱眉头,舀了一勺送到嘴中咽下,脸上神色微微一动,不由轻轻“噫”了一声,又吃了一口。
“这是怎么做的?”陆庄主只觉得这碗糊与自己从前尝过的大不一样,甜糯清香,不由问道。
少女笑道:“就是将芋头去皮,切块,煮熟,另外起锅放油,热后加入肉末及调料同炒香,之后放水进去,另外再放各种糙米及芋头块,小火细细煮小半个时辰,加入一点糖调调口味,再加些清香的荷叶汁便成了。荷叶汁不可加入太多,不然不但会夺了芋头糊的甜香,还会将颜色也搅得难看。这一次做得有些急,若是放在往常有充足时间的话,本该由厨子本人去市集亲自选合心的食材才是。”
陆庄主听着这少女不停地说着,对这碗糊的作法如数家珍,似乎这糊就出自她手一般,不由抬头看她一眼,又伸筷夹了一个白菜卷,放入口中咬了一口。
那白菜卷原本卷得严严实实,只颜色看上去鲜亮,却并没什么太浓的香气。陆庄主咬了一口嚼了几下,只觉得一股清雅的香气直冲到头顶。他草草将这个白菜卷咽下肚,顿觉齿颊留芳,素日来郁积着的心事也暂时被抛在一边,似乎全身的毛孔都透着舒畅之感,不由又起筷急急夹了一个放入口中。
陆少庄主见到陆庄主吃得香甜,似乎这粥菜都极合他胃口,不由暗暗舒了口气:看来这次招对人了。
这样一想,他不由留心看了看面前的少女。
叶向晚初来之时,因为形容着实拉沓,再加上年纪幼小,所以庄中人虽然没露出鄙薄之气,却也并没将她放在心上。及至她梳洗完毕,那些人见她肤光胜雪,花容月貌,这才惊异起来。但随之又想,这样娇滴滴一个小女子,难道还真会有什么高明的厨艺不成?
叶向晚让人将所有食材准备好之后,自己开始动手,适逢陆少庄主见厨房迟迟不报晚饭,便亲自到厨房查看,就看到叶向晚的纤纤十指正灵巧地将白菜卷包起来。
一见到此次来应征厨娘的人居然是这个少女,陆少庄主不由怔了一下。他向管家问过叶向晚的身世,并无什么可疑之处,又问她为何来陆家应征,叶向晚只简单地告诉他:“缺少盘缠,正巧厨艺还算拿得出手,见贵庄正在招厨子,便来试试。”
陆少庄主被她的理由逗得一笑,当下决定就算她做的菜不合父亲口味,自己也必会付她丰厚的盘缠,让她能安全无忧地一路到家。
叶向晚的白菜卷和芋头糊做好之后,必要先有人试试口味。
管家正要随便指派一个家人试味道时,陆少庄主突然在旁边道:“我来吧。”
他这话一说,周围的人都甚是惊讶,甚至有人想:“难道这位清名在外的少庄主也终于过不了这小姑娘的美人关,想借机讨好于她?”
想归想,却没人有胆子敢把这话说出口。叶向晚将芋头糊盛了半碗出来,旁边的小碟中又加了三两个白菜卷,便有人端给了陆少庄主。
陆少庄主先尝了一个卷子,只觉得清香怡人,上面浇的酱微甜微酸,刺激人的食欲,原本三分的饥饿一下涨到了十分,不由得三两下将盘里的卷子吃了个精光,又一口气喝了芋头糊,抬头问道:“还有吗?”
待知道剩下的只够老庄主一个人的量时,陆少庄主咂着嘴,甚是心痒难耐。那些厨子看了,十个倒有七八个觉得自家少庄主是在特意讨好叶向晚,倒也并没有几分当真。
及至连陆老庄主都和自己儿子一样风卷残云之后,陆少庄主这才彻底放了心。
这次看来成了!
陆老庄主将盘碗都扫得空空地,抬头看向叶向晚:“还有吗?”
叶向晚微微一笑,道:“庄主若是想吃,向晚还可再做。不过现在已近夜晚,就养生来说,晚上最好吃得少一点。而且据说庄主已有多日吃得不多,如果这一下吃得过多,未免不利于身体。”
陆老庄主听叶向晚说得有理,只得放了食箸,问道:“你这菜卷是什么,如何做法?”
叶向晚抿嘴笑道:“庄主喜欢就好。这菜只是普通的白菜卷,白菜选最鲜嫩的叶子,用清水略烫一下,还保持青翠时就要捞出来,不然烫得过头,颜色和味道便都落了下乘。这白菜中的馅料是用豆腐与虾肉拌成。豆腐取刚刚做出来的嫩豆腐,虾则要湖边刚离水便除去头尾的鲜虾,两者都细细捣成泥,混在一起,加入鸡蛋清和其他的配料,细细拌匀之后用刚出水的菜叶包好,上锅蒸熟。蒸白菜卷的时候将上好的{子剁碎捣烂,加入葱姜茸和糖盐油等调料搅拌好,用小火熬到汤汁浓稠。等白菜卷熟时起锅,将{酱浇淋到卷上便可。虽然说起来容易,但如果真想做到这个地步,也只有像庄主这样身居湖边的人才有可能。”
陆庄主听得大叹,道:“吃一餐饭也要这许多讲究,今天我的肚子也算是值了。”
叶向晚笑道:“庄主莫这样说,其实万事同宗,说出来不过同一个道理。这做饭菜也就像练武功一样,勤下功夫自然会有进境,但如果想真正取得好结果必还要有聪明的头脑以及与之相匹配的天赋。当然,除这三样外,最最重要的,则是用心。万事只要用心,自然便有所成。”
陆庄主听了她的话,眼中神情颇为奇特,道:“听小姑娘这意思,你会功夫咯?”
叶向晚忙道:“小女子只是对厨艺有兴趣,略有研究罢了。一番胡言乱语,还望庄主不要见怪。如果庄主和少庄主想吃什么,随时吩咐下来,向晚自当尽力。”
陆庄主点点头,也不再深问。
叶向晚端着空碗箸,转身走了。
将碗筷送回厨房,陆家庄的管家已经得到吩咐,要帮叶向晚安排住处。他在后院的一处院子选了个清净屋子,指派给了叶向晚。
叶向晚也不挑剔,她天性就不是很喜欢热闹,对陆家庄又不熟悉,管家帮她安排的屋子,正合她的心意,当下便喜洋洋住了进去,又左右走动了几下,对于住处旁边的地形略微熟悉了一些。
管家见她喜欢,临离开前又叮嘱她道:“千万要记得,夜里不要随便出来走动。”
叶向晚还没想明白管家的叮嘱是何意思,他已经离开了。
入夜,叶向晚睡到一半,突然醒来,只觉得腹急,忙披衣下床,推门去了茅厕。
一开门,冷风一吹,叶向晚清醒了些,不由暗自懊悔白天居然没想到要领备用的马桶,过了今夜一定要记得去领。
从茅厕中出来,叶向晚趁着月色向房中走去。
但白天时都看得分明的道路,这时不知道怎么,曲曲折折,她东转西绕了半天,居然还没摸回自己的房中。
“不对呀!从房间出来时明明是直着走到这里来的,怎么会回不去?”叶向晚心下奇怪。她兜兜转转了好多回,明明应该是同一条路,但居然就是走不回自己的房中去。
怎么回事?
叶向晚转了半天,越走越是迷茫。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里的亭台楼榭,转角处居然是一模一样的布置。
这下麻烦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