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双臂用力撑在扶手上试图离开轮椅，那两条腿就像灌满了铅水一般，无论他如何努力也仍旧纹丝不动。
不一会儿，王夫清俊的面庞上便布满了汗珠。
两个婢女微微偏头看了眼女帝，见她依旧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着身前的小花，似乎并没有察觉到王夫的动作。
婢女们垂下眼，仍旧恭敬地站立在一旁，没有上前帮忙。
王夫的身体终于离开轮椅，整个人向前扑倒，轮椅快去向后滑去，撞在门洞内的水晶上发出一声巨响。
女帝终于抬起头：“你这是做什么？”
王夫浑身颤抖着，挣扎半晌终于摇摇欲坠地跪好：“出了这些事，都是因为我没有照看好孩子们，归根究底都是我的过错，请陛下责罚。”
女帝定定地看着王夫，没有露出一丝不忍：“你总是这样，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一旦出了什么事，就现将过错都揽到自己头上。于是，即便你真的有了错，也会让人无法忍心责怪下去。”
王夫静静听着，幽深的眼珠一动也不动。
“照看不周？哼，这些孩子们若是开青丘，哪个不是能叱咤一方的主儿，她们早就过了需要长辈照看的年纪。”
“我只是有些好奇，青丘一定不是最近一两天才变成这样的，我不相信偌大一个王宫没有人看出一点苗头。那么为什么在你跟太宰寄给我的那些信里，却丝毫没有提及呢？”
“莫非是想让我在外游玩得开心些？”
王夫的将额头磕在地上，半晌才道：“请陛下责罚！”
“好啦，你起来吧！”女帝语气放缓了许多，“我并没有要斥责你的意思，只是随口问问。”
两个婢女看到女帝示意，立刻上前将王夫扶上轮椅。
王夫歪在椅背上轻喘着，脸上浮起孱弱的笑容，正想要说话，忽又听女帝冷冷地说道：“再说，责罚你，要怎么责罚呢？难不成还废黜了你不成？”
王夫的笑容僵在脸上，那两个婢女也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此时此刻恨不得将自己的耳朵捂住。
女帝继续道：“可我又怎么可能废黜得了青丘之灵呢，对吗，王夫大人？”
“阿南，陛下，我的名字是阿南。”
王夫看上去十分镇定，可藏在袖中的手却在颤抖，后背几乎已经被冷汗浸湿。
青丘之灵。
是啊，他首先是青丘之灵，接着才是青丘的王夫、女帝的夫君，最后才是他自己，阿南。
在这片土地存在伊始，他的家族就是这里的守护者，而家族中的佼佼者就是青丘之灵。
青丘之灵的命脉与这片土地紧密相连，只要离开青丘一步就会立刻死去。
他能成为的青丘的王夫、女帝的夫君，从来都不是因为女帝有多么喜欢他，而仅仅是因为他的家族与女帝联姻的传统。
他曾屡次想寄信给女帝，告诉她自己已经不再是青丘之灵了，虽然他不知道原因是什么，可他总算可以走出这片土地，出去看看女帝曾走过的世界，去跟着女帝一起周游天下。
可是很快他就醒悟过来，一旦大家知道了他不再是青丘之灵，按照传统他也不能再当王夫，即便他能出去又如何，女帝从来不曾深爱过他，若再没有了王夫这一身份，他就会像其他那些与女帝有过一段情的男子一样，被女帝抛在脑后，扔在随便一个角落，再也不会被记起。
“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忽然这样说？”女帝疑惑的声音响起。
王夫抬起头来，温柔地笑着：“没什么，只是陛下提起青丘之灵，令我忽然想起自己真正的名字已经很久没有被人提起了，如果我有一天……孩子们都不知道我的名字。”
“如果有一天什么？”女帝道，“因为我说了几句重话，你就想到那儿去了吗？”
王夫道：“我怎么敢因陛下的几句斥责而心生怨怼，只是最近王宫中接二连三地发生命案，我又想到我的身体，这才……”
女帝道：“所以我说，让你干脆将国中事务全都交给太宰和风十里去做吧，你就在这养泉宫中安安心心休养，哪里会到那么糟糕的地步。”
王夫道：“等最近的事都了了，我就卸下所有事务在这专心陪伴陛下。”
女帝勾了勾唇角，不置可否。
夫妻二人间此刻的气氛，已经压抑得让人喘不过起来。王夫似乎也终于意识到了，于是行了礼，便准备开。
临出门之前，王夫才忽然想起还有一件正事没说。
“太宰说，等陛下恢复的差不多了，就想在这里做两个结界，将千山和焦太医的灵核安置过来。”
女帝自然没什么好反对的：“这种事，从前不也做过一次？就这么做吧！”
王夫又道：“孩子们和公子们都愿意向结界中注入妖力，如此一来，说不定过不了几百年我们就又能见到千山了。”
见女帝没有说话，王夫便轻叹一声转过身，当水晶刚刚张开，他即将出门时，女帝忽然在身后冷笑了几声。
“好在现在孩子们都身强力壮，否则又要让我付出代价去救自己的孩子，比如说忘记一个人，忘记一段情，嗯？”
王夫霍然转过身，脸上仅有的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女帝笑容灿烂，眼中却透着冷意：“如果这次没有这么幸运，你又打算让我忘记谁来交换我女儿复生的希望呢？”
“你……陛下全都想起来了？”王夫的脸处在逆光之中，教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你所说的‘想起来’是指的什么呢？是指阴山天狗，还是指你以太子的性命逼迫我交出与阴山天狗的那段记忆？”
女帝扬起手中的小册子：“你现在是不是在想，我明明亲手撕下了册子中的记录和那段记忆一起交给了你，我又怎么会突然想起来呢？”
女帝打了个响指，立刻有九条尾巴从空气中慢慢显露出来。
巨大的尾巴周围笼罩着淡淡的雾气，缓缓蠕动盘旋，几乎覆盖了整个房间。
两个婢女早已腿脚发软，跪在地上不断地唱祷着祝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