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及沐晟见赵睢现身,二人微有惊愕之色,沐晟迅速躬身行礼,说道:“老臣沐晟,叩见赵王殿下!”其余明军虽是严阵以待手持弓箭,却都不敢怠慢他,纷纷口称殿下。
赵睢向沐晟遥遥看了一眼,语气肃然道:“国公一向可好?”
沐晟是沐兰的亲生父亲,按理就是赵睢的岳父,他见赵睢以子婿之礼向他问好,紧张的脸色稍有缓解,忙道:“多谢殿下关怀问候,老臣一切都好,只是最近得到消息白莲教主潜入苗疆,老臣才不得不如此。”
朱瞻基向赵睢颔首示意,二人眼神交汇了一霎后,赵睢迅速将目光收回,转头对金琼花等人道:“他们有没有回来过?”
金琼花忿然看向朱瞻基,斩钉截铁一般说:“奴婢可以起誓,少主自从上月离开山庄之后就没有回来过,更没有见过白公子的踪迹!沐晟他明明是不满依郎娶了他的女儿才有意针对苗寨之人寻事!”
赵睢点了点头,向沐晟道:“国公少安毋躁,金花山庄说没有藏匿过钦犯,本王相信他们。父皇既然曾有言善待金花山庄,你们没有真凭实据之前,大可不必兴师动众,将人马都撤了。”
沐晟略作犹豫看向朱瞻基,见他并无异议,随即说道:“殿下所言,臣遵旨。但是,请殿下速离此岛,以策安全。”
赵睢剑眉微挑,高声笑道:“多谢国公关怀本王,不过本王在岛上很安全,而且有一件小事待办,三日之后才能离开,你们大可不必为本王担心。”
朱瞻基见赵睢如此说话,迅速转身向身边侍卫示意,沐晟也不再坚持,下令将手下兵士回撤,那些将金花山庄团团围住的船只得令后,渐渐离开小岛而去,一场大劫就此消弭无形。
金琼花等人见危机已除,立刻显出欣喜的神色,率领山庄一干蛊师向赵睢叩首谢恩不迭,赵睢对待他们态度亲切温和,眉宇间却微带一丝隐忧,转头向我看过来。
众人纷纷散去后,我悄然走近赵睢身边,他将我拥入怀中,低声说道:“小香草儿,瞻基不会就此罢休的,白凌澈既然已到苗疆,他迟早会来金花山庄一趟,我们本该早点离开这里,可是,距离金花夫人出关之日只有短短三天而已,我不想让你身上的毒再等待拖延下去。你如果害怕,我立刻就带你走。”
我同样盼望着早日解除身上的圣血蛊毒,这种寄生毒虫多种在我体内一天,我腹中的孩子就会多一份危险,我倚靠着赵睢的胸膛,笑道:“我才不怕呢,即使是龙潭虎穴,只要我们等到金花夫人出关就没事了,多等三天又何妨?我们不妨赌上一赌,看白凌澈三天内会不会出现?白凌澈可不是傻瓜,他如果知道朱瞻基和沐国公今天来过,一定不会自投罗网来金花山庄。”
赵睢紫眸黯沉,紧紧拥抱着我,低声说道:“我最近几天一直都在做梦,梦见你突然从我身边消失了,我找遍了大江南北都找不到你的踪影,就像前年你跌下山涧那次一样,我好担心……”
我向他扮了个鬼脸,说道:“你还担心什么?我不是好好地在身边吗?如果白凌澈想对我们动手,那天晚上我们就应该死在他手下了,他不会放我们走下山。”
赵睢微微摇头,叹道:“我倒不是担心他,他毕竟是我的亲哥哥,而且他心里一直还喜欢……他对父皇的恨,又何尝不是因为从来没有得到过他的爱?他原本不该是这样一个人,却不得不变成为这样一个人,假如当初白姨娘没有那么做,我们一定会成为好兄弟,可惜……如果他可以选择,我相信他一定会更愿意做林家村的林三。”
我听见赵睢的话,心头蓦然泛起一阵涟漪。
我没有想到赵睢竟然如此了解白凌澈,难道那天在无瑕谷后山白凌澈放过了身受重伤的赵睢,表面看来是因为我的恳求,真正的原因却并不是这样?难道白凌澈内心并不想致赵睢于死地,才没有在重伤赵睢之后击出第二掌?如果白凌澈当时狠下杀手,赵睢必死无疑。
赵睢是白凌澈的亲弟弟,身上与他一样流着朱棣的血,白凌澈虽然表面冰冷残酷,不惜拿白莲教众的性命作为赌注,做着一件件扰乱明廷的事情,可是,他心中依然未曾泯灭过那一丝善良的天性,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静植”,酷爱莲花的人,本该是君子,他并不是一个残暴嗜血的魔鬼,恰恰相反,他是一个听话而孝顺的孩子,否则他不会为了白吟雪的“遗笔”而成为“白莲教主”。
我想起了无瑕谷中画像上拈花而笑的白衣女子,心中百思不得其解,暗想道:“她虽然随风而逝,却将自己的怨愤和仇恨转嫁到了一个无辜孩子的身上,假如没有她的叮嘱、她的坚持、她的筹谋,白凌澈此时就是紫禁城内的三皇子‘朱高燨’,他或许会长成与赵睢一样带着开朗笑容的翩翩风流公子。”
赵睢神情带着几分忧郁,他一直是个开朗乐观的人,这种忧郁很少出现在他的脸上。
我依偎着他,抬头说道:“我明白了,其实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迫不得已,他不得不听从他外公和母亲的嘱咐与明廷为敌,对吗?”
赵睢微微点头,说道:“他既然是父皇的亲生儿子,也许白姨娘有心让他争夺帝储之位,承袭父皇的基业。”
我忍不住问:“熙妃娘娘为什么没有让你这么做呢?为什么他的妈妈会这么教导他?”
赵睢紫眸中立刻迸发出温暖的光彩,抚着我的发丝说:“因为我的母妃是天底下最好的妈妈,她从来不要求我和父皇为他做任何事情,也从不阻止我们做任何事情,她只会暗示我们、提点我们,暗中默默帮助我们,她从父皇御笔下解救了许多人,那些人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是母妃的话让他们逃脱了株连族人和牢狱之灾。”
我故意摇了摇头说:“不对,至少还有一个人知道母妃帮了她们,你是真的忘了,还是有意不肯提起她的名字呢?”
赵睢终于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说道:“你在说沐兰?她是我的正妃,我怎么会忘了她?”他见我瞪眼,迅速接着说:“沐晟平安无事返回昆明时母妃就让他将沐兰一起带回云南了,她大可安心暗自重新选择夫婿,反正天下人都以为沐兰还在北京做赵王妃。”
我料想赵睢不会骗我,沐兰重返昆明后,只要只要沐晟不对外宣扬,改头换面假称沐兰是沐府的表亲,她就可以在云南选择一个如意郎君,熙妃不动声色将沐兰之事安排得妥妥当当,足见她的善良和聪明。
我想起熙妃和朱棣,暗自琢磨了一番,说道:“你有办法请你父皇来苗疆一趟吗?也许白凌澈见到他之后,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赵睢笑道:“原来我们不谋而合,我本来不想惊动父皇圣驾,打算等你的伤好以后再回北京禀告他,但是现在不得不如此了,我已命人放出暗号请父皇来苗疆,即使瞻基心中有所不忿,也不能不听从父皇的旨意,希望到时能够化干戈为玉帛。”
我心头一直萦绕着一个问题,说道:“朱瞻基为什么会痛恨白凌澈呢?他似乎并不希望父皇与他相认,我们在路上的时候,他还派遣锦衣卫袁彬前来追杀过他。”
赵睢似乎不愿说出,终究拗不过我希冀答案的眼神,轻声道:“因为他和我不一样,他将来会挑起一副沉重的担子,无论林三、白凌澈还是朱高燨,都是他的劲敌。当皇帝不能心慈手软,他必须看准机会毫不留情地铲除所有可能成为他的敌人的人,以免将来后悔莫及。”
我似懂非懂,眼前闪现朱瞻基俊美无俦的面容和那双黝黑深沉的双眸,全身不由自主发凉,下意识问道:“朱瞻基既然觉得汉王是他的敌人,白凌澈也是他的敌人,那么你呢?你是他的四叔,难道他不觉得你也可能是他潜在的敌人?”
赵睢闻言,紫眸迅速掠过一丝黯光,语气轻松说道:“会吗?我可从没想到过。”
他的话明显言不由衷,连我都能够察觉出来的隐忧,睿智聪明的赵睢怎么可能没有想到过?
但是,我坚信即使情况到了最坏的地步,赵睢也会有进退得宜的应对之法,他既然承诺过保护我一生一世,就一定会兑现他的诺言。他对帝王之道的精通程度不下于朱瞻基,他既然懂得如何做帝王,想必更加懂得如何消除帝王的疑心。无论朱瞻基本质是一个怎样的人,无论他会怎样看待赵睢,他都应该知道赵睢的心思,朱瞻基如果是一个明君,就不该将赵睢列入他的假想敌名单之内。
赵睢见我沉思不语,有意岔开话题,拉着我向山庄内行走,柔声说道:“山庄那边有一大片芒果树和荔枝树,你这几天都没吃什么东西,我去摘新鲜的水果给你吃好不好?”
我初到苗疆水土不服,而且因为怀孕的缘故时常反胃,想起黄澄澄的芒果和雪白的荔枝,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满心欢喜跟随赵睢一起向果园走去。
17 惊风密雨
三日之后清晨时分,赵睢拉着我的手走出迎宾馆,戴思恭与金琼花二人早已等候在大门外。
赵睢看向他们二人,问道:“夫人出关了吗?”
金琼花抬头遥望冉冉升起的朝阳,说道:“夫人出关时辰大约是在已时,请殿下与王妃随奴婢前往厅堂等候。”
日上三竿时,我听见厅外众多山庄弟子肃然恭迎声,立刻从座位上站起向外张望,赵睢示意我保持镇定,站起身看向来人。
金疏雨迈步踏进厅堂内的瞬间我就认出了她,她身穿一套绛红色的金绣衣裙,绵密的乌黑秀发斜挽在脑后一侧,如云朵般迤逦动人,柳眉弯弯、明眸顾盼生姿,既不同于熙妃的清纯柔美,也不同于白吟雪的秀丽清雅,别有一种天生丽质的态度,全然不像赵睢的父辈之人。
我在无瑕谷白吟雪的闺房内见过金疏雨的少女画像,对她的美貌一直印象深刻,此时见到真人,仍是不免暗自惊叹,暗想道:“朱棣年轻时身边必定有许多出众的绝色美人,他居然肯为熙妃一人而放弃后宫三千粉黛和金疏雨这样的红颜知己,可见熙妃在他心目中的重要地位。”
金疏雨抬眸看见赵睢,明眸微有错愕之色,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失神,我已经发觉她看向赵睢的眼神带着累积的淡淡相思情意,渡空曾说赵睢与朱棣二人相貌酷似,金疏雨初见赵睢,难免会想起年轻时的朱棣,她眼中的留恋显然是并不是因为赵睢。
赵睢向金疏雨行礼,恭声说道:“晚辈朱高燧,向夫人问安。”
金疏雨迅速回过神,伸手扶起赵睢,轻声笑道:“赵王殿下不必如此,我只是区区苗疆草民,怎么承受得起殿下的叩拜?皇上与唐妹妹真是好福气,二十几年一晃而过,你满月的时候我在紫宸宫还抱过你,想不到当年怀中稚儿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赵睢见她提及儿时情事,不禁顽皮微笑,说道:“夫人还记得我出生时候的情景吗?”
金疏雨走到厅中雕花木椅旁坐下,说道:“岂止记得你出生时候的情景?过去的那些事、那些人,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她抬眸看向我,说道:“这位想必就是殿下新纳的王妃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