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然这几天都没有发信息或者打电话给我,我也没有打电话去关心过。
早上林思远走了不一会儿,我吃完早餐也跟着出门了。在医院外面的水果摊前买了点水果,拎着上楼去,路过护士站的时候听见两个年轻的护士在讨论楚然。
“我下次再也不去了,发起疯来吓死人!”
“辞职你就可以不去了,人家家里当官的,明知道该往戒毒所送,却还是再这里耗着,你能怎么办?”
我顿了顿,什么也没说,装作没听到的样子朝楚然房间走去。
刚到门口,还没进去,里面便传来“啪啪”的声音,我听着,感觉像是玻璃打碎的声音,是那种清脆的,响亮的声音。
许是楚然发脾气了,楚楚极不耐烦,大声吼:“你闹够没有?这样下去有什么好的!哥,你到底要多少人为你操碎了心?”
“我要你们管我了吗?要你管我了吗?!”楚然也是一阵嘶吼。但是他的声音远不如楚楚那样有力,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但还是很小声。
楚然父亲浑厚而低沉的声音响起,他的声音和他人一样,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但今天,在儿子的病房里,他的声音里还多了一丝请求,“你从来是家里最懂事的孩子,如果你还心疼我心疼你妈,就听我的安排去戒掉毒瘾重新做人。”
“重新做人?你说,我还要怎么重新做人?”楚然讽刺地说,“我不需要重新做人,需要重新做人的是你,不是我!”
他声音里有愤怒,有绝望,有无奈。
我了解楚然,若不是太绝望,他不会对自己一直以来尊敬有加的父亲说出这番话。
“胡扯!反正,这事情由不得你了!你想在这里丢脸,我还不想!我楚家丢不起这个人!”楚然爸爸被激怒,怒不可遏地甩出这句话。
“丢人?你嫌我丢人吗?我还没嫌你丢人!”也不知道是哪里不对,楚然对他爸爸的态度三百六十度大转弯,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他怒吼道:“请你出去!我看见你就觉得恶心!”
“哼!楚楚,看好他!我晚上派人来接他!”楚然爸爸丢下一句话,便往外走。
我站在门外听得入神,忘记走开,门打开的一瞬间,楚然爸爸那张严肃刻板的脸出现在我面前。他脸上未消的怒气和目光里的寒冷,看着我一颤。
我不好意思地在嘴角挂上勉强的微笑,尴尬地说,“楚伯伯,好久不见。”
他见了我,叹了口气,眉毛抽了抽,双手背在背后,朝我点点头,然后先走了,他的秘书跟在他后面,也是对我点点头。
我也点点头,以示礼貌。
我看着楚然爸爸离开的背影,那是一个伟岸的形象,是许多人尊敬的形象。却在前一刻,为孩子的事情伤神如此。黑发中分明的银丝,在告诉人们,他老了。
楚楚听见我和她爸爸打招呼,走出来,无奈地耸耸肩,“你来啦,快进来吧。”
楚然蒙在被子里,他瘦弱的身子钻进被子里,蜷缩成一团,让人看了格外心疼。地上到处是破碎的玻璃渣子和百合花的残躯,泡花的水洒了一地,楚楚接过我手里的水果放在柜子上,扎起杂乱的头发说,“你先坐着,我收拾收拾。”
“没事儿,你忙你的,我跟你哥聊聊。”我轻声说。
声音虽小,足够楚然听见是我来了。
本来是请了护工来照顾楚然的,可是他发脾气,把人给吓走了,没办法,楚楚只好自己照顾他。
简单的收拾完过后,楚楚借故离开病房,留下我和楚然在里面。我等他情绪好了些再跟他说话,一开始他并不搭理我,我一个人自言自语,但我知道,他在听。
房间里开了空调,我穿羽绒服有些热,便脱下来挂着。他孩纸蜷缩在被子里,不说话。
当我感觉到雪白被子里的楚然在瑟瑟发抖时,我走过去,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他在哭。
隔着一层被子,我感觉到他压抑的心情,他一定是咬着自己的手指,努力不哭出声儿来。
他身体的颤抖,隔着被子传到我手上,每一次颤动,都告诉我他的无助。
此时的楚然,真的可怜之极。就像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孤独,无助,害怕。
我想起那个西装革履,在法庭上振振有辞玉树临风言辞犀利的楚然,我想起那个笑容明媚的楚然,我想起那个追我时害羞的青春活力的楚然。
记忆力的每一个楚然,都比现在的楚然坚强无数倍。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他朝我这边动了动,伏在我的腿边抽泣着。
他哭了十几分钟,渐渐停下来,我留下他,走到卫生间里去用冷水湿了毛巾预备给他擦脸。
我注意到在盥洗台旁边有一个垃圾篓,里面扔了许多带着血迹和碘酒渍的纱布,看了一眼,胃里忽然翻滚了,一阵恶心的感觉涌上心头,我抱着水池吐了好久。
怎么会有那么多脏了的纱布呢?都是用来做什么的?
我用冷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大红色的高领毛衣衬得皮肤很红润,黑色的长发披肩而下,我过得好好的,可楚然........对着镜子叹了口气,拿着湿毛巾出去。
他还蜷缩在被子里,我站在窗前想了想,决定拉开被子,他再这么憋下去会憋坏了,被子里不透气。
我坐到床沿上,轻轻拉开了他蒙住头的被子,楚然的脸被憋得通红,脸上的泪痕犹在,头发被汗水打湿了一些,贴在额头上。
他就像一头受伤的小兽,正在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蜷缩成一团,就像婴儿在母亲子宫里一般。
那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那个姿势,是自我安慰。
我轻轻拉了拉他的胳膊,温声细语地说,“起来,擦擦脸。”
他很听话,缓缓起身,我扶着他起来,只感觉到他以前强壮的手臂现在像竹竿一样,细细的,心里一震,拿了个枕头放在他背后,他靠着,眼里充满悲伤地看着我,眼里有浓厚的雾气。
我拿着毛巾轻柔地帮他擦脸,这才看清楚了楚然的脸。他又瘦了一圈,眼睛陷下去,颧骨突出,看起来真的一点都不像那个意气风发的他。
我本想对他笑的,可是,看着他悲伤的眼睛,我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额头上有一块淤青,像是被什么撞到的,额头上微微鼓起一块小包,可能是前几天撞到的,今天已经消下去许多,留下一块淤青的皮肤。
擦完脸,我想给他擦手。当我把他的左手拿出来时,我才真的震惊了。
之前的伤口上缠着纱布,上面还渗着血,我心想,都这么多天了,怎么还在出血?
等我把他的衣袖往上撩起来,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吓得我顿时扔了毛巾捂住嘴巴,吓得我掉泪。
一道道小刀的划痕在他的手臂上张牙舞爪。那些伤口刚刚结了痂,暗红色的血迹趴在上面,看得我心有不忍。
我脑袋一转,拿起他的右手来看,顺了口气,好在右手上什么也没有。
楚然悲伤地看着我,眼睛里透着一股无所谓的感觉,他若无其事毫不在乎地说,“我自己都不在乎,你别难过。”
我皱眉,说,“你怎么.......”我想说“你怎么这么想不开”的,可想想,还是算了,既然是伤口,就不要再提,往事重提无非是在伤口撒盐。“算了,来,把手给我,我给你擦擦。”
他的右手上,在食指的关节处有两排清晰的牙印,那是刚才他躲在被子里哭泣是留下的。
我帮他擦完手,然后削了一颗苹果给他,可能一早上什么也没吃,他很快就把那颗苹果吃完了。
过了很久,楚楚还没回来。我和楚然在病房里看电视,中途他问我,可不可以带他出去转转,他说他累了,在病房里憋太久,整个人都发霉了。
他脸上的表情很平淡,看着窗外冬天柔软的阳光,他说,“我好久晒过太阳了。”他转过来,看着我,请求地说,“林棠,你带我出去散散步吧。”
我当时没想到安全问题,开心他竟然主动想出去走走,我便说,你等等,我去给你拿外套,外面冷,穿上再出去。
他说他脚上无力,要我用轮椅推他出去,在病房的角落里恰好有,我就用轮椅推他出去了。出去的时候路过护士站,一个年轻的护士看见我推着他往外走,慌忙地上前来制止我,说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出去,而且,说是他家里人打了招呼不允许他出去的。
磨蹭了好一会儿,我又保证说一定注意安全,护士还是不让我们出去,说是请我们配合她们的工作。
我本想放弃的,看着楚然,耸肩说,“要不我们不出去了?回去在窗台那里看看也好。”
结果,楚然冷冷地看着护士,丢下一句,“把我关在病房里是要逼我跳楼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