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璟手放在窗户那, 趁对方在拐角处的时候,腰身一软,竟从破一半的木窗里倒翻进去, 脚下碰碎瓷罐一样的东西,眼见要落在地上,忙用手捞住顺势滚到窗边。
外头院里的人粗略过一遍, 骂骂咧咧道:“前头喝酒吃肉,让我们干这些累活,这后院就捆着一只‘猪崽’,拿枪托砸晕哪里这么容易醒过来!”
寺庙很,这一排原柴房和僧人的禅院,离着前头殿有一段距离, 那二人只随意打着火把照着下, 很快就回去。
谢璟盯着窗户外头,忽然听到身后有轻微声响, 他下意识警惕侧身躲过一拳, 房间里黑乎乎的,还有另一人的粗喘声,那人冲着谢璟方挥拳就砸!
谢璟只觉对方力如蛮牛,仗着身形腾挪躲避,黑灯瞎火和那人扭打一通,对方挨谢璟两下,也回敬谢璟脸上一拳,都忍着没吭声。谢璟急于摆脱,也下狠手,那碎瓷罐被他一掌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变成锋利瓷块, 谢璟举起一块勒住对方脖子,被勒住的人挣动几下,骂一句。
谢璟忽然听出,紧跟着反应过来:“二少爷?”
白明禹还捏着他胳膊没松劲,想挣脱。
谢璟捏他手腕软筋,白明禹这才嘶一声,松开问:“谁?!”
“我,谢璟。”
谢璟推开一点窗,往外观察情况,顺带月光照进来,彼此清对方的模样。白明禹身后还有刚割开的绳子,脸上、胳膊上有些擦伤,他俯身弯腰过去,蹲在墙边也在谢璟,好一会才惊喜道:“真你!你怎么来这,也被绑来的?”
谢璟摇头,指指外面:“云梦山剿匪。”
他又问:“二少爷怎么来的?”
白明禹不肯说,一脸愤怒。
谢璟瞄到地上的麻绳和竹竿,唇角微微扬起一点,原来被抬上来的。云梦山匪抬人一贯把人翻过来,四脚朝上,捆猪崽似的用竹竿把人抬上山,他都可以想象这一路白二少爷心里有多愤怒,估计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
被抬上来的白明禹脸色极臭:“你们西川人好不讲道理!”
谢璟纠正他:“我北地人,东院的。”他下外面情况,此时门忽然轻轻推响,一护卫从外头闪身进来,他在九爷身边已久,自然认白明禹,见又惊又喜先喊一声二少爷。
白明禹见他们不一人,心下定,护卫递一把枪过来,他一边接过拿在手中一边问谢璟道:“你们带多少人?”
谢璟道:“三百。”
白明禹拧眉:“山上这帮人瞧着也有三百多,这两日陆续有人装扮成商队模样从峡谷进来,分散上山。若非如此,我也不会以为这条路安全可行,跟着一起进峡谷。”
谢璟沉声问道:“这些人匪兵?”
白明禹毫不犹豫道:“兵,宜城两司令打起来,一输往西跑,就西川方。”
谢璟心沉下去,兵祸于匪祸,莫说现在几百人他们对付不,后面只怕还有陆续转来的逃兵,若占云梦山,西川上下两城不安宁。
白明禹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九爷已从蓉城府请官兵,以剿匪之名出动,过两日就到,只要咬牙撑过这几天就好。”
谢璟怔愣:“你不一人来的?”
白明禹笑道:“怎么可能,九爷和黄先生也来,西川出事,爷哪会不管你。”
谢璟没吭声。
白明禹又说一遍,奇怪道:“我说九爷来,你怎么没反应?”莫非小谢这几月在西川变心不成,这人心变的也太快。
谢璟问:“爷什么时候到?”
“蓉城府的官兵人多,行军路线不同,九爷走水路过来,从码头那走可能明天晌午就到。”白明禹说着,又忙道:“你那边有人手没有?爷初来,我怕他们也着道,去告诉一声不能走峡谷这边。”
谢璟:“没人探路?”
白明禹:“……我就探路的。”
正在商量,谢璟嘘一声,压低声音:“有人来。”
护卫贴身于门后角落,谢璟冲白明禹打眼色,白明禹心领会,立刻坐回之前的位置,绳子抓起放在身上做出“缠绕”的样子。
片刻后,院子里响起几声急匆匆脚步声,紧跟着就有人推开这扇木门,进来一人,这人山匪里的一,也想趁机摸一下肉票身上有没有钱财。就在他伸手乱摸的时候,被谢璟和白明禹合力打倒,白明禹下手极狠,敲在脑袋上人顿时就软倒在地。
谢璟一眼,确认这人身上衣服和之前在围墙那的类似,对白明禹道:“你换上他衣服,把人捆这里,一会趁乱摸出去。”
白明禹答应一声,换衣服的时候差点没被山匪身上的臭味呛晕过去,强忍着换下。
三人摸黑出去,先搜两间屋子,把跟白明禹一同前来的护卫解开绳索,救下之后,发现有一肩上被弹片伤好一子,立刻让他先返回山脚下,其余另则跟在他们身后。
谢璟探查山匪人数,果真如白明禹所说,起来绝不止百十人。
谢璟低声道:“你白天来的时候,瞧见还有绑来的人没有?”
白明禹摇头:“后头院里只我们一车四人,那帮山匪在外头殿吃喝,晚上也睡在那里。”
谢璟猜着或许山匪把人藏到哪里,还未开,忽然白明禹凑过来,在他耳边道:“小谢,要不要干票的?”
“什么?”
“今天那些引我入峡谷的‘商人’,虽只有一辆马车,但车上装着的炸.药。”
谢璟眼睛亮一下,抬头去白明禹,对方晃晃手腕,笑出一白牙。
白二少爷在榆城码头放火烧船的时候,这帮人怕还没摸过枪,白明禹也不吃素的,今夜要谢璟没来,他自己也能脱身,只怕这般记仇的性子,这会已点炸.药扔去殿!
白明禹道:“我既逃,那帮人肯定要搜山戒严,不如今天晚上干票的,你不也带三百人吗,揍他姥姥的!”
谢璟略一想,点头应下。
白明禹皮厚耐打,一路上睁着眼骂上山,那帮山匪只当他有钱人家的少爷发脾气,没当回事,却不想白二少路线记清楚,全都刻在脑子里。
那一车炸.药份量不多,但也足够用,白明禹对这事极为熟练,谢璟出去不多时,很快摸一瓶酒回来。
白明禹道:“什么时候,你还……”
谢璟拿酒淋湿布条麻绳,顺着半埋起来的炸.药延伸出去一小段距离,低声道:“这样安全些。”
白明禹把后半句话收回去,给他竖竖拇指,他面上不显,但心脏其实也在砰砰直跳,拿命走钢丝的事谁都紧张,小谢干这事比他稳。
埋好之后,便安静等待。
破旧庙宇里原先供奉的佛像被推倒,供桌被搬到厅中央,拼凑在一起,摆酒肉,一众山匪正在里头吃喝,也有发生角争执的,弄出很声响,周围人非但不劝架,反而发出哄笑声,怂恿之下还有人打起来。
待他们喝酒闹到后半夜,才慢慢安静下来,院中巡逻的人也偷懒,这深山老林除他们绑来的人,没人敢上来,因此也懒怠去转悠。
天色微微泛白,明未明。
巡逻人偷偷拿一小坛酒躲起来喝,正醉眼惺忪的时候,忽然听到“啪”地一声,一根粗糙木箭带着火苗击中他手里的酒坛,“哗啦”一声酒水撒一地,火苗也越来越,却诡异地径直分几处涌去,宛如蜿蜒的火蛇,吐着信子,速度极快涌庙宇墙角柱下!
巡逻人恍惚一下,酒劲醒半,正想高呼忽然脖子上“唰”地一声缠绕上一根极细的鞭子,黑色鞭子在夜色里几乎不见,只听一声轻响便勒住喉咙把人拖倒在地,迅速拽入一旁树影之中。
几呼吸的功夫,火蛇弥漫,墙角那烟火四起,紧跟着几处焰火倏然爆起,一道接一道雷霆之声炸响,震庙宇殿和几处房舍梁柱崩塌,黑色烟气混着惨叫之声飞涨漫天!
云梦山上突然轰鸣巨响,山林震荡,山脚下,守在峡谷入的徐骏情凝,盯着前方山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徐骏额上冒出细密汗珠,他强行压下想要入山寻找谢璟的冲动,守在那里埋伏等候。过一刻钟的功夫,陆续有山匪跑下山来,有抱着枪的,也有什么都没拿只背着包袱,徐骏着冲下山来的人赤红眼睛,咬牙道:“打!”
三百人里,非人人有枪,而且也不人人都打准,徐骏早有准备,让人买数十挂炮竹扔在铁桶里,分散在通往西川的出那制造声响,山匪就被炸魂飞魄散,刚从殿捡回一条性命,哪里分清楚炮竹和枪声,只听到处都声响,吓抱头鼠窜,慌乱中还有十几人被乱枪打中,惨叫一片。越这样,逃下来的山匪越急于逃命,慌不择路冲进峡谷。
峡谷上方,早有徐骏安排的几十盐工汉子等在那,这些人一把力气,往下推硕石块,纷纷滚落下去的巨石把路堵,人也砸许多,峡谷里一时间哀嚎不断。
……
谢璟带人在破庙收尾,他枪准,一连打中小二十人,全都击伤在地无动弹,留在这里的山匪几乎没多少,很快就被收拾干净。
山脚下的枪声响起,白明禹侧耳听着,忽然问道:“小谢,你到底带多少人来,我怎么听着像好几千人啊?”
谢璟笑道:“我舅父一人,可挡千军!”
白明禹被炸.药声弄还有些耳鸣,听不清楚,又问一遍:“你说什么!”
谢璟拍他肩膀,道:“我说让你起来,该去找人!”
白明禹跟着站起身,问道:“找什么人,不都打下山吗?”
谢璟没理他,带护卫翻.墙下去,一边派人细细搜寻不要遗漏,一边又抓一浑身血的小头目过来,这人着凄惨,却只被炸伤脚趾和半边胳膊,其余都还完好,也能说话。谢璟审问之后,问出山匪藏人的地方在后面山崖的石洞里,很快带人去营救,西川数家商户和百姓被绑,也不知现在还有多少人坚持下来。
山崖石壁陡峭,仅有两颗松树长在地面之上,上面捆着手臂粗的两根麻绳,有磨损使用的痕迹。
谢璟一眼,道:“王肃和我下去。”他把麻绳递给白明禹,“你力气,若有事我晃绳子,你拽我们上来。”
白明禹点头应,把麻绳往胳膊上绕几圈,牢牢锁住:“你放心,丢这条命我都不会松手。”
谢璟道:“你的命我不敢要,留着给虹姑娘吧。”
他说完就下去,也不管山崖边上站着的白明禹面红耳赤。
山崖石洞里无山匪,只有之前被绑来的肉票,谢璟和王肃他们尽数救出,一共有六男五,另还有几孩童,谢璟用厚衣服把小孩罩起来,抱在怀里一送上来。石洞里还藏一些金条珠宝,王肃拿竹筐正在慢慢搬上来,瞧着还要一段时间。
谢璟上来的时候,白明禹正劈手从一孩手里抢过刀子,叱骂道:“拼拼活救你出来,你却想吗,你不为自己,也要为山下想尽办救你出来的爹娘想想啊!”
谢璟放下怀里的孩子,走上前道:“就为爹娘,才不想活。”
西川子比中原孩要好一些,但也视名节,有些家中管束严格的更如此。谢璟从怀里拿一根金条,塞到孩手里,对道:“拿着,或回家寻你父兄母亲,或离开,都比强,这么多天你都熬下来,没道理枉在这。”
孩身上衣服被撕破几处,脸上也带淤青伤痕,但依旧能瞧出模样姣好,此刻嘴角嗫嚅几下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
谢璟依样给旁边孩一些金银,白明禹学他,只心里发酸厉害,抓一把珠宝塞给们。
谢璟叫护卫过来,送这些人下山去,自己则找一棵树下坐着休息。
白明禹心里还在难受,坐过去挨着他道:“人都找齐?”
谢璟:“齐,活着的就剩这些。”
“说,昨天夜里还一。”白明禹沉默片刻,眼圈泛红,握紧拳头道:“早知如此,我路上应该再快一些,好歹能多救一人。”
谢璟和他肩坐在那,没有说话。
太阳初升,云梦山再次被照亮。
破旧庙宇只剩断壁残垣,火已被熄灭,只剩几处浓烟还在飘散。
殿被彻底炸开,房梁倒塌,石墙陷落,缺处有阳光落下,刚好倒映在那尊被推倒的佛像上,镀上一层金光。
佛像双手合十,相庄严,慈眼视众生。
谢璟路过,站在那驻足片刻,他衣服上沾染星点血迹,染脏污,但脸上十分虔诚,双手合十弯腰拜拜,稍后离开。
白明禹跟在后面,正好到他的侧脸。
谢璟的脸白近乎透明,光线都能透过,合拢双眼面上一片宁静,不出任何表情,身上虽黑衣,但也西川样式,人似乎也高些。白明禹视线从头到脚一遍,最后落在谢璟扎起的头发上,随意束起的小辫上坠珊瑚珠,露出来的左耳边,还有一枚素银耳扣。
半山腰留下的那些猎户陆续赶来,胡达等人也在击杀几名落单逃窜的山匪之后,赶到这里。
谢璟没急着下去,留在这守着,还问胡达要腰间的一水囊,用牙咬开,倒出一些清洗手臂。
白明禹这才发现,他胳膊上有些擦伤,走近就闻到一股酒味,“你胳膊怎么?”
谢璟用烈酒冲洗伤,平淡道:“没什么,下石壁的时候不小心擦一下。”他晃一下水囊,里头还有些酒,顺手扔给白明禹,白明禹吓一跳,接过有些茫然。
谢璟道:“请你喝西川的烈酒。”
白明禹:“……你比之前野多,都不太像你。”
谢璟笑一下:“哪里不一样?”
白明禹:“说不上来,反正感觉很不同。小谢,你还回去吗?”
“为什么这么问,”谢璟撕一块干净些的衣襟,扎好胳膊上的伤,平淡道:“当然回去。”
山路入那有脚步声响起,谢璟耳尖动动,微微抬头最先映入眼中的那双熟悉的靴子,谢璟听到白明禹喊一声“九爷”,他喉咙里忽然发不出声,像高兴到极点,反而不会笑一般,抬起头来,怔愣好一会才慢慢弯起眼睛。
九爷走过去,站在他身边弯腰仔细打量眼前狼狈的青年,脸上还有几处被烟熏黑的地方,但一双眼睛跟幼时一样一见到他就闪闪发亮,藏不住欢呼雀跃的小心思。
九爷问道:“怎么,几月不见,不会喊人?”
谢璟急忙起身,喊一声爷,他没站稳,差点撞到九爷身上,被扶住还在抬头去,脸上挂着笑,连最后一丝疲惫都被驱散,若身后有尾巴,这会恨不都拼命甩起来。
“爷,你怎么上来?二少爷说你晌午才到,这里还不安全,要不你先下山,我陪你下山吧?”谢璟站起身,一叠声道:“这路我来过一遍,记住,昨夜里还让他们设陷阱,等我去叫猎户来……”
九爷抬手摸摸他的脑袋,谢璟立刻不说话,抬头他,乖顺很。
九爷轻笑:“山下还有些乱,我请帮手来,还要收拾一会,山上反而安全一些。”
谢璟立刻道:“好,爷请谁来?”
“一位老朋友。”
九爷没有多说,谢璟也没追问,请谁来都不打紧,他现在一颗心都只系在一人身上。
白明禹在外头忙碌,谢璟找一处僻静处陪九爷说话,告诉他昨夜过,省略许多危险的事,实在省略不过去的就全都推在白二少爷头上。
九爷他胳膊上的伤,微微拧眉:“这可不石壁擦出来的,枪弹无眼,你今次还冒进些。”
谢璟瞒不过去,低声道:“爷,我错。”
九爷问:“错在哪?”
谢璟想想,小声道:“我逞能。”
九爷轻轻弹他额头一下,“你做事有分寸,只不该以身犯险,我把王肃他们给你,不让你护着他们的。”
谢璟手指捏九爷衣角,也不拽,只牵着,抬头着对方。
九爷轻叹一声,轻轻揉揉刚才弹过的地方:“我昨天一夜未睡,总觉有什么事发生,见到你才踏实一些,下次不可再犯,若被我逮到,就把你抓回去,关一辈子。”最后一句声音很低,鼻尖贴着谢璟的,轻只有彼此才听到。
谢璟鼻尖轻轻蹭蹭,闻到熟悉的气息,只觉安心。
九爷身上带药,给谢璟胳膊上换一块干净纱布,又检查一下其他伤处,除脚腕一两处轻伤,嘴角那淤青一块,其余没什么。
一直等到下午,山下才来信,请他们下山。
白明禹去后头找九爷的时候,正好碰到对方出来,九爷背着谢璟,而刚才威风的西川上城少主这会正趴伏在九爷背上,除胳膊上的纱布,不出哪里受伤。
白明禹想不明白,他才一会没瞧见,小谢怎么就变这般柔弱,不能自理?
他绕着转一圈,疑惑道:“爷,小谢伤着?”
九爷道:“,脚上伤两处,需回去上药。”
白明禹更奇怪:“什么时候伤着的?刚才还能跑能跳的,比我使劲还……”
谢璟一眼,道:“昨天夜里翻窗进一房间,救二少爷的时候伤的——”
他还未说完,白明禹立刻声咳起来,跑上去献殷勤道:“爷,我来,我来!我力气,我背小谢啊!”
九爷淡淡他一眼,道:“不用,去前头着些,莫再走错路。”
白明禹:“……”
白明禹灰溜溜走在前头,他虽然不见,但总觉小谢在后头肯定笑他!什么人啊,打小见着九爷就装,一点都不拿他当亲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