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天被从手里吃了柿子, 纪寒食再在月沼里瞎转悠时,经常不知何时夏长泽便会出现在左右。
两人聊聊这、聊聊那, 一不小心就溜达到了饭点,再一起去庭郁家蹭个饭。
没过几天,纪寒食已经习惯了一边炒菜一边给娃热牛奶,而背后夏长泽在抱着娃,一边逗娃一边跟他闲聊。
偶尔被玄衍请去喝酒,小妖怪也要跟着, 竟还学会了帮他挡酒。
明明本来不会喝,奈何资质不凡。前两天还是一杯倒, 没多久便练就了千杯不醉。本来画皮鬼王玄衍很瞧不顺眼他的,很快两个酒鬼竟也成了称兄道弟的酒友。
纪寒食默默觉得, 最近的日子……好像过得还不错?
连他体虚病倒,醒来时也是小妖怪在旁边照顾他,拉着他的手嘘寒问暖,手把手给他喂药煮粥。甚至他吃粥的时候, 不介意用指尖轻触, 拂去他唇角沾上的米。
好像是真的……不再防着他了呢。
但是等等,为什么突然对他这么好?
该不会……庭郁已经把自己活不了多久的事情跟他说了?
忙去问庭郁, 庭郁却直摇头。于是纪寒食就不明白了——若非是瞧着他可怜, 怎么会突然就对他好了呢?
苦思冥想,想不明白。
后来想想,不明白就算了吧。总归上天仁慈,让他在走之前见到小佑最后一面, 还让小佑最后这段日子还对他那么好。这不就挺好的了吗?
……
对于纪寒食这种……心上人只对他好了一点点,他便一副心满意足、死而无憾的样子,庭郁是完全不能理解。
但能怎么办呢?
早在那个小雨天,走出月沼看到伞下故人之时,他转眼看纪寒食时,便已知道没救。
庭郁作为一条冷血蛇,从来不曾爱过什么人。
只觉得如果换成是他,被人伤了心多少要会怨恨。而又加之两年时间不见,之前再多的爱意恐怕也是要冲淡。
可是,他的师父眼里,却只有单纯的欣喜、思念。
纪寒食太单纯了,真的是特别特别傻。
明明无论是伤害、逃避、离开,还是想念、辗转,求而不得都经历过。
但只要那个人肯回来,只要那个人的眼里还有一点点的惦记,他的傻师父,还是马上好了伤疤忘了疼,又欢天喜地的朝着他跑过去了。
唉……
可是,没出几天,庭郁却发现好像并不止他师父没救。
夏长泽其实也挺没救的——
自打回了月沼后,夏长泽没事便陪纪寒食一起出门溜娃。两个人轮流抱娃,那走在一起时的气氛,是个月沼的妖怪都看出不对劲来了!
“哇,之前怎么会没想到,这一家三口也太明显了吧!”
“那么白,我就一直说还有点像谁来着,怎么会没想到小土地精呢?”
“哎,就说老大怎么回事呢,推了那么多外面的好姑娘好小伙,原来是为了小土地精啊~”
“哈哈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就他俩在一起时,小土地精看老大那眼神啊,啧啧,也太一目了然了吧!上次我去跟老大说话,靠得近了一点小土地精还瞪我。”
真的事到如今,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情了,庭郁再怎么云淡风轻也就实在没能忍住,抱了一壶竹叶青,想去找夏长泽喝个酒。
就想问问他,所有人都知道了,就他不知道。
你真的不告诉他吗?
馋哥他很傻的,你不告诉他,他恐怕……永远都不可能明白了。
可去了小阁楼,却没找见夏长泽。
只能又转去纪寒食家:“馋哥,小佑去哪了?今天没黏着你?”
纪寒食:“……”
庭郁见他神情不对:“怎么了馋哥?身体不舒服了?”
“没有……”纪寒食摇摇头,像是有些纠结、又有些迷惑,“我好像……又惹小佑生气了。”
庭郁:“……”
“真的……好不容易他又才肯理我了,明明前几天还相处的那么好呢。可他刚来找我,却一口咬定说我拿了他的什么绳子,一直劲让我还给他,很凶的样子……还说了很多我听不懂的话。”
纪寒食垂眸,终于很是无措地抿了抿嘴,看似想要笑笑,又笑不出来。
“可是、可是我真的没拿他什么啊。他认识我那么久了,我不会偷他东西的。”
“还是说,我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话,又会了什么意,惹他不高兴了?”
“可我明明已经很注意了呀。我都跟他说了,我真的、真的早就不想要他当小媳妇儿了,我真的没有图过他什么。可结果,他却更生气了……”
“庭郁你说,我怎么就那么笨啊?”
……
庭郁认真听完纪寒食说了事情的细节,气到肺都要炸。
冲回家,从匣子里拿个个什么东西,然后出门满月沼找那小神仙。
蛇妖想揍人。
找了一圈,终于在云起山后山的林子里找到了夏长泽,等看到人,庭郁就更气了——真的是……这小子跟那可疑的假菊花精啥好的没学会,净学着恶习了!
馋哥那么难过,他竟好意思大白天的抱着一壶酒,在林子里醉成一团呼呼大睡?!
庭郁再不客气,揪起他的前襟,便“啪啪啪”将他扇醒。
“你看清楚了,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
手一挥,两根系得整齐、并未解开的红线,一并狠狠砸夏长泽身上。
“这两根,才是和炎之前带回来的,那‘喜鹊的红线’!”
“一直被我收着,根本就不在馋哥那,更没被他编成五色绳、绑在你床头作法套着你!”
夏长泽揉揉眼,半死不活地“嗯”了一声,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听见。挣扎着爬起来,一身浓重的酒气,一副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的样子。
气得庭郁想踩他。
他认识馋哥那么久,怎么会这么想馋哥的?真的,馋哥得多委屈啊?
究竟是什么样阴暗的心思,才会怀疑馋哥把那带法术的红线编成了五色绳,套在他床头做法魇他?!当馋哥是什么人了?真的是瞎了眼才看上他!
“那红线,是说,说……”半晌,夏长泽才终于颠三倒四、含混不清道,“只要往喜欢的人……偷偷往喜欢的人手上缠一圈,过几天,那个人就也会喜欢……就会很喜欢……”
“问题是馋哥并没有拿红线缠住你!他一向坦坦荡荡,如何会做那种事?!”
“可他……就是缠了。”夏长泽喃喃道。
庭郁真的要杀人了!
疯了不成?明明两条红线都扔在他身上,他甚至还捉起了一卷正在手里摆弄,却还睁着眼说瞎话?
“因为,肯定是……肯定他用红线缠住我了,要不然,我又怎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夏长泽抬头,俊美的脸庞上满是迷惑,竟像是认认真真在问一个问题。
却又并不等庭郁回答,又自顾自低下头,肩膀一颤一颤,苦笑了起来。
“既然……已经拴住了,就不能再收回去才是,他又为什么……把我的绳子拿走了?”
“既已拴住了我,如今又不想要我了。”
“你知道吗?他昨晚跟我说,要给我介绍新娘子,呵,今早还……还又说了,不要我当小媳妇儿,什么都不想要我的了,他根本就是……已经不想要我了。”
庭郁:“……”
真的是!啊……要被这两个人蠢死了!
忍着难闻的酒气,蛇妖重重在夏长泽身边坐下。再一次告诉自己引以为戒啊,爱真是无比害人的东西,以后绝对不要喜欢上任何人!
太害人了,别说折磨得师父不得安生了。就连小神仙那么聪明的,居然也被折磨得当局者迷、折磨得要死要活?
“怪谁?你一开始答应嫁他,不就没事了?”
小神仙抱着双膝,愣了愣,明明凄惨得要死,却拼命摇头。
“不是的!我那时明明、明明只把他当成……我从来都没有……又怎么能答应那种事?而且如果这是喜欢,书上明明说喜欢上一个人是会开心的,可为什么我、我就只觉得难受?!”
何止难受,还总是心口疼。
白天吃不好,晚上睡不着,简直不得安生。
什么“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便会得到幸福”?都是骗人的。哪里幸福了?根本就是满满的煎熬,盼着天亮想见他的时候难过得要命,见到了走在一起的时候胸口还是会疼,总觉得不够、不满足、心烦意乱……
庭郁:“可是,能牵到手的话,就不会那么难受了吧?”
“如果能确确实实说明心意,每天都高高兴兴黏在一起,告诉所有人他是你的,就像织锦姑娘和她的新婚丈夫一样……是不是,就会像书上写的那样,比较幸福了?”
蛇妖不懂爱,只是就事论事的分析而已。
小神仙却突然酒醒了一样,死死盯住他,仿佛他讲的是什么圣贤真理、令他茅塞顿开一样。
“可是,太迟了,他已经不要我了。”半晌,眼睛又暗淡下来。
“哪有不要你?”庭郁踢了他一脚,“你又没问他,你就直接去跟他说,如今又肯嫁给他了,你看他要不要你?”
夏长泽轻轻“嗯”了一声,还是有点怕的样子。
庭郁简直郁闷。
根本不可能不答应的!到底这些喜欢上别人的人,一个个怎么都那么谨小慎微、畏首畏尾的?
别说馋哥本来就喜欢他了,就算不喜欢,一个上界神仙决定下嫁妖界,哪怕丑绝人寰,也绝不可能有妖会傻到不答应的吧!
想什么呢?
……
真的,想什么呢?
“让你去跟他说,你搞这些玩意回来做什么!”
庭郁真的觉得……这都是在干嘛?为什么小妖怪会听完他的话不直接去找纪寒食,而是跑去妖集买了那么一大堆东西?
“这都是礼数!”夏长泽一本正经跟他争,“很重要的!”
庭郁:“……”
夏长泽有他的坚持。虽然或许妖族不在乎礼数,但他不能不在乎!
想他以前闹那么狠,不愿意给人家当小媳妇儿。寒食哥哥是月沼大妖怪哪能没有点威严?小媳妇难道是不愿意做就不做,愿意做就能做的啊?把别人当什么了?
肯定要赔礼的,聘礼嫁妆都得翻倍。所以他买了好多好多礼品,小阁楼整整装了一层。
只等良辰吉日,沐浴焚香,总之……很近了。
……
纪寒食本来还在忧愁。
特意去了趟妖集,买了小妖怪喜欢吃的水梨。想回去好好找他解释一下,可又担心自己笨,会错上加错。
哎……梨好沉。
大妖怪苦着脸,明明也没买多少。就这么点梨,估计小梨央都拎得动吧,他竟觉得吃力!
最近,真的快要是不行了吧……头发都剪得那么短了发梢还发白。刚才在妖集,都有妖怪向他推销染发的药草了。
哎……
等等,怎么回事,地面怎么在晃?
树也在晃了……
纪寒食一个没站稳,赶紧扶住路旁的树。只觉得浑身冷汗森森,力气像是被抽干了,继而眼前一黑,缓缓靠着树干坐了下来。
不慌,不慌。
他喃喃跟自己说,也不一定是大限将至。说不定只是受了风寒,他还不能死呢,他是真的没有拿小妖怪什么东西,起码在死掉之前……解开误会才好啊?
“寒食哥哥,不能睡在这,会着凉的!”
咦……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片刻,纪寒食忽然从那黑暗中醒来,又能看到东西了。
啊,是小妖怪。
其实,已经不是“小妖怪”了。
眼前的这张脸,其实是一张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脸庞,有着令人怦然心动青涩,混杂着魅惑的成熟。纪寒食呆呆看了一会儿,忽然很想笑,以为他想起了很久以前他小豆丁的模样。
能长成这样,是真不容易啊……以后说不定会再变样,可惜看不到了。
“小佑,我真没拿你东西。”
对方一僵,脸上微红,有些结巴:“我、我知道。”
“哦,”纪寒食点点头,“已经没事了吗?你东西找到了?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你那么生气?”
忽然,身子一重。
久违的怀抱,陌生又熟悉,几乎是战栗一样全身发颤。大妖怪赶紧整个僵着,不敢动,不敢喘气。
他这……是不是在做梦啊。
应该不是梦吧,如果是梦,小棉花糖应该还是小棉花糖。但是抱住他的已经不是了,好多骨头,呜,好硬啊!
可虽然被硌得快哭了,纪寒食还是感觉到了……满心的柔软。
“是我错了,”少年的声音,在耳边有些瓮瓮的,“寒食哥哥,对不起。”
纪寒食摇头,努力摇头。
没事的,没事的,太好了,误会解开了。而且他还抱了他,完全满足了,真的已经可以毫无遗憾地死掉了。
如果说,在这一刻纪寒食还有什么遗憾,那就是他对小妖怪的心还暂时回不到很久以前。
还回不到小妖怪想要的……他毫无邪念、只是单纯疼爱他的日子。
所以啊,小妖怪也真是傻,还肯这么心无芥蒂的抱他。
完全相信了他不会再要他当小媳妇,却不知道他其实还在偷偷地喜欢着他。
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么地喜欢他。
一直都跟庭郁说不难过,其实都是骗人的。
只是,难过着难过着,也就习惯了。逐渐学会了不靠近,习惯了远远地看着,也挺幸福的。
纪寒食深吸了一口气,抬起眼睛,看到头顶树叶青绿明黄,上面的青色的天空,又高又远——
偷偷伸出手,轻轻攀上小妖怪的背。
也许是最后一次了呢,偷偷多抱一下,不要紧的吧。
“咳,咳咳……呜。”
“寒食哥哥?”
“寒食哥哥!!!”
哎,怎么了?
纪寒食恍恍惚惚,眼睛里还是那一片很好看、很好看的天空。并不明白小妖怪的声音怎么突然那么惊恐,眼神又怎么突然那么震惊……
他不过是抱了他一下而已呀,又没有做别的,何况还是他先抱他的……
哎呀,血。
好多血。
纪寒食也愣住了,他好久都没有咳血了,而且,以前哪会咳那么多呀?
呜。
但是,纪寒食也没工夫再怨天尤人了,他赶紧、赶紧去看小妖怪的脸,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如果以后再也看不到他了,他想好好记住他的样子。
也许下辈子,他生得聪明一点、帅气一点。
那样,也许小佑会喜欢他,愿意做他的小媳妇儿……
也许……
一丝寒意,忽然而至。
纪寒食一个激灵,或许是死前的回光返照,他这一瞬竟比平日里更有了十二分的警醒。
视线,移向夏长泽身后,几乎是毛骨悚然。
他几乎是一瞬间爬起来。明明腿都没有力气了,头脑也嗡嗡作响,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的力量。
白狼太子……不是失血过多产生的幻觉?
“小佑,你走,快点!快点……快点走!”
他还有最后的力气,一把将夏长泽拽到身后。
白狼太子半张脸上多出了一道大大的疤痕,眼神一如既往凶煞犀利。
大概是看到眼前死对头吐血的惨状觉得很有趣,露出一抹狞笑,说了些什么,可惜纪寒食根本听不到。
他已经……听不到了。
好几年了,他还以为白狼死光了。原来并没有。
偏偏选这么个时候来报仇,他大意了。
好在,纪寒食这辈子也干过不少硬仗,便是听不到,便是看不见,也多少还能拖延一阵。
狼影袭来,血腥,撕裂。
纪寒食想起记得曾几何时,他也曾如此落入白狼的包围,也是这般浑身是血、厮杀只凭本能。
还记得那时,他是跟小狐狸在一起的,推着小狐狸快点跑,一千一万只希望小狐狸听话。
那小东西从来最不听话,只那一天却破天荒听了话,他很欣慰。
而小佑,以前最听话了。
……
不知过了多久,精疲力竭,再也站不住。
纪寒食最后的记忆,是似乎刚下了一场雨。
因为身下的泥土是潮湿的,而什么像是雨水一样的东西,也在不断、不断地,砸在他的脸颊、身上。
他努力地睁开眼睛,什么都看不到。
努力地想要听到些什么,什么也听不到。
好累,想睡。
虽然还有很多很多遗憾,但庭郁答应过替他照顾小娃娃。
画皮鬼王玄衍则是师父的朋友,听说很强悍,月沼托付给他,应该可以放心吧。
他总觉得,或许小佑此刻是在他身边的。
全身都好冷,只有指尖始终有一丝的温度。他想握回去,却提不起一点力气。
也不知道受伤了没有,要是能没事就太好了。
……小佑。
他最后想着,你以后要多去庭郁家吃饭,少喝酒。
别跟小狐狸似的,年纪轻轻就把胃弄坏了。
继续当一只自由自在的小妖怪,教大家习字、画画,教他们学琴。
庭郁答应我了,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你是我的宝贝,一定要健康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虽然更迟了,但好像达成了日万?
然鹅,日万太难,龟速作者挥挥爪。大妖怪的视角其实不怎么虐的,因为他很钝。
和某些心思细腻的人不一样。
包养(什么酒能壮阳来着,虚了的我需要干一整壶)鸣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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