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听到这儿,碾碾已经吃完了葱油饼。
“……还想吃。”
符厉:“嗯,没有了。”
碾碾只好苦兮兮去桌上摸碎渣,意犹未尽地抹进嘴里:“接着说哇,寒食哥哥究竟长的什么样子?妖王大人那么喜欢他,他肯定也很好看吧?”
最重要的是,碾碾清楚记得,可不止一两个人说过他长得“像”寒食大哥。
碾碾经常照镜子,觉得自己长得还是很可以的。
符厉:“其实……一般吧。”
碾碾:“……qaq”
“尾巴也没有、獠牙亦不明显,好在皮肤是古铜色,不然真的没救了。”
符厉这么说着,有些得意地露出自己蓬松的火红色大尾巴,炫耀地晃了晃。
……
在夏长泽曾经的想象中,这位不眠不休照顾了他那么久的寒食大哥,应该是一名高挑、俊雅、风华绝代的清秀男子。
……一身青衫、如瀑黑发,气质温润、优雅如玉。
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当年父皇身边,就有个擅书法的近臣身上是他这般的兰草香。
那近臣高居朝中二品,两个儿子也入阁为官,兄弟俩皆是青年俊才。夏长泽几次路过见到他们下朝回家,父子三人扶笛执扇谈笑风生,典型的兄友弟恭、父慈子孝、亲密无间。
像那样的温柔的父亲和友善的兄长,夏长泽都没有。
以至于根深蒂固地在小小的心里,这世间一切待人和善的慈父、兄长们,应该都是长成那般清秀温雅的样子的。
却没想到,这位纪大哥吧,生得该怎么说呢?
十分的……
呃,异域风情?
首先,气质全非夏长泽想象中的文质彬彬、儒雅翩然。什么一袭青衫温润如玉一概全无,却分明是那种习武之人的高挑俊朗、脊梁挺拔,看起来很有种爽朗不羁的利落。
但,这倒也没什么了。
文臣是风雅无比,但武将亦精神飒爽,夏长泽很快就接受了这样的事实。只是……为何,竟还生得一身的古铜色的皮肤?
……
眼前,纪寒食身段是典型常年练武之人的宽肩窄臀,未着长衫,身上是一身利落的玄色窄袖劲装。腰间系一条粗绳腰带,更衬得腰线紧实。
类似的玄衣,夏长泽不是没见过,可纪寒食这身玄衣,却不知为何用了五色的绳纹了个边。
像这样的绳子纹边……小太子在云锦多年饱读诗书也算见多识广,却从来闻所未闻。
再望向纪寒食的头发,乍一看是随意披散下来的,稍显不羁的凌乱,倒和云锦寻常男子的装束没什么太大不同。
但仔细看去,长发的发尾处却散乱落拓地用绳松松扎了起来,垂垂地编成了一只坠着、蓬松的大尾巴。混着一些粗编的五色绳饰,和玄衣的纹边的绳一模一样。
“……”这肤色,这绳。
就很让云锦小太子不解了。
因为据他所知,整个天土会用绳编进头发的,好像就只有大漠以北远辽那帮马背上的那群蛮夷。
所以难道,他这是流落出了云锦,被救到了隔着滔天大漠的远辽?
可是,就算在远辽,也从未听说有哪位仙灵是生成古铜色的皮肤啊?
再仔细看去,几缕没扎起来的碎发蹭在纪寒食棱角分明的脸颊和耳角,隐约能瞧见他耳尖稍锐,一颗绿色的耳坠在下面一晃一晃,很是耀眼。
这坠子……
那枚松绿色的坠子分外眼熟,夏长泽脑中忽而闪过清晰一幕——那夜,那个噩梦,鬼魅般的森林里有人在追他,耳畔就荡悠着这样一颗萤石……
而他分明记得,戴着萤石的男人,眼睛在夜里如虎豹般盈盈雪亮!
什么人的眼睛会如虎豹一般?
他忽而就记起曾经读过古籍上的一句话——“下界妖族之目,林间夜狩时如雪锃亮”!
但是,下界……
妖族?
不会吧!
夏长泽悚然环顾四周,只见所处的房子四壁皆用竹子拼成,头顶是竹丝的帐,竹壁漏进来些明亮的日光,的确是他未醒时想的那样透风透亮。
整间房子里陈设都很简单,不过是些竹木削的桌子、箱子而已,墙上还挂着应当是狩猎用的竹弓、劳作的竹铲和蓑衣斗笠,式样都很简单粗糙。
当然没有他云锦宫的霞光幔帐,没有金银烛台和水晶地砖,亦没有半分繁复的雕花蚀刻。
但,夏长泽默默觉得,倘若说这里是天土的一处寻常百姓家里的陈设,倒也似乎并无什么不合常情?
妖族……也太远了,不可能的吧?
嗯,赶紧、赶紧再想想,书上还说妖族什么?
对、对了……“妖气冲天”!
整间竹屋中,自始至终飘荡着一股淡淡的、微不可闻花草妖异的甜。
因为这气息和仙气很像,夏长泽本来还以为是点了安神熏香。
但刚才环顾看过屋内,这屋里并没有燃点熏香,那股甜甜的味儿如今看来,倒像是从纪寒食身上传来的一般。
难道说,这便是所谓妖气?
……
夏长泽着实不认得妖气。
虽然在天界云锦,也并非没有妖族居住。早在几百年前,连通上下两界的“方业神木”还未被砍断时,也曾有一些修成正果、飞升为仙妖类选在云锦长居。
可是飞升后的妖就没妖气了,导致夏长泽无法断定此刻的那浅浅香味究竟是什么。眼下,也就只能紧盯着纪寒食的脸,继续暗暗对着书上写的……
“下界肤暗、獠牙,纹面,生鳞,长尾者是为妖。”
可是,若说獠牙,纹面,生鳞,长尾这些……这位纪大哥好像也都没有啊?
那两颗不算尖的虎牙,难道能算是獠牙吗?
太勉强了吧,若不是尚算有这古铜色的皮肤……
“师父,这孩子啊~心里在偷偷说您黑呢。”
忽然,一个陌生的声音忽然传来,夏长泽一惊。
“!”是谁?
他全然未曾想过屋内竟还有其他人,愕然望过去。
……
养伤的日子里,夏长泽眼不能看、手不能动,因而对声音十分敏感。
纪寒食的脚步声,他已经无比熟悉。除此之外,夏长泽亦早熟透了每隔几日就会照例过来望闻问切一番的那个叫做“筵晟”的半吊子毛脚郎中的破锣嗓子。
再偶尔,一个叫千化的声音很好听的小姐姐也会过来送这送那。
但这声音,却不是他曾经熟悉的。
循着声音望去,一个模样清清冷冷的青衣少年正抱着个药盒子立在门旁墙角。微微勾着唇,一双狭长的眼睛瞧着他,眸中隐隐青光。
“……”是谁?
什么时候来的?
又是怎么进来的,他为何不曾听到半点声音?
墙角的那位青衣少年,倒是生得非常漂亮。
整个儿长身玉立,一头墨发高高扎起,束着的青琉璃发冠连着额间着一条玉带,一双细长凤目明眸流光溢彩。如此模样,就算放在云锦宫中,也绝不比大多神子仙孙逊色,还很有几分夏长泽之前想象中的仙姿玉质、儒雅风情。
只是,那流光双瞳之中却分明得见森森寒意。
仿若不带一丝感情般,直看得与之对视的夏长泽遍体生寒。
云锦小太子有那么片刻的疑惑。
继而恍然,这这透心冷意,这重瞳青光的征兆,莫不是——读心术么?!
夏长泽想及此处,火速避开那人视线。
再抬起眼时,眸中已闪现隐隐金红凶光,席卷而出直直将那幽幽而至的青瞳狠狠一推,推得青衣少年一个趔趄。
结果,青衣少年只在堪堪站稳之后翻了个白眼:“脾气真不好,你之前又没说不准读~”
“……”夏长泽这边稍遭法力反噬,额间亦落了些冷汗,抬眼直瞪那少年。
什么叫“没说不准读”?!
读心术,乃是众所周知,娘胎所带的异禀天赋。
书上说了,先天所带之人不到万一。而天然习得读心术之人,打小都应该被父母谆谆教诲过千百遍,被不得擅读别人心思才是。
结果这人……不但擅自读了,还把读到的东西大咧咧说出来?竟尚有颜面好整以暇振振有词!
难道还不知道“非礼勿视”吗?
以前,夏长泽总碍于太子身份,就算心里不喜某人,也得藏着掖着压着不表。
可如今劫后余生,早已不拘于当年的谨慎,凭着几分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也总算得以露出些许不羁的少年心性。
当下,只与那青衣少年隔空互瞪,雷云相撞、波流暗涌。
“呃,小不点你适才……当真说我黑?”
大概只剩下纪寒食一人,全然没觉察到剑拔弩张的气氛。
剑眉微蹙,带了些浅浅的疑惑。
夏长泽立马心急。
他活了那么大,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人肯对他好,最怕的便是自己一不小心做错事、说错话被讨厌。
刚着急上火、欲开口试图解释,就又听纪寒食喃喃道:“嗯,确实是不白,要是还白那可得了?我再怎么说,也总得有一样能拿得出手吧。”
夏长泽有些茫然。
他没太听懂那人在说啥,只奇怪为何……他非但没生气,还好像有点沾沾自喜的样子。
何止沾沾自喜——就见纪寒食低下头,自顾自晃了晃一双古铜色的胳膊,突然露出阳光灿烂的笑意,笑得风调雨顺,就差头顶上直接长出一朵摇曳小花来!
“~~~”纪寒食确实开心。
身为妖,尤其是身为一只强大的妖,还是堂堂的月沼老大哥,他一直遗憾自己长得不够威武霸气。
既没生有好看的尾巴,亦没长出威武的獠牙,全身不见半点鳞片白骨,眼睛也只有在夜里才能变成豹子一般的金色。
比起每日都会千变万化的千化,头顶上能生出竹子的筵晟,有着招人羡慕的五彩大尾巴的雉羽他们……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好在皮肤总归是生成了月下丝滑漂亮的古铜色,这是他最大的骄傲。
一醒来便说他黑,小不点还真会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