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声响起,先是威尔士亲王和亲王夫人领舞,随后宾客们纷纷下场,排成庞大的舞会阵容开始相互行礼。
卫东鋆和浮霜没有动,两人就坐在大厅角落最佳的观赏位置,饶有兴趣的观看众人的表演。
通常一整晚的舞会,不可能每首曲子都有舞伴,也没人能连续不断的跳一整晚不停,但首支舞便做壁上观的还是极少见的,不过鉴于那两位是神秘的东方客人,包括威尔士亲王在内的在场者都表示理解,不少好事之徒便抽准舞蹈旋转和交错的空隙,开始询问起队列中的白羽。
“那位美丽绝伦的夫人可会跳立冬双人舞?”一位男人用火辣辣的眼神扫视了一番角落,冲白羽问道。
“这你就要问问她自己了,不过首先我建议你先得学会天朝语。”白羽不痛不痒的道。
“哦!亲爱的白,如果方便的话,能否请你将我介绍给贵国的亲王殿下?”对面交错而过的公爵千金双颊泛红,眼神热烈的道。
“亲爱的玛利亚,我劝你还是打消这念头吧,要知道在我们天朝,可不是所有男人都有我这样的好脾气,向你透露个消息,我们那位亲王阁下可是真正的沙场悍将,他手中斩下的头颅恐怕比你这辈子见过的还多,现在你还有兴趣与他攀谈一二吗?”
虽然白羽尽力的替卫东鋆和浮霜阻挡狂蜂浪蝶,但仍旧有几只漏网的家伙不顾生死的飞到了卫东鋆和浮霜的面前。
浮霜正心情愉悦的品着香槟酒,观赏满屋子的舞蹈,与英国人亲自下舞池跳舞娱乐不同,天朝人通常都是含蓄的坐在席间观赏舞者跳舞,因此此时倒是两相得宜,跳舞的跳的开心,观舞的观的乐呵。
然而第一曲舞散场之后,立刻有三四名贵族青年奔至两人面前,无视卫东鋆的脸色,冲浮霜道:“尊贵的夫人,您的眼睛就像黑曜石一般闪亮,瞬间便俘虏了我的心,令我几乎透不过气来。”
“您神秘的气质就好似午夜的蔷薇,暗香浮动撩人心魂,如果有幸,我能否邀请您跳第二只舞?”
“如果可以的话,第三只舞您务必和我一起跳好吗?我相信亲王阁下一定不介意我借走夫人片刻的。”
几个人叽叽喳喳的鸡同鸭讲,卫东鋆和浮霜自然是一句都听不懂,他们身后的董婉珠也没有‘好心’道替这几个不要命的家伙翻译。可语言不通,并不代表无法意会,卫东鋆从这几个家伙脸上已然看到了贪婪的神情。
有么有搞错?原本对于欧洲裸露的服饰他就已经十分看不惯了,虽然霜霜的裙子用蕾丝掩盖到了脖子,但两条胳膊还是露了半拉出来!现在这些个男人凑这么近做什么?难道白羽没有说清楚吗?是亲王和亲王夫人!最重要的是夫人二字!欧洲的男人竟然还敢当着他的面调戏他的夫人?!
这些家伙都应该拖出去斩了!!
话说西方对于别人夫人的奉承,只要不出格,通常都被视为礼貌和褒奖,而倒霉的是在天朝,这显然都属于登徒子的行事范畴。
于是,这几个倒霉催的家伙悲剧了。卫东鋆抬手弹开了佩剑的弹簧,长剑微微出窍,冷森森的道:“你们是嫌命长了?”
虽然没事先补习过天朝语,可几名登徒子在这一刻突然就无师自通了!强烈的杀气迎面袭来,令他们后脖子的汗毛瞬间树立了起来!
绅士们佩剑多半都是装饰用的,即便拔出来也是细细的那种好不好,有谁一开槽便来一个五指宽这么粗的?!!就算是一言不合要决斗,也得先将手套摘下来甩对方脸上,然后约定时间地点公证人和武器方式等等好不好?有这样说话说的好好的就拔剑的吗?况且不过是跳一支舞啊!摔!
幸而浮霜伸手按住了卫东鋆,并冲着董婉珠使了个眼色。
董婉珠露着丰润的胸脯,摇曳身姿的走上前,道:“绅士们,都散了吧,你们在此地并不受欢迎。”
之前的威逼,加上此刻下台阶的话,令几位倒霉催的瞬间放弃了邀舞,他们纷纷找了理由告退了,在旁人眼里只留下东方人不识好歹,绅士们不予计较谦逊退场的形象。
卫东鋆自然是不管他们的面子问题的,他不高兴的冲浮霜道:“没意思的很,我们回去吧?”
“好的,我也只是好奇而已,见识过就可以了。”浮霜从善如流的道。
于是威尔士亲王舞会上迥然出现了首曲曲目刚刚结束就离席的客人,白羽窘迫的耸耸肩,冲着威尔士亲王再次以大忽悠的方式开始道歉。
回去的路上,两人坐在马车里,卫东鋆搂住浮霜亲了一口,道:“我们的第三站是哪里?”
浮霜往后挪了挪,拉开了些距离,虽然此刻只有他们两在马车里,但马车又不隔音,她可不像卫东鋆那般的厚脸皮。
“普鲁士,那个新崛起的国家,我很想去亲眼看一看。”
“法兰西势必会自取灭亡,不足为惧;英格兰是我们的手下败将,即便他们已经是欧洲最先进的国家,可在亚洲仍旧占不到便宜;而一个刚刚立国还不足五十年的普鲁士,究竟有什么让你觉得好奇的?”卫东鋆道,“我瞧着欧洲不是个好地方,贫穷、混乱、肮脏……民众连肚子都填不饱,贵族却夜夜笙歌,这样的世界又哪里配做我们天朝的敌人?”
“永远不要小看任何人、任何国家。”浮霜柔声道,“你一直是胜利者,这固然是好事,但胜利不可避免的令你变得自负。每一个国家都在不断的变化,或好或坏,或进步,或倒退,即便现在他们不及我们甚远,但将来却很难说,我们要时刻保持警惕。”
“好吧,好吧,你想去就去吧。反正也是最后一站了。”卫东鋆有些不悦的道。
十天之后,卫东鋆和浮霜在普鲁士背部的港口城市登陆,此时的普鲁士还仅仅是个地域狭长的小国,虽然之前的战争中,他与英国联盟对抗法国、奥地利和荷兰三大巨头,并获得了胜利。但谁都知道胜利的原因并非其实力强悍,而是由于荷兰和法国的海外补给线被英国海军阻断,以至于国内经济崩塌,社会矛盾激烈,不得不退出战局。
普鲁士在八年战争中一贫如洗,为了取得这场旷日时久的战争的胜利,普鲁士的皇帝陛下将百分之八十的国税全都投资到军队建设中,如今战争结束了,国内民生潦倒、经济体系也完全崩塌,如果说当下的法兰西是全国平民穷困潦倒的话,那普鲁士就是贵族和平民一样穷困潦倒。
浮霜登上港口,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破败的景象。帝国最大的对外港口并没有数量众多的海船,恰恰相反,孤零零的几艘帆船停靠在岸边,水手和渔民一样无精打采,看不到多少商人的踪迹,只有几名富贵人家的女佣蹲在码头边零星的几个摊位上挑选鱼虾。
远处看不见高耸的钟楼和建筑,只有破败的土木结构的二层小楼。来往行人脸上也有种麻木的神情,看得出生活已经耗尽了他们所有的精力,周遭的一切都已经无法引起他们的注意。
由于白家商会在此地没有分店,浮霜等人照旧住进了白羽安排好的旅社。号称全城最好的旅社,竟然比马赛的旅社要低不止一个档次。
董婉珠一次性的付清了数百人五天的房资,令老板激动的差点厥过去!这么大的生意他已经十多年都没有碰到过了,上帝保佑!真是遇到了贵人!
旅店老板朝东方贵客的脸上扫视了一圈,压低嗓门对董婉珠道:“客人既然来了本店,本店就要对你们负起责任。这两天城里恐怕不是很太平,客人们若是出门,还请三五成群的结伴而行,晚上则千万紧闭房门,不要出去。”
董婉珠见他说话鬼祟,忍不住又掏出了一小块金子,在老板眼前晃了两晃:“还请说明白些。”
那老板吞了吞口水,伸手抓过金子,塞到嘴里咬了一下,确信是真家伙之后,方才咧嘴笑道:“不是小的不说清楚,有些话是不能说的。反正若是贵客不放心,就干脆买些圣象佩戴在脖子上,以策安全。”说着便掏出了一些基督受难的吊坠来。
董婉珠眼神一动,谢绝了老板,慌忙奔上楼,来到浮霜的房门口。
她敲了敲门,听到里面稀稀疏疏的声音过后,方才传出卫东鋆的说话:“进来。”
董婉珠进了屋,甚至没顾上行礼,便冲着浮霜道:“殿下,奴婢觉得还是趁早离开普鲁士吧,我们来的不是时候。”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浮霜闻言挑起了眉头。
董婉珠便将方才旅店老板的话重复了一遍,最后下结论道:“……若是奴婢没弄错的话,这便是要发生大清洗的前兆了。”
“大清洗?”浮霜转脸与卫东鋆对视了一眼,接着问道,“什么大清洗?”
董婉珠深吸口气,仿佛即将说出的词令她骨子里都感到畏惧。
“宗教战争!陛下!清洗所有的异教徒,所以此刻我们若不撤离,说不得便会被卷入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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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午夜,除了巷口的狗叫,几乎连风的声音都没有。
当教堂的钟声响起时,却仿佛预示着某种危险的开始。
整个城市被钟声唤醒,东西南北,不同的街道,不同的房间里涌出高举着火把的人群,他们的叫嚣声打破了黑夜的寂静,他们沿着道路闯进一户户人家,随后将其中的部分人从家中拖拽出来,当街杀死!
措不及防的教士们从教堂里刚奔出来,便被埋伏好的人群用长矛团团围住,他们高呼着上帝的名字,挣扎着双手被刺倒于地,尸体垒着尸体,血流成河。
浮霜被喧嚣声从梦中惊醒,抬眼却看见卫东鋆早已手持长剑,端坐在床畔。
“嘘……嘘……没事,你放心的睡下,会没事的。”他柔声安抚她道。
屋外传来了惨叫和枪声,浮霜又哪里能继续睡下去?她起身快步奔到窗口,小心的拉开一条缝隙。
楼下的大街上,贵族拿着火枪骑着马,后面跟随着众多高举火把的人,不断的有人被从屋里揪出来,尸体堆满了路的两旁。
飚如泉涌的血柱,浓重的血腥味,浮霜胃部一阵痉挛,倒退了半步,被卫东鋆一把搂在了怀里。
“不要看,与我们无关。”
“我……是不是错了……三天前我若听从董婉珠的话……”浮霜闭着眼睛,将头埋在卫东鋆的胸口。她见识过战场厮杀,见识过阴谋暗杀,却还是头一回见到如同游戏般的杀戮。
就像是在狩猎,那些贵族们纵马而过,在哭叫祈求声中放声大笑。
“我们走不走,事情都会发生,现在我们看到的却是最真实的普鲁士。”卫东鋆的声音十分镇定,他摸着浮霜的后背安抚道,“你放心,他们进不来,武器装备上他们远不如我们,更何况我们的帝王号就在港口十海里之外。”
“可是……我们只有几百人。”
“只要有我在,你会很安全。”卫东鋆的话令浮霜的心跳逐渐恢复了平静,大清洗,就像董婉珠所说,这是宗教对宗教的战争,与他们毫无关系,虽然不忍,但她也没有兴趣贸然介入。
这是这样的普鲁士,却令浮霜心底隐隐发寒。
惨叫和枪声持续了整整一夜,却如同卫东鋆所说,根本没有人闯进他们所住的旅社。就仿佛知道这里住着的是一群来自天朝的外客,与敌对双方没有丝毫关系的人。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亮天际之时,外面的战斗已经结束了,血腥味还未散去,却已经开始有‘清道夫’拖拽着一具具尸体,拔出他们身上东西包括衣服。
一个夜晚,数千条性命结束的夜晚,普鲁士的新教徒对天主教徒的大清洗却刚刚开始,接下来的一个多月,一处蔓延一处,数万天主教教士和教徒,都将丧失性命。
“权利,无论打着什么样的名义,终究是权利和权利的斗争。”站在回程的海船上,卫东鋆冲浮霜说道,“普鲁士的敌人奥地利是天主教最忠实的拥护者,普鲁士若想收复整个德意志民族,则必须摆脱罗马教皇的控制,将奥地利的天主教彻底压下去。所以所谓的宗教清洗,说道最后终究还是权力的战争。”
“可见他们为了权力和利益,连本国人都可以杀。”浮霜深吸口气,“这样的对手令人毛骨悚然,即便他刚刚立国不到五十年,即便他此刻还很平穷落后,但我们却不能小瞧他。”
“是啊,我懂你的意思。”卫东鋆搂住浮霜的腰,柔声低语道,“你一直坚持欧洲之行,其实只是想让我看看,整个天下还很大,虽然当前亚洲已经被我们拥有了,但敌人仍旧无处不在。”
浮霜笑了,只要卫东鋆明白,便足够了。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无论当前是否是最强大的,都必须有种危急感,只有外在的刺激和威胁,才能促进他不断成长。
天下,何其广阔,又何其危险。
(全剧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