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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结局

天方魔谭 江南烟酒生 13992 2024-11-17 17:13

  天朝开元五十一年,天劫降临,天降大雪数月不休。顶点 23S.更新最快

  邪魔入侵南国,生灵涂炭。

  以天院为首的修道人士南下伐魔,正当他们厉兵秣马,做好与邪魔血拼的打算时,却愕然地发现散步整个南方大陆的邪魔如同潮水般退去了,不出三日便再也寻不到一个邪魔的踪影。

  那日萧然与邪魔一族的圣女纵身跳下苍离山,每人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两人第二日才重现在众人面前。

  萧然当着天下修士的面,执意要放邪魔们离去,众人不允。

  另众人惊诧万分的是,萧然不知有何奇遇,竟然修为大增,连天院大师兄莫千离竟也不是他的一合之敌。

  最终,在萧然的阻拦下,邪魔从容而去,消失在人间。

  天劫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平定了,然而,天下却纷乱了。

  就在天劫初定之时,幽云与天朝这两个天下最大的国度,互为世仇的国度,开始了全面战争。

  双方共有三百万军队投入战场,天朝最北方的明水郡为主战场,战斗历时弥月,尸骨成山,血流成河。作为两国的分界线,明水河尽成血色,不复清澈。

  然则,不仅仅是天朝与幽云,天下一百多个大小国度都纷乱了,烽烟四起,每天都有小国被吞并,每天都有诸侯争战,也有草根领袖揭竿而起。

  到处都有战乱,到处都可见天院弟子的白衣身影,他们不参与战争,只是手执道旗,超度英烈的亡魂。

  便在这时,一道惊天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世间:

  醉翁的唯一传人,天下仅存的一名玄师,在伐魔中大放异彩的天朝一等公萧然,竟是幽云国的三皇子。

  这道消息便如六月旱天雷,炸响世间。

  谁都知道萧然如今在天下是怎样的分量,他是天朝皇帝李勋最看重的宠臣,是拥有滔天本事的玄师,然而,幽云与天朝正战得如火如荼,在这关键时刻,萧然将何去何处?

  从萧然在伐魔中展现的力量来看,谁都不会怀疑,萧然的倾向,将会深深地影响到两国的战局。

  燕京城里,李勋得知这一消息时,他正在小白的陪伴下,凝着眉头于御花园中赏花。

  大雪经月未止,御花园中此时已无花可赏。

  听着小白在耳畔低声诉说,正欲摘下最后一支春花的李勋止住了伸出的手。

  小白分明地看到这位君王的手在颤抖,这只执掌天朝的手在颤抖。天子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更是苍白了几分,仿若瞬间老了十岁。

  “这……这便是天意么……”

  李勋双目里的神光更显暗淡,他的声音开始颤抖:“朕早该想到,他不是凡人。一年前,他遭到了天罗的刺杀,再结合那次幽云传来的政变秘闻,我早该想到是他了……”

  小白面露沉思之色,道:“萧然此人极重情义,想必此刻他也很痛苦吧,陛下对他宠爱有加,想来他不会当那白眼狼的。”

  李勋苦笑:“再如何宠爱,又如何敌得过血脉的归属?正是知晓他重情义,对那血脉才看得更重呐……纵然他不偏袒任何一方,但我们终究失去了他,在这紧张的时刻,他是何其重要啊。呵呵……一等公,这是讽刺么?”

  皇帝举目四望,似要将这巍巍皇城尽数纳入眼里:“这李氏的江山,怕是保不住喽。”

  他的声音说不出的落寞。

  便在这时,御花园外忽而传来了暴喝声,其中隐约夹杂着兵刃相击之声。

  李勋凝眉望去,只见一名浑身浴血的兵士不顾一切地奔来,只见他一身甲胄破烂不堪,脸上挂着悲痛的神色。

  小白的手抬起来,将李勋护住,正欲发话,却被李勋止住了。

  皇帝踉跄地往前走了几步,似是迎接那名兵士,不待他靠近,便颤声问道:“前线……出事了么?”李勋认得这名兵士,这是他的一名亲信,他知晓,若不是有重大事情,这名兵士决计不会带刀闯进这御花园来。

  那兵士在离李勋一丈之远便重重地跪了下去,双手抱拳,连见礼都省了,直直地沉声道:“陛下,小……小将军他……阵亡了……”

  李勋身子一颤,摇摇欲坠,小白赶忙从身侧扶住了自己的主子,他能感觉到,皇帝将所有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了。

  李勋感到一阵昏聩,他咬了下舌尖,努力让自己清醒着。他看着身下一脸悲痛和虚弱之色的兵士,声音苍白如纸:“他……他是如何死的?”

  那兵士面色虚弱之极,似乎随时都会倒下,他咬了咬牙,愤然道:“当时小将军正率领我们在天门关抗敌,中了埋伏,敌寇足有二十万之众,十倍于我军,小将军摔着燕然卫拼死抵抗,为援军到来拖延时间。就在我们欲要崩溃之际,萧然萧公忽然出现在战场上,他的加入使得我军士气大振,又将敌寇逼退了几分……”

  说到此处,兵士明显感觉到皇帝的神色狠狠地颤动了一下,欲要说什么,只是他此刻全凭一抹意志支撑着,若不一气说完,怕是再也没机会说了。

  于是,他继续道:“萧公威势无双,他的加入使得我们又撑了一个时辰,奈何敌人如潮水,无穷无尽。便在这时,徐千伦将军带着五万镇北军出现在一侧山岭上,与我军成互成犄角,夹着敌军。”

  兵士忽而面露悲愤之色:“不料……不料他们不旦趁势灭敌,却将近百架威力无俦的破城弩对准了萧公的后背。萧公正在奋勇杀敌,不曾料想祸起萧墙,当近百支足以穿透城墙的弩箭密集地朝他射去时,他正一刀砍下一名敌军将领的头颅。而一侧的小将军看到了这一幕,他奋力一跃,跃到了萧公身后,将漫天强弩尽数拦下。除却射空的和被他格开的弩箭,他的身上足足扎了十三支弩箭,支支……透体……”

  眼眶里淌出滚滚热泪,这名浑身浴血而不皱眉的铁血硬汉此刻泪流满面,他咬着牙:“徐千伦见没杀死萧公,便大声呼喊,说萧公实为幽云三皇子,是我们不共戴天的仇敌……”

  “这时,萧公抱起了小将军的遗体,身形一闪而逝,他的声音飘荡在战场上。他说:‘我身归幽云,心系天朝’。”

  兵士面色涨红,似是回光返照,他深深地看了李勋一眼:“陛下,不管萧公身世如何,他的心在天朝。我担心徐千伦封锁消息,冒死闯了出来,将真实情况告知陛下……只求……只求陛下……相信……萧……公——”

  从牙缝里挤出最后一个字,身披甲胄的兵士如山岳轰然倒下,倒在李勋的身前。

  李勋的身子摇摇欲坠,若不是一旁的小白搀扶着,怕是会如这名兵士一般轰然倾倒。他抬头看着天,却止不住滚滚浊泪的流淌。

  天命之年的九五之尊,这一刻宛若耄耋老翁,他的脸上老泪纵横,他的声音悲怆,似要震破苍穹:“闯儿,父皇……父皇对不住你啊……”

  天子的巍巍之躯倾倒在小白的怀中,小白一脸惊慌,抱着李勋身形飘忽而去。

  他尖锐而仓急的声音回荡在御花园中:“御医!快传御医!”

  ……

  数日之后,燕京城北。

  宛如一个血人的萧然抱着李闯的身体,仿若行尸走肉一般,踽踽独行在宽阔的官道上。夕阳照在他的身上,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不……是两道影子。

  怀中,李闯那头枯草般的乱发被鲜血染成了殷红的血色,他那刚毅的脸上也为鲜血所掩,干涸的血痂下,萧然知道那张脸上的神色很安详。

  他这身精钢所铸的甲胄上满是斑驳的痕迹,不知承受了多少刀剑,只是,这些与他双肩上、胸膛处、腹部、腿上那十三个幽幽的血洞相比,便算不得什么了。

  萧然知道,这些血洞原本是要出现在自己身上的,只是,这个平日里闷声不吭的石头一个人承受了。这几天来,他身上的血大概流干了,血洞里再也淌不出一丝鲜血,透过结痂的伤洞,萧然可以看到李闯的脏腑,一片酱紫。他胸膛上的血洞最大,触目惊心,萧然看到了那颗心脏。

  只是,它再也不会跳动了。

  看着那张满是血污的脸,那张从来都没有多少表情,以后也再不会有表情的脸,萧然感到鼻子有些发酸。蓦然地,他想起了第一次见石头时的场景,那面如磐石,发如秋草的少年,不可一世地指着自己,说:“将军说,你既为理院教习,也算是半个燕村的人。燕村从来没有出尔反尔的道理,所以,你只能嫁给那小子。”

  呵,多么有气势呀,怎么就这么没了呢……

  “石头,我这一生,没什么朋友,没什么兄弟,你是一个。你这小子总不爱说话,这下遂了你的心意,你再也不要说话了。”

  “你知道么?每当我看到你一副牛气哄哄,不发一言的样子时,我是多么想踹你几脚啊。不过,那次你帮忙教训藏空那个和尚时,闷声不响,一拳拳砸过去,我真的很爽啊。你丫帮了我那么多次,我都还没来得及还你的人情呢,你知道,我这人最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了。”

  “你小子就这么死了……都还没来得及做兄弟呢……嗯,我们早就是兄弟了……”

  萧然抬起头来,不再看怀中的血肉模糊的少年,而是举目望着皇城的方向,他麻木地行走着,感觉到双颊有滚烫的液体在流淌,流进了嘴角,很咸。

  “石头,咱们回家了,你放心……我会让很多人,很多很多人,给你……陪……葬!”

  萧然就这么一路跟李闯说着话,也不管他能不能听见,石头平日就很少说话,所以哪怕是自言自语,萧然也会觉得这小子还没死,他在听自己说,只是不说话。

  不知不觉,便到了北城脚下。

  抬头望去,城墙上人头耸动,城门处把守着重兵,人数比往日里多了很多很多。而且,承担守门之责的人不再是普通的城卫军,而是皇城的……近卫军?

  平日里熙攘的城门口此时没有一名路人,周遭弥漫着一股肃杀的气氛。

  京中,不太平啊。

  萧然却是对此视若未见一般,脚步不曾停滞,继续朝前走去。

  “什么人,站住!近日燕京禁言,任何人不得入内!”

  听得那守城将领从城楼上传来的暴喝声,萧然抬起头,只看了他一眼,一眼之后便收回了目光。

  离着城墙十多丈的距离,那将领凝起目光,终于看清了那名少年的脸,这一看之下,他险些从城头摔了下去。

  “是萧公!”

  若是平日里,他定然会毫不犹豫地亲自下城迎接萧然,只是如今陛下病危,两位皇子夺嫡,京城动荡不堪,而且萧然身世的传言早已在燕京传开,自己的主子特地嘱咐了,见到萧然便就地格杀。他纵然心中崇拜萧然,却也不敢抗命。

  稍稍迟滞片刻,只听铿然一声,他蓦然拔出了腰间配刀,大喝道:“是幽云的贼子,杀无赦!”

  哗!

  守在城门口的数百名全副武装的近卫军纷纷拔出佩刀,吆喝着向萧然冲来。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畏惧的神色,只是军令如山,他们不得不从。

  萧然蹙着眉头,看着杀气腾腾兵士,心中叹息,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抱着李闯,继续朝前走去。

  一柄血色弯刀悄无声息地从他左边腰侧旋舞而出,宛如一道血色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前方飞舞了一圈,又从右侧飞了回来,归入刀鞘。

  足足过了片刻——

  “啊!”

  惨呼声四起!

  萧然抱着李闯,步履沉重地继续前行,一蓬蓬鲜血喷洒到他身上,热乎乎的,殷红殷红。一个个兵士捂着喉咙,轰然倒地,纷纷瞪着眼睛,死不瞑目。

  城头的将领似是这时才反应过来,他惊呼一声,一边带着城头上的兵士从石梯口往下奔去,一边大声呼喊:“拦住他,拦住他!”

  没有任何人能阻挡萧然的脚步,那些蜂拥而至的兵士甚至都来不及吆喝,就陆续地步了先前那些人的后尘。

  一条红得妖冶的血路从北城门口,沿着燕京大道,一直蔓延到了皇城。

  后世有诗人为今日之事写了一首诗:

  “君子死知己,

  提刀入燕京。

  雪寒催人命,

  十里不留行。”

  ……

  柳叶街,徐元帅府。

  往日里庄严肃穆的元帅府,今日却是门庭紧闭,宅内哭喊声一片,喧嚣如闹市。

  徐家三百八十口人丁全部聚集在前院里,老弱妇孺们哭喊着,仆人们手里执着诸如锄头斧子之类一切可以当做兵器的物事,面露恐慌之色。

  “都别哭了!”

  徐远山终究是老了,尤其是在这非常时刻,他往日里的威势也弱了许多,尽管努力地掩饰着,但作为他的孙子,徐百伦依然从爷爷的眼中觅到了一丝慌乱。

  徐百伦紧蹙着眉头,看了看周遭并未镇静多少的家人奴仆,在徐远山的身边道:“爷爷,萧然的名声太胜了……”

  看着自己体态威武的长孙,徐远山心中安定了稍许,他哼了一声,道:“无论怎样,他也只是一个人而已。如今燕京城已容不下他,他就是一头丧家之犬,指不准如今已经伏诛了。”

  “但愿——”

  徐百伦一句话未说完,一名家仆身形慌乱地从大门处奔了过来,由于奔得太急,他不小心摔落在地,就那般滚爬着朝他走来。

  “萧,萧然,杀,杀过来了——”

  这名家仆的哭报声便如投入油锅的火把,将徐家众人的恐慌点燃了,原本喧嚣天院登时响起了一道道尖叫。在死亡的恐惧下,有人再也按耐不住,就要四散而逃。

  铮!

  徐远山从孙子的腰侧拔出一把明晃晃的长刀,暴喝一声,一刀劈了一名家丁的头颅。他的这一举动倒是见效了,所有哭闹的人都安静了下来,一个个脸色惨白地看着那道冲天而起的血泉,还有那滚出老远的大好头颅。

  “慌什么!”

  “柳叶街口还有五千御林军守着,萧然不是神,谅他也不能活着来到我徐府。都给我肃静,谁再吵再逃——”徐远山枯槁的手握着滴血长刀,遥指着那个头颅,怒道,“这便是下场!”

  看着徐远山手中的血刃,听着他的话,徐家众人再没有人敢作声,虽说徐远山的话让他们安定了些,但这群人依然时不时地看看门口,生怕萧然突然出现。

  然而,怕什么便来什么。

  “徐元帅好大的威风啊,真真是老当益壮,朝廷不派你前去北抗幽云真是莫大的损失啊。”

  一道淡淡的声音忽而在庭院里萦绕,伴随着这道声音出现的,是一名浑身尽染鲜血的少年。少年执着一柄泛着寒气的弯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两个酒窝若隐若现。

  徐家人脸色苍白,目瞪口呆地看着忽然从空气中显出身形的萧然,一个个吓傻了,庭院里登时落针可闻。徐远山没有想到,他方才的话音还未落,萧然便到了自家庭院。

  看着一群木偶般的徐家人,萧然将目光落在徐远山身上,嘴角微扬,讥道:“徐远山啊徐远山,你真是愚蠢之极,明明知晓我要来,还不遣散家丁,反而将他们聚集在这庭院里,是为方便我杀么?”

  萧然的语气风淡云轻,但落在众人的耳中,便如来自幽冥地府的索命之声,显得那般可怖!

  徐远山举刀指着他,一脸惊怒:“你!”

  “我什么我?”

  萧然嗤笑一声,扫了那些颤颤巍巍的徐家众人一眼,叹息道:“你们不要怨我啊,怨只怨你们的家主,愚蠢地将你们留在这里等死。我不是嗜杀之人……我与徐家的仇也与你们无关。只是……”他目光忽而一凛:“我的兄弟死了,多些人陪葬也是好的。”

  “狂妄!”

  徐百伦怒喝一声,抢过身旁侍卫的佩刀,看着萧然,咬牙道:“萧然,你不要逼人太甚。”

  一个甚字还在空中,他便挥舞着长刀朝萧然劈了过来,别看他体态魁梧,行动起来却是灵动之极!

  萧然依然站在庭院间,身子没有晃动一丝,只是伸出手指,朝徐百伦虚空一点——

  徐家人便惊骇地发现,随着萧然的一点,他手指所触的空中竟生出了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涟漪,恰如被一枚石子打破的水面,那涟漪一层层却是往前荡去,落到了徐百伦的眉心上,不偏不移。

  只见徐万伦将将跃起的身子蓦然一顿,随即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他的眼睛死死地瞪着,眉头赫然出现了一个指头大小的血洞,红得发紫的血液混着脑浆冒了出来,触目惊心。

  “啊——啊——啊——”

  一连串的惊叫声在庭院中响起,不少人直接吓得昏聩了过去,没有昏死的也是身子如筛糠般,瑟瑟发抖。

  徐远山也在发抖,倒不是他害怕,毕竟他当年也是久经沙场的悍将,早已置生死于度外。他此刻是惊是怒,是悲恸。

  又是白发送黑发……徐远山深深地看着萧然,这一刻,他后悔了,他后悔不该去招惹这个煞星,或者,后悔当初在无聊斋前一刀结果他的性命。

  他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举着刀的手落了下来,看着萧然,目光中满是说不出的恨意:“你……你竟杀了他……”

  萧然冷笑,看着这名帝国大帅,道:“你们徐家竟敢惹到我的头上,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当初徐万伦惹我,结果死了,如今,李石头被你们害死了,我怎么能不拉上你们整个徐家偿命?”

  “万伦真是你杀的!”

  尽管徐远山一直深深地怀疑那是萧然干的,如今得到他亲口承认,依然露出一脸震怒的神色。

  “死吧——”

  萧然说完,却是转身走了。

  徐远山有些错愕,萧然就这么放过自己了?然则,他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升起,他便感觉到脖子有些痒,于是他伸手摸了摸。这一动,他的头颅便掉了下来。

  徐氏满门,灭。

  皇城中,一片肃然。

  足足有十万的军队集结在皇城内城的广场上,这些兵士有皇城羽林军,有近卫军,还有从其他临边郡县来的守备军。

  大小皇子两方势力旗鼓相当,各领一方人马,分立广场两边,分庭抗礼,文武百官集结在广场边缘,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谁不知谁在想什么。

  如今陛下病危,他的两个儿子却在这边公然夺嫡,似乎丝毫不担心他们的父亲。

  “天家无亲情呐。”

  有人幽幽地叹息,他们都知晓,天朝要变天了。文武百官们都暗自心怀鬼胎,有人早早地站好了队伍,有人还在徘徊,更有人打算一直置身事外。

  今天的抉择,可是关系到他们自己,或者他们家族的往后命运。

  与皇城广场的氛围不同,天子所在的景渊宫,却是笼罩在一股哀伤的氛围中。萧然的身子从空气中显现出来,他站在寝宫门口,没有人发现他的到来。

  一股浓浓的汤药味道钻进了萧然的鼻孔,他皱了皱眉,静静地看着仿若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的天子,穿着龙纹睡袍,虚弱地躺在明黄色的锦褥上,眼睛微微睁着,鼻息很重。

  一名身着蓝色棉裙的女子坐在龙床边,背对着萧然,素白的手静静地攥着李勋的手,她的身子微微耸动着,似在无声地啜泣。

  “勋哥,你,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萧然起初还以为这女子是皇后,如今听着她的声音,便耸然一惊,这声音……萧然记得很清楚,这分明就是登仙楼那位赵姨娘的声音。

  瞬间,萧然就明白了。

  难怪登仙楼那么神秘,后台那么硬,感情他的幕后靠山是当今天子!

  先压心头的疑虑,萧然看着李勋,只听他幽幽开口,那语气弱如蚊蚋:“我……我放不下……李家的江山啊……那两个孩子……不知是不是在争权了……咱们……咱们的语迟呢?”

  赵姨娘哽咽着,伸手抚着李勋满是皱纹的脸庞,声音忽而变得几分恨恨的味道:“她大着个肚子,如何能见人……我将她藏起来了……”

  听着这话,萧然险些惊呼出声,语……语迟是他们的孩子?大着个肚子?

  蓦然地,萧然想起那个对着温柔如水的女子,心头一颤,她怀了谁的孩子?

  很快,赵姨娘替他解了疑惑:“都是萧然那臭小子,原本我倒只想着叫语迟嫁给他也没什么不好,如今……如今萧然却是……这可叫语迟如何是好……”

  萧然双眸圆睁,再也按奈不住,一步大出,大声问道:“你说什么,语迟有了我的孩子?!”

  赵姨娘身子一耸,惊呼一声,骇然转过来了,便看到一袭血衣的萧然正挂着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自己,她心头一惊:他,他怎么回来的?

  “你……你来了?”

  怔了半晌,赵姨娘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萧然的喉头耸动着,狠狠地咽了口口水,语气微颤:“你,你说语迟有了我的孩子?”他忽而想起了自己离开燕京南下伐魔的前夜,语迟来找自己,难道……

  惊讶过后,赵姨娘神色稍定,对萧然点了点头:“她确是怀了你孩子,你当时并不知情,我那痴儿,唉。”她叹息着,复又看了李勋一眼,道:“现在不是说这事情的时候,你过来,方才皇上还在念叨你,你过来,他有话予你说。”

  萧然走到了榻前,看到了一张苍白的脸,这才短短半年,那位威严无俦的天子,竟病似垂暮之年。

  李勋对他笑了,他的样子显得很虚弱,似乎挤出这个笑容都费了他无尽的气力。

  他只对萧然说了一句,淡淡地一句:“你回啦……”

  一如行将就木的苍老父亲,对风尘仆仆归来的孩子说话时的口吻,他那眼神里,分明是无尽的期盼与欣慰。

  萧然缩了缩鼻子,蹲下身来,蹲在床边,拉起天子的另一只手紧握着,用重重的鼻音嗯了一声:“嗯,我回了。”

  “我没看错你,我说过我要等你回来,终究是等回来了……咳呜……咳呜……噗……”

  李勋剧烈地咳嗽起来,身子抖动着,撞得龙床咚咚作响,他猛地吐出口鲜血,将锦被染红了一片。

  “勋哥!”

  赵姨娘惊呼着,一脸紧张,她拿着帕子细细地擦拭着天子残着血渍的嘴角,模样要多温柔有多温柔,哪里还有一分当日在登仙楼前的样子?

  可见,她有多爱眼前这名男子。

  萧然叹息着,只见李勋的目光竟又焕出了几丝神采,清明了许多,他依然盯着赵姨娘,似乎要把她看清:“二十年来,我身为天朝天子,不曾负天下,却负了你。我时常在观星楼上看着远处,我给你建的那座燕京最高的楼,我想,你一定在看着我,这一看就是二十年。幽儿,我对不起你……”

  天子忽而这般清醒,赵姨娘知晓,这便是回光返照。

  她泪如泉涌,不住地摇头:“幽儿愿意的,我愿意的,别说是二十年,就算是两百年,两千年,我都愿意看着你。看着我的男人,执掌着这片江山,我的男人是王,我受点寂寞又算得了什么。”

  “幽儿哟……”

  天子恸哭了起来,滚滚浊泪滑向两边,打湿枕头,他忽而坐了起来,紧紧地抱着他心爱的女子,不住地抚摸着他的青丝:“幽儿,若是再给我一次选择,我愿不要这江山,陪着你,做个山野农夫也好,我们一起看花开花落,落日斜阳,天涯海角,只要你在我身边,便好。只可惜,我没时间了,我要走了,幽儿,你不要伤心,不要哭。你若想我了,便去天子渡,那片蒹葭,我为你种的蒹葭,你看着它们,便是我了。”

  赵姨娘在天子的怀中耸动着,呜咽着,竟似连话也说不出了,悲伤到了极点。

  萧然静静地看着这一对苦命的鸳鸯,心头堵得慌,似要窒息。

  李勋轻拍赵姨娘的后背,轻轻地拍着,他忽而转头看着萧然:“萧然,我只问你一句,你的天朝人还是幽云人?”

  萧然不知皇帝为何突然如此发问,微微发怔之后,沉声道:“我身在此间,心在此间,我是天朝人。”他没有说,其实他不过是来自异世的一缕幽魂,寄居在这具躯壳里罢了。

  李勋笑了,欣慰地笑了,他忽然大喝一声:“巢公公,进来,朕要拟旨!”

  当初为萧然撑船的紫袍太监连滚带爬地从外面爬了进来,他的眼里噙泪,看到萧然后脸色变了变,便伏下头去,几乎伏到了地上:“恭聆圣谕!”

  天子依旧紧紧地抱着赵姨娘,神色凛了凛,随即沉声下旨。他一句一句地说着,每说一句,萧然的身子便颤一下,说到后来,连巢公公也不禁偏头看了萧然一眼。

  萧然不解道:“皇上,这是何意?”

  李勋深深地吸了口气,眉宇间洋溢着说不出的悲伤:“你大概是直接到了此间,没有看到朕的那两个好儿子吧……天家……天家无亲情啊……”

  天子低头,细细地抚摸着爱人的乌发,那神色,是怎样的一种不舍?

  他喃喃念叨:“愿生生世世,不再生在帝王……家……”

  天子垂下两行热泪,垂下了双手,垂下了头……

  赵姨娘从李勋的怀里抬起头来,神色微异,却没有如何悲伤,竟还有几分……欣喜?

  萧然正错愕,却陡然看见赵姨娘的嘴角不停地溢出殷红的鲜血,目光一瞥,只见一柄匕首深深地扎在她的胸口,深深地扎了进去……

  赵姨娘转头看着萧然,嘴角鲜血汨汨:“萧……萧然……你要……要照顾好……语迟……告诉她……不要悲伤……我、我陪着我的王去了……我很……欢喜……”

  赵姨娘又钻进了天子的怀里,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意。

  这个可怜的女子,只有等到死的时候,才得以跟他的男人一起……长眠……

  看着天子与赵姨娘相拥而去,萧然的心头很压抑,这世间,还有比这更美的爱么?

  良久良久,萧然转头看着依然跪伏在地上的巢公公,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凛声道:“巢公公……随我出去宣旨!”

  巢公公身子一颤,他看着少年脸上那冷漠的神色,想着在少年的通天本事,心知这皇城要流血了,很多很多血……

  天朝开元五十一年,仲夏,天子崩。

  天子遗命,封其私女蔚语迟为天音公主,归李氏宗谱;帝位传二皇子李逸,大皇子封温亲王,赐地江南,终身不得入皇城;封一等公萧然为摄政王,其内可涉政,外可问兵,王位世袭。

  后世史书有载:其时,烨、逸二皇子不尊先帝遗命,于禁城兵变,摄政王执先皇之兵,斩之,乱遂平。其后半年,天朝无君,摄政王掌国祚,实为无冕之王。

  开元五十二年春,天音公主为摄政王诞下一子,随李姓,名世明。三月,李世明加冕于襁褓之中,天朝易年号为萧元。

  几千年后,后世之人读到此段历史时,依然会发出这种声音:“李勋这明摆着是逼两位皇子兵变,好让萧然有借口斩杀他们啊……唉……天家果然无亲情……这可是亲身儿子啊……”

  ……

  萧元元年,有不明浮岛现于天空,整天蔽日,天下恐慌。

  燕然山顶。

  萧然看着那一座处于高高的天空里,怕是有千里方圆的浮岛,眉头紧蹙着,喃喃自语:“这便是天方,天方岛?”

  正自疑惑,一个黑点从那浮岛上飞了下来,由于隔得远,地面上没人注意到这一幕。但萧然的修为早已站在世界的顶峰,所以他看见了,看清了。

  因为看见,所以目光不再移开。

  蓦然地,他飞身而起,迎着那个黑点飞了上去,近了,近了,那是一张他日思夜想的容颜。

  “妍妍!”

  妍妍疾飞的身影停了下来,她如今穿的是一袭紧身黑裳,衣摆处飘扬着缕缕流苏,她就那般静立在虚空中,看着萧然,神色竟是……冷漠!

  萧然止住了身形,他本想前去拥住这个女子,可是,看着她那漠然的神色,他便停了下来,离她三丈之远。

  他正想问什么,却发现妍妍忽而双手撑着脑门,眉宇在扭曲,片刻后,那容颜终于换上了萧然熟悉的神情,深情如昨。

  “小爷!”

  妍妍似在挣扎,她大声疾道:“小爷,你快走,我的灵魂被……天……打入了一缕邪念,他此刻就在我的头里,想要借我的身子屠戮人间……你……你……快走……我撑不住多久了……啊……”

  只听她惊呼一声,神色又变,忽而邪邪地大笑着,执着一柄黢黑的权杖朝萧然杀了过来。

  “妍妍!”

  萧然惊呼一声,只得用雪寒刀抵挡,他不能伤了那身子,一时投鼠忌器,纵然他修为高绝,却也不好施为。于是,他们变斗得难舍难分,一个时辰竟未分出胜负。

  两人就这般在空中大战着,身下无数的百姓涌了出来,他们看清了摄政王的身影,纷纷大喊着,为萧然鼓劲。

  “萧然!”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萧然一颤,低头看去,只见是一名身着淡紫罗裙的女子,正神色担忧地看着自己。南下归来后,萧然为国事忙得焦头烂额,又因为蔚语迟怀了他的孩子,他便一直不曾去看苏焚香。

  如今,她竟还是来找自己了。

  立在下方万人中间的的苏焚香忽而结起了一道道佛印,片刻后,众人只听她娇咤一声,三道金晃晃地“卍”字佛符从她眉心处飞了出来,那些佛符携着无比神圣的气息,朝萧然飞去。

  萧然稍稍分心之后,便继续抵抗着妍妍连绵不绝的攻势,便在这时,他忽而瞥见了那几道佛符,还未反应过来,三道佛符便撞到了他的眉心上,遁了进去。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下来。

  萧然的识海中,四道佛符连成了一个圈,一边兀自旋转,一边绕着他识海缓缓轮转着。

  佛符上原本黯淡的四个字都亮了起来,正是:成住坏空。

  世间万般,不过成住坏空,再无别事!

  萧然睁开了双眼,嘴角含笑,对着妍妍屈指一弹。

  只听妍妍发出一声尖叫,那声音不似她本人,被萧然一弹之后,她的目光便清澈了起来。

  妍妍一脸震惊:“小爷……你?”

  萧然淡然一笑:“先不说这个,先解决了那个麻烦吧。”萧然指了指天上那个浮岛。

  妍妍凝眉道:“那便是我一直生存的地方,你们人间称之为天方。小爷,你还记得当初在那洞窟中,那个骷髅人说的那个‘他’么?”

  萧然点头,一�

  ��疑惑。

  妍妍继续道:“那个‘他’,便是所谓的‘天’,他与那骷髅是师兄弟,骷髅正是被他师兄镇压在那石棺里。我们邪魔一族所谓的宿命,入侵人间,其实都是那人设的局。那人精通阵法,他在天地间设了一座大阵,吸取魂魄的大阵。他说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修行的功法与这世界也不同,似乎是叫做‘修真’。而他的修真功法也颇为邪恶,是通过吸取无尽的魂魄来壮大自己。”

  “这之所以设这个局,便是要引得人间生灵涂炭,生出无尽的冤魂。你知道你们人间战争的时候,天院不都用一种道旗去超度么?……这天院不过是他的一条狗,那些所谓的超度,也不过是护住那些冤魂不消散于天地间罢了。你要知道,死在战场上的人,都那般壮烈,他们的魂魄才更为强大,还有浓郁的英灵之气。恰恰是这种英灵之气,对那人的修真大有裨益——”

  听着妍妍的诉说,萧然的眉头凝了起来,冷声道:“原来如此。”

  妍妍看着他:“他的功法似乎快要大成了,所以他才显露出行迹,他说他等不了,但他似乎还不能离开天方岛,便占我的身子,降临人间。”

  萧然仰头看了那浮岛一眼,随即对妍妍道:“你先下去吧,我去会会他。”

  说罢,他的身形便消失在空中。

  “小爷!”

  妍妍一脸焦急,仰头惊呼起来。

  空中传来自信的声音:“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萧然消失了,而那座浮岛,竟与他的身形一起消失了。

  一天,

  两天,一月,两月过去了,萧然再也没有回来。

  ……

  十年后。

  燕然山顶。

  这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座亭子,就建醉翁夫妇之墓的旁边。

  醉翁的坟茔上早已为青苔所覆,绿油油的,那块萧然所立墓碑早已斑驳,透露着无尽的沧桑。

  深秋时节,枫叶血染。

  山风幽幽,掠了几缕发丝,在秋日下闪烁着银色光芒的发丝。

  三名身段婀娜的女子静立在凉亭中,目光投向远方,静谧。

  妍妍披着她最喜欢的白色貂裘,她身段最高,几乎触到凉亭的亭檐;苏焚香依旧是淡紫色的罗裙,恬淡而安静;蔚语迟的素纱白裙总是那么一尘不染,她牵着一名与她肩膀一般高的少年,那少年唇红齿白,脸上虽说稚气,却隐隐有了几分威严。

  她们容颜未改,似乎从不曾老去,但昔日那如瀑的三千青丝,竟是如出一辙地化作银丝,凄美。

  少年身着明黄色的龙袍,静静地站在蔚语迟的身旁,看着远方,问道:“娘亲,爹爹他怎么还不回来?”

  “快了。”

  三个女子异口同声地说着,这样的场景,不知上演了多少遍。

  秋去秋来,花开花败,十个春秋过去了,她们苦等的人儿还不回来,不回来……

  一条僻静的古道上,一名灰衣老者持着一杆竹幡,幡上写着几个字:十卦九不准。

  老者抽着旱烟,悠悠地吐着烟圈,忽而,他止住了脚步,抬头看天,笑了笑,喃喃道:“终于可以结局咯!”

  ……

  萧然幽幽转醒,与‘天’一战之后,他便知道自己沉睡过去了,但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睁开眼睛,他的双眸中忽而射出两道实质的白色光芒,这便是他的目光。

  稍稍打量一番,他便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虚空之中,周遭是无尽的虚无,没有日月,没有星辰,没有空气,没有尘埃,甚至……连光线都没有……

  他凝了凝眉头,忽而狠狠地将目光向着远方投去,白色的目光便化作了利箭,没有速度,因为它早已超越了时间。

  片刻后,萧然看到了什么,他嘴角微扬,双唇轻启。

  他对着远方,喃喃地哼了一句童谣:

  “小孩……小孩,你为何那么坏……”

  全剧终

  写完了,至少这个故事完了,虽然写得很渣,很烂,很烂尾。

  但我还是有股浓浓的惆怅,感觉失去了什么。

  没有预想中的洋洋洒洒数百万言,只有聊聊的三十多万字,其实印刷出来的话,也是厚厚一本了。虽有遗憾,但不悔。

  至少这本书让我学到了很多,无论是写作手法还是布局还是人物的刻画,都为我以后的书奠定了不少基础。

  新书肯定会好很多,所以,新书再见!

  以上。

  江南烟酒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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