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阵低低的说话声吵醒,廖净初睁开眼睛,奇怪,怎么没有宿醉后那种剧烈的头痛?
环顾四周,恍若置身仙境般,廖净初一时竟不知是梦是真。动了下身体,四肢一阵剧烈的疼痛,她才彻底清醒过来。
这是哪儿?
迎面墙上一幅红木框装裱的水墨人物画,题目像是篆文,廖净初仔细看了半天,依据画面隐隐猜是‘仕女图’三个字,提拔和落款却是一个不识,目光又转向别处,靠墙的云龙纹案上,设一个古朴精美的铜镜,旁边摆着雕工精细的玉盒,案两边设两把圈椅,另配四个梅花杌,低矮的小几上放着一把瑶琴,古香古色的,博物架上满是玲珑剔透的古玩。
看着床上的层层帷帐,闻着淡淡的幽香,即便再迟钝,廖净初也知道,她穿越了。
芊芊玉手柔弱无骨,腕上一只玉镯晶莹剔透,越发映衬着肌肤赛雪欺霜,一看就是没做过粗活的,廖净初一阵欣慰,老天待她不薄,没让她沦落为贫家女。
顺着低低的说话声,廖净初发现,隔壁是个暖阁,声音便是从那儿传来,把她吵醒的,不觉皱皱眉。
这屋子看着富丽堂皇,怎么恁不隔音?
听得出声音是被极力压低了的,又隔着墙壁,可还是不受控制地钻进了她耳朵。先是一个苍老的声音:
“……快去,趁她没醒,把这药灌下去。”
“这……能行吗”一个怯怯的声音,“四奶奶只是呛了水,很快就会醒的,人都被江公子救活送回来了,再被毒死,怕是……”
“你别竟瞎想,她是太太的亲外甥女,太太怎会害死她?这是哑药,太太是怕她大闹,这国公府就翻了天了……”
“不过死了个陪嫁丫鬟,她怎么会大闹?”声音顿了顿,“再说,她是才女,即使哑了,还会写字……”
“这不是奴才操心的事儿,主子的吩咐,你只管照做!”苍老的声音突然阴森,“……记得,想要活长了,这些都烂在肚子里!”
“这些我懂,只是……”
“快去,再耽误,栾姨妈该过来了……”
难怪她会穿越,原来这具身体的主人溺死了。
感觉浑身酸痛,廖净初毫不怀疑她便是她们嘴里的那个四奶奶。
这里是国公府,她和陪嫁丫头双双落水,她被救了,丫鬟死了,太太,也就是她的亲姨妈,怕她大闹,要毒哑她。
短短几句话,廖净初得到的信息也就这么多,细一琢磨,不对!
不是说这古代丫鬟的命都很贱吗,怎么死了个丫鬟,太太就怕她大闹?
正想着,就听“吱”的一声,门被从外面推开,接着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廖净初忙闭上眼睛。
“四奶奶,四奶奶……”
柳儿端着一个银质拖盘,上面放着两个白玉碗,缓缓来到床前。唤了两声,见廖净初没应,暗出了口气,随手将银盘放在案上。
“……醒了吗?”
跟进来的张嬷嬷问道。
“还没……”柳儿转过头,“张嬷嬷帮帮忙。”
两人一起将廖净初扶起,柳儿随手拽过一个引枕垫在廖净初身后。
感觉药碗递到嘴边,廖净初就用力咬牙。
“……她牙齿咬得太紧,喂不进去。”
“昏迷的人都这样,你用手掐她两颚,嘴就张开了”
下颚一阵酸痛,廖净初忍不住叫了一声,猛地睁开眼,瞪着柳儿。
柳儿一哆嗦,“呀”的一声,药汤险些泼出去。
“你干什么!”
廖净初本想镇住她,刚刚看她端药的手直发抖,指甲发白,自己这一声断喝,说不定那药就洒了,不想使出了吃奶的劲,声音竟像蚊子打了个喷嚏,药碗自然还好好的端在柳儿手里。
一阵沮丧,廖净初就使劲向后倚,极力躲着药碗。
柳儿转头看张嬷嬷。
“四奶奶别怕,这是驱寒的……”张嬷嬷低声哄她,“您投湖殉情,受了寒气,严大夫才瞧过……”接过药碗,“快,趁热把药喝了。”
殉情?
原来不是失足落水。
廖净初也发现了她一身缟素,满屋子清冷的白。就皱皱眉,看看这身子,年龄也不大嘛,怎么竟是个寡妇,真晦气。
要殉情,三尺白绫就好,怎么跑到外面去投湖?
廖净初总觉的哪不对,可一时又抓不住头绪,只紧锁眉头,盯着那碗黑糊糊的汤药发怔。
生命重来一次不易,她想好好地活下去,只是,她如何能逃过这一劫?
“四奶奶是嫌苦?”张嬷嬷试探着问道,就指指另一个白玉碗,“这不,给您备着糖水……”见她紧抿着嘴,就叹了口气:“严大夫说您浸了水,寒邪入体,不及时调治,会落下病根的……”又擦了擦眼睛,“奴才知道,四爷刚走,您心里不好过,只是您还年轻,这日子还长着,千万别想不开……”
柳儿已嘤嘤的抽泣起来。
听到哭声,张嬷嬷吓一跳,扭头机警地看向门口,接着就狠狠地瞪了柳儿一眼,又把药递给她:“你先伺候着,我去回太太……”
脸色微微泛白,柳儿咬了咬牙,也不理廖净初一直摇头,硬将药送到她嘴边。
她必须立即把药灌下去,被人撞见就糟了。
见柳儿用强,廖净初身子一震,手臂动了动,想把药碗打翻,却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
怎么办,直言这药里有毒?
看这架势,怕是柳儿会狗急跳墙。
想拿主子的身份吓她,廖净初随即摇摇头,明知她醒了,柳儿还硬灌药,不怕她发现被毒哑,显而易见,她更怕太太。
这府里,太太的命令应该是至高无上的!
明知她会写字,毒哑她不过是掩耳盗铃,太太还坚持,可见,这件事一定不同寻常,瞒过了栾姨妈,或许太太还会想法让她写不出字来。
到底什么事情,会让太太如此害怕?
凭直觉,绝不是柳儿说的那样,死了个贴身丫鬟。
看着柳儿,廖净初想直说她失忆了,什么都不知道,不喝这药。随即苦笑,现在说,怕是太晚了。
失忆与喝不喝药没关系,她错过了表达的时机,柳儿一定会认为她是装失忆。
心思电转,廖净初已想了无数办法,却没一样可行,只好紧紧地咬着牙,虽知这样坚持不了多久,但她还是坚持着,一分一秒都是煎熬,一晃功夫儿,就出了一身透汗,再世为人的第一天,她便尝到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
“……四妹醒了吗,怎么这么想不开!”
正无措间,一道清雅的声音传来,廖净初抬眼望去,就见一群俏丽的丫鬟簇拥着一个端庄秀雅的美妇推门进来。
那美妇身穿淡白色散花云锦夹卦,里头套着蓝色绣边裙子,衣料做工都是上好的,虽然素气,却掩饰不住华贵,更遮不住国色天香,粉白黛黑,令廖净初惊奇的是,这女子竟和柳儿有着三分神似,却比柳儿更细致,气度更高雅,肤色更白皙。
廖净初心一动,她们……
“大奶奶留步,四奶奶……”
正猜测间,自称去回话的张嬷嬷紧跟着追了进来,一眼瞧见柳儿端着药傻在那儿,脸色一变,声音戛然而止。
僵立片刻,张嬷嬷硬着头皮走进来,一边给柳儿打眼色。
“……这是什么药?”
见柳儿端着药向外走,大奶奶就问。
“回大奶奶,这是驱寒药……”柳儿脸色发白,慌乱地给她见礼,“四奶奶不喝,奴婢去请太太……”
“……先撂这儿吧”
恍然没发现柳儿的慌乱,大奶奶在床边坐下,热情地拉住廖净初,念叨起来:
“……要不是江公子赶巧路过落雁湖,怕是真见不到你了……”又擦着眼睛劝道,“……妹妹想开些,你看我,这么多年不都熬过来了,这都是命啊……”
谢天谢地谢菩萨!
看着从天而降的“大救星”,廖净初心里一轻,念起了菩萨经。
“……您是谁?这是哪儿?”
看着她迷蒙蒙的眼,大奶奶一怔,扭头看向张嬷嬷和柳儿,却见她们也是一脸诧异,目光落到药碗上,根本没喝过的痕迹,又回过头紧盯着廖净初的眼睛,关切地问道:
“妹妹真的不认识我了?”
廖净初摇摇头。
大奶奶眼底闪过一丝失望,嘴里却叹道:
“你这是刚醒,懵住了……”又耐心地介绍道:“这是镇国公府,我是你大嫂,大爷和四爷都是太太所生……”
“大嫂?”
“……我们是最亲近的,你大婚三天就……我本该寸步不离地守着你的……”话题一转,“都是三小姐,万岁刚赐了婚,府里就出了丧事,她吵着闹着要悔婚,要替四爷守孝……”又叹了口气,“……我好歹劝住了她,就听说你又出事了,这才急巴巴的赶来……”
大婚三天!
廖净初一惊,她不是殉情吗?
不是说古代没有自由恋爱吗,进门三天,她和四爷会情深至此?
揉揉太阳穴,廖净初喃喃自语:
“……我是谁?”
大奶奶睁大了眼,眼底闪过一丝说不清的情绪。
柳儿止不住惊呼道:“……四奶奶什么都忘了?”
众人皆不可置信地看着廖净初,她峨眉轻蹙,雾一样的眼睛里透着股无辜,那样子,绝不是装出来的。
良久,大奶奶拍手道:
“……瞧我,光顾说话了,竟忘你的药,四妹这是受惊过度,喝了药就好了,一会儿该凉了。”又转向柳儿,“……竟傻站着,还不过来伺候!”
柳儿一哆嗦,下意识地看向张嬷嬷。
“……药早凉了”张嬷嬷忙道,“四奶奶身体矜贵,用不得凉药……”又转向柳儿,“还不快去热热……”
柳儿就应声向门口走。
“过来,我试试……”
声音不高,却别有一番威压,张嬷嬷耳朵嗡嗡直响,这药真格的让大奶奶试了,四奶奶喝了,她还有命吗?
狠狠地瞪了柳儿一眼,张嬷嬷强稳住心神,讪讪笑道:
“……这可万万使不得,大奶奶是千金之躯,怎能亲自试药?”
“有什么使不得,端过来!”又拉着廖净初,“看着你这样,我这心都碎了,我命苦,好歹还和大爷过了两年好日子……”说着,大奶奶就擦起了眼睛,好半天,话题一转:“……妹妹别担心,赶明再请徐太医来瞧瞧,他号称神医,一定能医好你……”又转向柳儿,“还不过来!”
“……大奶奶是千金之躯,试药这种事儿,是万万使不得的”张嬷嬷贴着一张老脸赔笑道,“……让太太知道了,又得扒了奴才的皮,大奶奶千万体恤奴才的难处。”
“张嬷嬷说的也是……”大奶奶点点头,转向大丫头迎春,“你去试试,如果不凉,将就着喝了,这一端出去,又不知要耽误多久……”
听着迎春脆生生的应答声,张嬷嬷的汗瞬时流了下来,脸色变了又变。
热一碗药能耽误多久?她总是太太眼前的红人,一向八面玲珑的大奶奶竟一点情面都不给!一阵恍惚,张嬷嬷觉得她早知这药有问题,一开始拦着是想让四奶奶闹起来,见她失忆了,又改变了主意。
廖净初的心也扑扑地跳起来,原以为众目睽睽之下,她宣称失忆了,柳儿顺水推舟把药端出去,这一劫就躲过了,不想竟遇到了个热心肠,怕她身体熬不过,执意劝她喝药;柳儿和张嬷嬷更是两个笨贼,这时才想起来销赃,早干啥了!
面对大奶奶的热心,张嬷嬷、柳儿的无措,廖净初踌躇起来。
不知这位热心的大奶奶在府里是什么角色,和太太又是什么关系?
她抖出药里有毒的事儿,会不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祸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