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多斤的红椒,把好的部分收拾出来,约摸着也就二十来斤。香芹匀出一半来做辣椒酱,另一半准备晒成干辣皮子。
她把准备好的东西挪到后堂,洪家酒店的大厨说要帮忙,她都没好意思点头,不嫌麻烦,将红椒分开一摊摊来切。
香芹切得极为认真,左手按压着红椒,右手持刀缓缓落下却丝毫不拖泥带水,仔细一看,她切成的碎椒基本上都是小拇指指甲盖一半大小。
生火架锅,菜籽油往锅里一倒,用不了多少油,漫过锅底半个拇指的深度就行。
待油热以后,先把洪诚昨天剥的花生米炸出来,油光焦黄的花生米出锅,在油锅里留下一些花生皮,却不碍事。
趁着锅,香芹撒进花椒、胡椒等香料,待爆出香味儿,用小漏勺将香料的残渣捞出锅,然后将切好的碎椒一股脑倒进锅里翻炒,不大一会儿,整个后堂都是又呛又辣的味道。被烟熏火燎,毫无防备的香芹被呛出了眼泪鼻涕,用胳膊挡着嘴狠狠地咳嗽起来。
她摸到窗边,将左右两扇窗户敞开,散开了后堂一部分乌烟瘴气。
唯恐糊锅,香芹又赶紧撵到炉子前,抄着锅铲动作起来。
过了一阵儿,刺激性的烟味渐渐散开,后堂里的呛味儿并不是那么让人难以忍受了。
约摸五分钟以后,锅里的油性就不大了,一半是因为香芹原本放的油就不多,另一半原因是辣椒里头的水分熬了出来。
此时此刻,整个后堂里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椒香气息,辣味儿并不刺鼻,反而能让人神清气爽,还勾人食欲。
狠炒的话会在无形中让红椒的辣味儿流失,香芹看锅里的红椒基本上都过了油后就都盛到了盆里。
红椒没过油炒的时候,占了小半盆子,出锅后没了原先的形状,基本上都塌在盆底。
香芹将刚出锅的红椒晾在一边,转身拣出清早去菜市场买的蒜头。
将两头蒜剥的光溜溜的洗干净,放案板上,用刀面拍扁,然后切得细碎,搓进成辣椒的盆里,撒上盐拌匀,最后将炸花生米也捣碎和了进去。
两个洗的干净透亮的罐头瓶子早就准备妥了,香芹将盆里的红椒分装进两个罐头瓶子了,用勺子背面压结实,到最后弄得两个瓶子沉甸甸的。
收拾了后堂的狼藉,香芹就掂着两瓶辣椒酱出去了,她整得自己油头垢面,少不了一番清洗。
收拾妥帖以后,香芹留了一瓶辣椒酱搁洪家酒店,带着另一瓶去了香源饭馆。
正赶上香源饭馆的一群人吃中饭,他们中饭吃的特别早,就怕耽误了到了饭点儿时间人多忙不过来,早吃饱总好过晚吃饱,这样比较有力气干活儿。
香芹带来的这一瓶辣椒酱,就让他们先尝了鲜。
要不是洪诚搁家,香芹就跟他们一起凑合吃一顿了。
段祥用筷子头挖了一些辣椒酱,夹到掰开的白馒头里并抹平,合上馍馍就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嚼了三两口就瞪大眼,边吸溜嘴便竖起大拇指说好吃。
“家里人肠胃都不好,洪诚不还得的痔疮吗,我没敢多放油。”香芹笑道。
刘玲嗔怪一句,“就知道心疼你们家洪诚!”
说话间,她老道的将辣椒酱夹到白馍馍里,然后递给段勇源,余光触及到香芹意味深长的目光,立马红了脸,窘得不敢抬起头来。
她们两个是半斤八两。
不是谁的口味儿都重,像薛丹凤和段文就吃不了辣,这俩人喜好清淡的食物。
段文打量香芹,从她的气色上看不出她身子有啥毛病,但是他知道香芹打从李家出来就虚得很,只怕她脸上的红润十有八九是洪诚滋润的。
想起那一天香芹走魂,他就纳闷,也不是他不心疼。
事实上真的奇怪得很,段文知道往往人走魂,基本上都是受惊吓所致,而香芹好端端的,身上咋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还没来得及道出心中的疑惑,就听香芹发问:“姥爷,这几天馆子里的生意咋样?”
一说起这,段文顿时就愁眉苦脸起来。
想想香源饭馆刚开张那会儿,生意红火得不得了,最好的时候是一个月进账四千有余,不好的时候净赚也有两千多,最近这算时间也不知道咋回事儿,就是从过完年开始,段文拿着账一算,盈利比以前少了好多不说,有时候干脆是入不敷出。
段文没了食欲,一手按在大腿上,慨叹一声,“今年这附近新开的饭馆多的很……”
他话音未落,段勇源神情略有些愤然,扬声道:“都把咱们得生意抢走嘞!”
香芹不以为然,这里头无所谓抢不抢生意,出现生意不如年前的这种情况,只能说明是他们自己做的还不够好。
段文冲段勇源摆摆手,“不是你说的那样。”
香芹点头附和段文,一脸凝重,“我跟洪诚去附近新开的几家饭馆吃过,人家的东西确实好吃,也不知道你们发现没有,其实咱们馆子里的回头客不多。”
段祥听得不是滋味儿了,香芹那意思是香源饭馆的大厨技不如人做不出好吃的东西来,他可就是香源饭馆的大厨啊!
“我做的东西不好吃啊?”段祥略带情绪。
段文瞅他一眼,没把他的脾气放心上,张口欲言,却听同样不买段祥账的香芹说:“真要是咱们自己哪儿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咱们就该找出来,这样才好知道咋下手改掉。”
段文颔首,“不能再这样下去嘞,以前生意好的时候,我约莫着两年内就能把南院的房子盖起来,现在楼房是不能指望嘞,只能盖平房嘞。”
他这是为年纪渐大的段勇源着想,想着等他成家的时候,迎娶的女方家里看着段家的条件好,他们也放心把他们的闺女送过来。
如今各家各户都开始往小康上奔,男方家里要是没有一座平房,人家根本就不舍得把闺女嫁过来,当然结婚的聘礼大件是一样都不能少的。
小门小户又是农村经济,少不了小家子气,也就是洪家这么大方的人不会在乎那些东西。
说起折磨人的生活,谁人不是愁眉苦脸的,段祥都锁着眉头沉着脸凝思起来,被香芹点到名后方才抬起头。
“我祥子舅家里也要盖房子吧?”
比起段勇源,段祥才是老大不小,二十多的人,至今没有婚娶,倒是相了几次亲,基本上都是不欢而散的结果。要是家里的房子盖起来,富庶十里八乡,情况就不大一样了,估计那时候好多女孩儿都对他趋之若鹜。
段祥还没有点头,段秋萍就颇为惊奇道:“祥子,你们家也要盖房子啊!”
这是个能生事儿的人。
段文瞪着段秋萍,低喝一句,“吃了就赶紧干活儿去,我们可不是白养着你的!”
段秋萍悻悻然,眼瞅着薛丹凤离席,她也跟着往后堂去刷碗。现在薛丹凤有一样,她就跟着学一样,她发现薛丹凤从来不招段文骂。
薛丹凤和段秋萍俩大女人一走,刘玲这个小女人也坐不住了,狼吞虎咽扒完碗里的饭,收拾碗筷走了。
被段秋萍一打搅,剩下的人都不知道该说啥了,气氛陡然沉默,大约半分钟后,听到段文一声轻叹后,段祥开口说:“前两天我爹还跟我说盖房子的事儿,想着先管你们借些钱嘞……”
老兄弟俩想到一块儿去了——
南院的房子想要盖起来,就差钱,段文还想着找段武借钱呢。
两家都想盖房子,段祥知道南院南边早有此意,他们家盖房子的想法是后头才冒出来的,后来居上的话,指不定会让段勇源他们产生啥样的想法。
要是因为这件事,俩家有了芥蒂,那以后还咋相处?
就怕看到段文和段勇源俩人会有异样的脸色,段祥说话的时候都没敢抬头。
都是亲人,段文和段勇源爷俩咋会不了解段祥的难处嘞?
段文抬手拍了两下大腿,撩眼向若有所思的香芹看去,沧桑的脸上蒙了一层难堪之色,如果条件允许,他实在不想跟香芹开这个口。
“香芹,你跟洪诚那儿能挪出钱不?”
闻言,香芹轻摇了一下头,“恐怕不行。”她这可不是托词,“家里的钱都让洪诚造到东原岭去嘞,我手头上的那点儿钱供着三口人吃饭。”
她说这话一点儿不假,洪家的日常开销都是她这儿出的钱,而她钱的来源,就是香源饭馆里的那些分红。
香源饭馆的生意景气,那洪家酒店的生意只能用凄凉来形容了。
“对面的生意,你们也能看见,餐饮的根本就做不下去,除非人家来聚餐包场,还能卖出去些吃的东西,现在就指着租房挣钱。过年的时候,洪诚住院还花了一些钱……”
其实不用听香芹解释那么多,段文就知道她的难处不止这些。就算洪家现在还有钱拿的出手,香芹也不好把钱借出去,毕竟她在洪家的处境尴尬的很。
认真的算起来,香芹只能算是洪家半个媳妇儿,她是过了洪家的门儿,可还没有跟洪诚领证。而且她过门的时候,娘家连嫁妆都没有给她准备。这大半年的时间,她没办法随公公的心意为洪家开枝散叶,这要是再主张给娘家借钱,日后她还能在洪福跟前讨到好脸就难了。
段勇源却问:“洪诚不是跟人合伙搁东原岭那边发财呢么,他就没赚着钱啊?”
香芹也不知道该咋跟他说,倒是先前跟洪诚沟通过的段祥知道些门道,“东原岭还没建成嘞,房子卖不出去就没有钱。每个月洪诚还要给工人发工资,弄别的啥,前几天他还说要找别人借钱嘞。”
洪诚给段祥说的这些事,从来没有跟香芹说过,也是不想让她跟着操那么多心。
段勇源想了想,真诚道:“要不先让祥子家的房子盖起来吧。”
他还不到二十,还能拼搏几年,然而段祥都二十好几了,终身大事再不能耽搁,段祥一直光棍,这早就成了段家庄一些人口里的笑话了。
情理摆在这儿,自然好说话。
好日子就在眼前,想碰着它的人,谁不心急火燎?
可现在不是罔顾其他,就谈盖房子的时候,哪怕现在借钱把房子盖起来,借来的钱始终还是要还的。要是香源饭馆的生意一直这么冷清下去,赚不了钱,猴年马月才能还清债啊……
“眼下还是想想咋让馆子里的生意好起来吧。”段文一脸苦涩,不管是哪边,都让他发愁,只能指着这个馆子发些小财了。“光让人家吃饭嘞,自己倒快吃不上饭嘞!”
他这说法是夸张了些,却很符合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段祥挠挠头,怪不好意思的,“真的是我做饭不好吃啊?”
谁也没有被他滑稽的模样逗笑,各自心里都琢磨着眼下的困境。
香源饭馆门口有人影晃动,听到脚步声,段文忙起身迎接,并换上了一副笑脸,看清来人的模样,禁不住失望的拉下脸来,以为是来下馆子吃饭的客人,却没想到是洪诚。
“香芹,吃饭嘞。”洪家开饭,洪诚见不着香芹,就知道她是跑这儿来了。平时香芹出门,哪怕是去菜市场,也都会跟他打招呼。
一下察觉气氛不对,洪诚不由得敛住笑脸,“咋嘞?”
这要解释起来,不是一两句能说的清。香芹起身,对其他人招呼了一声,“我先回去吃饭,等晚上关门的时候,我再过来。”
随洪诚回去,吃饭的时候,香芹给洪诚说了段家的难处。
想想自己的处境,洪诚也是爱莫能助。其实他知道,洪福虽然嘴上不说,老人家就是害怕他投进东原岭的那么多钱收不回来。
到了晚上,香源饭馆打烊,洪诚陪着香芹一块儿到了。
这时候香源饭馆内没有一个客人,就内部人员,三个男的坐了一张桌子,三个女的坐了一张桌子。
男人说话,女的不好插嘴,倒不是随传统,实在是段秋萍满嘴跑火车,不该她说话的时候,她硬插一句,搞得人不胜其烦。
香芹身份特殊,至少这馆子有她的一分,有资格跟段文、段祥和段勇源坐一块儿,不管话能不能说到点子上,还是能说上话的。
至于洪诚,是香芹请来的顾问。毕竟他跟在洪福身边,从小耳濡目染,思维比他们开阔,肚子里的生意经也比他们丰富。
香芹不好意思把洪福本尊请来,有一个洪诚就绰绰有余了。
香芹和洪诚进门之前,段文他们一个比一个愁眉苦脸,其实他们爷仨今个儿下午吵了一架,险些吓跑了客人。
说起香源饭馆生意不好,段祥听段文和段勇源那意思好像是他做饭不好吃,都怪他一个人头上,他恼着脸跟段勇源争了几句,大概把勇子给说急了,段勇源口不择言起来,说他段祥拿的钱最多却是最不会赚钱的。
说他不会赚钱?他可是香源饭馆最辛苦的那一个好不好,整天掌勺被烟熏火燎,每次回到家洗澡都洗不掉一身的油烟味。
段勇源年轻气盛,忍不住讲了白天的事儿,要让当时不在场的香芹和洪诚评理,差点儿跟段祥当着所有人的面又斗起嘴来。
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得说了白天发生的事儿,洪诚不禁失笑,抬手示意两个炸毛的人坐下来,面向段勇源,“勇子,生意不好可不是一个人的事儿,要是你跟祥子你俩换换,他的活儿,说不定你还做不来的,但是你的活儿,他肯定能做的来吧。”
他又对段祥说:“你毕竟不是专业厨师出身,勇子也说得对,用一样的工资,能请个比你更有水平的大厨来,你就是舍不得那些钱到出了你手里。”
洪诚又给他们分析了情况,“香源饭馆做的都是家常菜,谁家不会做家常菜,你们说是不是?人家从家里出来下馆子,大多数不是为了吃饱,是为了吃好,人家吃不到特色,没有新鲜劲儿,来一次人家就不想来第二回嘞。”
洪福眼前一亮,抖手指了两下洪诚,抬声附和道:“洪诚说到点子上嘞!”
“西街那边新开的川菜馆,每天饭点儿,那饭厅里坐满了人,去晚了还要排队等。人家做川菜的,特色就是麻辣烫、麻辣粉,那是真的好吃,不信你们哪天去尝尝。”洪诚又接着说,“这附近的家常饭馆太多嘞,香源饭馆要想出彩,那难啊!”
洪诚指出重症所在,却没办法给他们下药治病。
倒是香芹听了他的话,有所感悟,便开口发言,“祥子舅,要不你就少拿点儿钱,安安心心的当你的老板。我想——”她一转眼,对上了洪诚投来的目光,方佛俩人心有灵犀。
洪诚嘴角噙笑,眼里戏谑,不正经道:“你想干啥?”
香芹双眼嗔怪,用胳膊肘捅了一下他,随后望向其他人,“我想把周师傅从酒店挖过来嘞。”
闻言,洪诚瞪大双眼,几乎是尖叫,“啥!?”
都处这么久了,段家的人当然知道周师傅是谁,那可是洪家酒店的御用大厨,就算他们香源饭馆请得起,洪家爷俩未必肯放人,看此时此刻洪诚的表情就知道了。
段文忧虑,“这……不行吧?”
香芹深不以为然,“咋不行?酒店的餐饮做不了,周师傅现在闲得发慌,他手艺好得很,就想让他过来帮帮咱们。”
洪诚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真不明白这小女人的胳膊肘咋净往外怪不好意思,她都进了洪家的门儿,竟不为自家着想。
他握着香芹的手腕,急慌慌得说:“谁说咱们家酒店的餐饮做不下
去,那吃饭喜欢讲排场的大有人在,有聚餐啥的,一大群人往咱们酒店来,周师傅要是走了,谁来掌勺?”
香芹都不知道她的男人啥时候变得那么小气了,强声争辩,“又不是天天有聚餐,酒店那边真要忙的时候,再让周师傅过去么,多简单的事儿!”见洪诚哑口无言,她乘胜追击,“这会儿你知道抠门省着钱嘞,那你拿钱养闲人的时候,咋没想到这些?你都不知道,我看着周师傅天天闲着磕瓜子的时候,我心里多着急!”
洪诚仔细一想,觉得香芹这方法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与其拿钱养闲人,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周师傅到香源饭馆来给段家搭把手。
香源饭馆有了周师傅这个助力,起码能留住一些老顾客。
洪诚点头,却不是妥协,“行吧,那我回去跟周师傅说说,还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嘞。”
香芹又是不以为然,“他咋不愿意,我们香源饭馆给他一份工资,酒店那边再给他一份工资,这要是弄个招聘贴出去,恐怕多少人挤破脑袋要来嘞!”
双份工资,多少人听了这话会眼睛发亮!段祥也想要,可是他没有那个实力。
就在这时,刘璐怯怯的开口,“今儿我弟弟来吃饭,他说了一个主意,我觉得不错——”
段勇源问:“啥主意?”
“他说咱们馆子里可以搞个特价活动,把咱们馆子里最受欢迎的几道菜便宜一些钱卖……”
刘玲一开口,段秋萍就闲不住了,唯恐天下不乱得埋怨起来,“便宜一些钱,一道菜本来就卖不了多少钱,更挣不了多少钱,你光说的好听,净出馊主意!”
被段秋萍瞪住,刘玲不害怕,却只觉得委屈。
洪诚却说:“我觉得这办法挺好的,薄利多销,还能招揽住人。”
这附近大大小小的饭馆中的家常菜基本上都是一个价,同样的一道菜,要是香源饭馆比其他地方做的好吃,还卖得便宜,肯定能吸引住人。
没人理会的段秋萍,又不服气的瞪着刘玲,“特价活动要是能搞得起来才怪嘞!”
一听她说话,段文就气不打一处来,瞪着她说:“没人管住你的嘴,你自己是不是因为管不住啊!”
段秋萍一下蔫巴乐,悻悻得低头抠手,不再搭腔。
看着畏缩的段秋萍,香芹心里轻叹,这就是她的亲娘啊,咋恁不争气!多长时间了,竟一点儿不长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