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慧雅知道男人自尊心很强,即使只有十六岁的赵青。她乖巧得很,一边听赵青说话,一边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什么都答应了。
见她如此乖巧听话,赵青忍不住在她脑袋上摸了摸,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声音温柔:“慧雅,你再重复一遍。”
慧雅点了点头,掰着手指头一一重复了一遍:“第一,回到朱府就开始收拾行李,等着丁小五去接;第二,到了孙家沟,安安生生呆在家里,明日早上丁小五去接的时候,要带上地契、房契去县衙备案;第三,要申报户口、田地,记入手实,让里正根据手实给我造籍……对吗?”
她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赵青。
赵青静静看着慧雅,没有说话。
他喉咙有些干,很想再亲慧雅一下,却怕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反应……
慧雅被他看得脸有些红,刚低下头,她便想起了方才那个叫阿玲的小丫鬟给她做信物的赵青的荷包,忙从袖袋里拿了出来,递给赵青道:“赵青,你的荷包!”
赵青又把荷包塞回了她手里:“里面是我给你的银子……你先拿着……用吧!”不知怎么的,他居然有一种丈夫给妻子家用的自豪感。
慧雅惊讶地“啊”了一声,眨着大眼睛看着他。
赵青不欲多呆,怕于慧雅闺誉有碍,便道:“你先出去吧!”
慧雅有些不知所措,捏着赵青的荷包,慢慢向外走去。
快到洞口的时候,慧雅反应了过来,忙转身回来,把荷包又塞给了赵青:“赵青,我自己有银子,这银子你自己花用吧!”她和赵青还没有成亲,怎么能用赵青的银子?再说了,赵青只是从九品的县尉,能有多少收入?却要养活那么多人,还有那么多应酬开销……
说罢,她拎起裙摆,飞快地跑了。
赵青:“……”慧雅太小看他了,他虽然不富裕,却也不算穷啊!
出了洞口,慧雅随手折了一朵粉色月季花,一边悄悄做着深呼吸平复自己剧跳的的心,一边随着阿玲往赏花厅方向走去。
她随着阿玲刚走到一丛墨菊旁,便听到兰娘子在前方叫她:“慧雅,快过来吧!”
慧雅抬头一看,见王氏和兰娘子一人拿了几朵雪菊,正在前方不远处立着呢!
她轻笑了一声,拎起今日系的纱绿潞紬裙的裙裾,轻俏地走了过去。
王氏带着点埋怨问慧雅:“你去哪儿了?我们一过来就找不着你了!”
慧雅含笑正要开口,那个叫阿玲的圆脸小丫鬟就屈膝行了个礼,笑眯眯道:“禀王娘子,奴婢带孙姑娘去那边采月季花去了!”
王氏看了一眼慧雅手中的那朵粉色月季花,倒也没说什么。
兰娘子含笑道:“走吧!”
几个人逶迤而行,沿着菊花小径往赏花厅而去。
她们刚走到赏花厅外,便和三个女眷走了个对脸,慧雅认出对方正是周台官娘子、周台官的大姑娘和她们家的小丫鬟。
周台官娘子和周大姑娘向兰氏和王氏见了礼,寒暄起来,却好似没有看到慧雅一般,理都不理。
这样的对待是慧雅提前预料到的,因此她心平气和立在兰氏身侧,并不吭声。
王氏倒也罢了,兰氏却有些看不惯她们这做派,就牵了慧雅的手昂径直走过周台官娘子和周大姑娘。
王氏见状,觉得兰娘子不够礼貌,便笑着问周家母女道:“你们这是去做什么呢?”
周台官娘子笑了笑,却不肯说。她方才让小丫鬟去探过路了,虽然守备府后花园用锦障东西分开了,可是假山却是可以登上去的。她想带着女儿到假山上走一走,如果看见了小赵大人,就让女儿现身让小赵大人看看;如果看不见小赵大人,母女俩悄悄下了山就是了。
王氏见她不肯说,就点了点头,去追慧雅和兰氏了。
慧雅和兰氏并没有走远,正立在前方柳树下等着王氏。王氏刚赶过来,顺着风就传来了周台官娘子的说话声:“……一个不上台面的小丫鬟,以为成了良民,大家都忘了她的出身?呸!”
兰氏大怒,就要拉着慧雅去理论:“周家这娘们是什么东西,狗眼看人低!”
慧雅忙拉住了她的手,微笑着摇了摇头。她都要离开了,实在是不想生事。
这时候周大姑娘愤愤不平的声音隐隐传了过来——“娘,兰娘子到底是怎么了?她怎么会抬举这样一个野丫头!”
周台官娘子哼了一声,道:“兰娘子?说得好听是守备娘子,谁知她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的呀!”
慧雅闻声,轻轻松开了拉兰氏的手——周家母女既然要想作死,就让她们付出代价吧!
兰氏美丽的鹅蛋脸气得红红的,叫了一声“周台官娘子”,大步走了过去。
周台官娘子和周大姑娘正在畅快地议论着兰氏,没想到兰氏居然在身后叫她们,当即吓了一跳,转身战战兢兢地看了过来,却见到穿着大红织金通袖衣和大红缎裙的兰氏在夕阳中走了过来,不由皆是一愣。
她们再细细一看,现兰氏鹅蛋脸粉里透红,秋水眼闪闪光,似乎是非常生气,不由更害怕了。
兰氏大步走了过来,“啪”的一声抬手给了周台官娘子一个耳光,扬手又是一个耳光,扇在了周大姑娘脸上,打得周大姑娘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
兰氏扇完周家母女,拿出一方翠蓝销金汗巾细细擦了擦手,把汗巾子扔在了地上,说了声“脏了我的手”,转身扬长而去。
周台官娘子和周大姑娘又气又怕,低着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王氏看得目瞪口呆,都有些替周家母女俩害脸疼。
慧雅没想到兰氏如此快意恩仇,简直想要给兰氏加油鼓掌了,见兰氏走了过来,她的大眼睛闪闪光,悄悄翘了翘大拇指,低声道:“真厉害!真解气!”
兰氏笑了,看着落荒而逃的周家母女,道:“我不主动欺负人,可若是别人欺负了我,我定要还回去,让别人不敢再欺负我!”
慧雅默默品味着兰氏的话,觉得真是大有道理。
人性有的时候很奇怪,别人欺负你的话,你一味地忍着,别人就会以为你好欺负,越上头上脸,还不如像兰氏这样快意恩仇。
当然,兰氏之所以能理直气壮这样做,还因为她有一个兰太监这样的好叔叔,有一个江守备这样护她爱她的好丈夫……
西花园那边江守备刚向同侪们敬了酒,正要寻找赵青,小厮江真却匆匆走了过来,低声禀报道:“禀大人,赵大人有急事离开了,说改日摆酒给您赔罪。”
江守备有些纳闷:什么事这么急?赵青酒都不吃一杯就走了?
赵青几乎是纵马狂奔回了县衙东厅,先痛痛快快冲了个澡,又换了身洁净衣物,这才缓过劲来。
他端着一盏清茶刚要喝,便听到外面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把茶盏轻轻放在了书案上。
穆远洋的扈卫顾凌云冲了进来,单膝跪下行礼:“禀大人,十二公子不见了!”
赵青一惊,忙直起身子道:“顾凌云,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凌云简单地把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
原来早上赵青一离开松柏林里的演武场,穆远洋就趁机打马跑了出去,顾凌云紧追不舍,一直追出了东城门又往东北方向行了十来里进了独山。
他远远随着穆远洋进了独山山谷中的一个桃林,进去后却失去了穆远洋的踪迹,寻了半日没寻着穆远洋,只得回来向赵青禀报。
赵青顿了顿,叫了丁小四丁小五进来,先吩咐丁小四道:“小四,你现在去寻蔡玉成和付春恒,让他们点齐弓手队的人听我调遣。”
丁小四答了声“是”,飞快跑了出去。
赵青又看向丁小五,沉声道:“小五,今日酉时,你带着两顶轿子往朱府接了孙姑娘,送她回孙家沟;明日辰时再去接她,带她来县衙。”去两顶轿子,一顶轿子坐人,另一顶轿子放行李。
丁小五答了声“是”,自去准备。
赵青走到墙上贴的永平县地图前,凤眼微眯盯着地图:“顾凌云,我们来确定一下那个桃林的准确位置。”
从江守备府回去,慧雅现李妈妈已经帮她收拾了大部分的行李,只剩一些细软没有收拾了。
李妈妈一边打包,一边埋怨慧雅:“慧雅,不是我说你,你的衣裙也太多了!你看,都包了三个包袱了,你的棉衣还没装呢……”
慧雅颇有些不好意思,乖乖地听着李妈妈的埋怨——她虽然不爱买脂粉,却爱做衣服,除了府里份例的那些衣服,她这几年自己也做了好几套四季衣裙……
行李收拾完毕,慧雅和李妈妈打量着空荡荡的房间,都叹息了一声。
半晌,慧雅才道:“李妈妈,咱们去向大娘辞行吧!”算算时间的话,丁小五应该快来接了。
从江守备府回来,王氏刚洗了手抱了半日没见的贵哥一会儿,二娘董兰英、三娘朱栀子、四娘马甜甜和来府里做客的马娘子就过来了。
江守备房中并无姬妾,守备娘子兰氏也厌恶一切妾室通房,给朱府下帖子的时候根本没在帖子里提朱府的几个妾室,所以只有王氏带了慧雅去守备府做客。
王氏的丫鬟都能去做客,朱俊的小老婆却不能去,朱栀子和马甜甜她们自然有些不忿,因此一听说王氏回来,便拉了董兰英过来,名为慰问实则表达不满。
慧雅和李妈妈刚走到廊下,便听到上房传来马甜甜的声音,两人相视一看,驻足停在了细竹丝门帘外。
马甜甜正在声讨王氏:“……大姐,你带慧雅去守备府赴宴,却不带我们姐妹,你也偏心太甚了,老爷若是知道了,定然也觉得你不公平!”
听到这里,慧雅正要掀帘进去驳回马甜甜,却听得王氏淡淡道:“那你去和老爷说啊!”
马甜甜:“……”
慧雅不由一笑,拉了李妈妈的手进了上房,笑盈盈道:“大娘,我来向您辞行呢!”
王氏一听,忙抱了贵哥起身:“慧雅,现在就走?”
慧雅“嗯”了一声。
贵哥听说慧雅要走,放声大哭,在王氏怀中挣扎着要慧雅:“忒雅!我要忒雅!”
王氏被儿子哭得心里酸酸的,紧紧抱着儿子,眼泪也差点流出来。
旁边马甜甜看到了,冷笑一声道:“乡下丫头回乡下,哪儿来的还回哪儿去,有什么值得欢喜的!”
慧雅因为贵哥哭了,此时眼睛也是湿湿的,闻言上前接了贵哥抱在怀里,似笑非笑看向马甜甜:“那也比一天到晚想着怎么霸揽人家丈夫强,四娘,您说是吗?”
马甜甜回过神来,顿时大怒,正要说话,慧雅却不理她了。
慧雅抱着贵哥,严肃地看着王氏:“大娘,贵哥是您的依靠,一定要看好贵哥,不要给人可乘之机!”
马甜甜更是恼怒,正要开口,外面传来慧宝的声音:“大娘,慧明过来回话!”
小厮慧明的回话声隔着帘子传了进来:“禀大娘,县里的小赵大人派了丁小五押了两顶轿子过来,要送慧雅回孙家沟,现如今正在门房候着呢!”
马甜甜将要脱口而出的污言秽语一下子全咽了下去:“……小赵大人?县尉赵大人么?他为何派人来接孙慧雅?”
慧雅把满脸是泪的贵哥给了王氏,与李妈妈一起又给王氏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
当断就断吧,人就像浮萍一样,相聚之后,总要离散,只要有缘,总会有相见的时间。
此时决然离开的慧雅不知道,命运会安排她救贵哥一命,而长大成人后的贵哥,也会救赵青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