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支撑着慧雅那股劲儿渐渐过去了,她的眼睛开始有些涩,渐渐要阖上了,却打了个激灵突然变得清醒,她想起了一件事——《本草补遗》!
贾娘子告娘家大哥贾步青和婆家大伯子孙刚一案中,贾娘子死去的丈夫孙强死前症状全符合《本草补遗》中关于水银中毒的描述!
她挣扎着坐了起来,试着叫了一声“李妈妈”。
李妈妈答应着从外面跑了进来,一边用围裙擦手,一边笑呵呵道:“我正在厨房里给你做安神汤呢!”
慧雅看着李妈妈,心中百感交集,最后只是涩声道:“谢谢你,妈妈。”她有很多话想和李妈妈说,但是此时此地不是说话的合适时间和地点。
李妈妈也有些唏嘘,道:“慧雅,那些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咱们以后小心一点。”
慧雅默然片刻,开口问李妈妈:“小赵大人呢?”
一听到慧雅提“小赵大人”,笑意简直要从李妈妈眼中满溢出来,她笑嘻嘻道:“小赵大人好像在庭院里安排什么事情呢!”
慧雅低下头,道:“妈妈,你抽空去和他说一声,就说我有很急的事情要和他说。”
李妈妈答应了一声,安顿了慧雅躺下,这才出去了。
赵青向刚赶过来的蔡玉成安排好明日勘查案件的细节,正要去问问慧雅的情形,便看到李妈妈过来了。
得知慧雅想要见他,赵青不由一愣,脸上却不动声色道:“李妈妈,请!”他怕自己再对慧雅做出什么不规矩的事情来,所以让李妈妈跟着。
李妈妈没想到小赵大人如此一本正经,心内暗笑,引着赵青进了慧雅所在的房间。
慧雅正在想心事,听到脚步声,睁开了眼睛,现李妈妈引着赵青进来了。
她忙坐了起来,看了赵青一眼,道:“赵大人,我有一件事情想和你说。”
自从把她安置在自己卧室之后,赵青就再也没有进来过,他在床前的黄花梨木交椅上端坐了下来,一双凤眼一瞬不瞬看着慧雅。
慧雅乌油油的长披散了下来,衬得白皙的小脸更加雪白,一双大眼睛宝光璀璨,似乎是揉碎了所有的星光在里面……
赵青真的没想到慧雅如此柔弱苗条的身躯居然有那么大气力,在看到慧雅举起烛台砸孙贵的那一瞬间,他的心里震撼不已——原来,在遇到危险之时,女子也可以迸出如此巨大的能量。
作为常常接触到各种恶性案件的县尉,他遇到过不少女子被渣男戕害的案例,因此赵青很赞赏慧雅的做法——总不能让女子在灾难来临时坐以待毙!
只是想到慧雅差点被孙贵玷污,赵青的心脏就有些微微蹙缩,似被针尖刺着似的,难受得很。
赵青怔怔地看着慧雅,半日没说话。
李妈妈装鹌鹑般在卧室门口站了一会儿,悄悄离开了——厨房里的安神汤还没做好呢!
慧雅垂下眼帘,道:“赵大人,我上次在紫荆书坊带走不少书,其中有一本《本草补遗》,上面记载了有人食用了大量水银之后的症状,譬如‘头疼’‘手脚震颤’‘话也说不清了’‘牙也掉了’……我听马大娘她们说的贾娘子丈夫孙强死前的症状,和书中描写有很多相符之处。”
听她说起这个,赵青忙收起满心的怜惜,专注地听慧雅的讲述。
慧雅坐了一会儿,有些累,身子软软地靠回了枕头上,接着道:“我听我娘讲,贾娘子的大伯子和孙贵是堂兄弟,他们二人曾一起采丹砂,用火炉炼出水银,卖给了城中药铺,得了银子就去赌。这段时间孙贵和孙刚也有很多来往,我这次回去,从孙贵买给我娘的滴酥鲍螺里也现了水银,现如今剩下的滴酥鲍螺被我放在了高低柜上,我想我娘够不着的。”
说罢,她眼波流转看向赵青。
赵青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垂下眼帘道:“嗯,我都知道了,你放心,有我呢,后面的事情都由我来处理!”
慧雅得了他这句话,内心深处的担忧一扫而空,两眼亮晶晶地看着赵青。
房间里静了片刻。
赵青看着慧雅,他的心脏跳得很快,呼吸也有些困难。
间里只有他和慧雅两个人,赵青总觉得慧雅清雅芬芳的气息无处不在,流荡在房内,令他心跳加快,他怕自己再像上次一般唐突了慧雅,惹慧雅生气……
眼见赵青要走了,慧雅情急之下直起身子叫道:“别走!”赵青难道真的是很怕我,都不愿意和我多呆一会儿了?
赵青转身看着慧雅,凤眼之中满是疑惑。
慧雅大眼之中带着些恐惧:“孙贵……”
赵青见她如此,心中很是怜惜,轻轻道:“世上再也没有孙贵这个人了,今晚只是捉到了一个入室盗窃的盗贼。”
慧雅闻言,这才放下心来,眼中满是欢喜,抬手轻轻抚了抚胸部,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
她过几日就要过十五岁生日了,那里育得很好,已经初具规模了,随着她吁出那口气,虽然隔着白绫扣身衣,那个部位却也随之很明显地起伏了一下。
赵青看在眼里,不由喉咙紧,心跳加快,忙垂下眼帘,道:“你先休息,明日我派人送你们回去。”
慧雅“嗯”了一声,目送赵青离去。
回到暂居的东厢房之后,赵青看向窗前书案上摆着的那个描金花卉香樟木头面匣子,踌躇良久,叹息一声,自去洗漱歇息。
第二日艳阳高照,是个大热天。
慧雅一大早起来,就感觉到了热意。
她洗漱罢出门,才知赵青已经离开了,心里不免空荡荡的。
离开紫荆书坊后面的宅子时,慧雅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庭院中那个花厅,现那株石榴树已经开始绽放,花红似火,开得热闹极了。
可是赵青却不在那里。
她带着一丝惆怅转身离开。
丁小四与惠明一道,送了慧雅和李妈妈回了朱府。
丁小四离开之后,惠明陪着慧雅和李妈妈进去向王氏复命。
到了僻静处,惠明向慧雅和李妈妈翘起了大拇指:“得,还是你们厉害,昨晚可没把我给吓死!”
慧雅不搭理他。
惠明自由自语道:“感谢老天爷,慧秀温柔又贤淑!”
慧雅点头:“这倒是真的。”
“慧秀一天到晚和你在一起,”惠明捧慧秀的同时还不忘损慧雅,“你可别带坏了我家慧秀!”
慧雅得意地笑了:“既然你也明白,以后待我孝顺一点,别让我在慧秀面前说些不该说的话!”
惠明:“……”得了,他没有慧雅脸皮厚,还是不和慧雅斗嘴了!
李妈妈笑眯眯看着慧雅和惠明斗嘴,眼看着仪门快要到了,这才交代了一句:“昨晚的事谁都别提。”
惠明和慧雅都连连点头。
昨晚之事让它永远沉下去才好了!
见了慧雅,王氏也罢了,贵哥却欢喜得很,扑到慧雅怀里,把肥嘟嘟的脸贴到慧雅脸上,亲热得很。
被幼儿柔嫩的小脸贴着,实在是一种特别幸福的感觉,慧雅抱着肉乎乎软绵绵的贵哥,心中欢喜满溢,撅起嘴在贵哥脸上连亲了好几下,亲得贵哥咯咯直笑。
慧雅不过走了一天一夜,王氏却也有些想念慧雅了。她命慧珍端了几碟时鲜果子给慧雅吃:“这是你四娘的娘家妹子昨天下午送来的。”
慧雅抱着贵哥挨着王氏坐下,拈了一粒樱桃吃了,然后问道:“四娘的娘家妹子?是不是嫁到开染坊的董家那个?”
王氏点了点头:“正是。”
慧雅任凭贵哥柔软的小手在她脸上摸来摸去,想了想,开口问道:“四娘娘家的人……无利不起早,她们来看您,应该是有目的吧?”
王氏点了点头:“老爷明日就要出门,他想去陈留县看一看能不能在陈留做布匹生意,田娘子想让丈夫董陵夷跟他去做生意。”
慧雅默然不语,拈了一粒樱桃放入口中,品尝着那酸酸甜甜的滋味。去年定远侯赵琪主持修筑的汴河河道东南引流成功,汴水流经了好几个北方城镇,其中陈留县因为距离东京极近,渐渐展了起来,成了北方的水运集散地。
王氏恨恨道:“我怎么说昨日马甜甜……”
慧雅心下明白,道:“谁是傻子啊!老爷又不是潘安,是个女的都爱上她,四娘也有自己的打算。”
王氏气得笑了,道:“昨晚老爷还和我吹牛呢,说妇女都爱他!”
慧雅:“……”朱俊未免太自恋了吧!
她又拈了一粒樱桃放入口中。
贵哥见母亲和慧雅都不理自己,有些不甘寂寞,便把脸凑到慧雅面前,观察了片刻,伸手就去慧雅嘴里抠樱桃。
慧雅吓了一跳,急忙躲闪。
飞快地把口中的樱桃连核一起咽了下去,她才笑着对贵哥说道:“贵哥,樱桃有核,不敢让你吃的!”
见贵哥一脸不忿,慧雅便把贵哥放在罗汉床上,自己重新净了手,拿了一粒樱桃细细地挑出里面的小果核,然后才把樱桃放入贵哥口中。
樱桃的味道酸甜美味,贵哥吃的很开心,把嘴巴凑到慧雅手边:“忒雅,还要雌!还要雌,忒雅!”
慧雅:“……是‘吃’,不是‘雌’!”
贵哥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雌!”
慧雅:“……”
她不再纠正贵哥,认命地剥了一颗樱桃,放入了贵哥口中。
王氏和慧珍在旁边看了,也都笑了。
朱俊明日一早就要出去陈留县了,这一日他在外面喝了整整一日的酒。
到了傍晚回家,朱俊又把妻妾聚在一起又饮了一晚上的酒,晚间便歇在了王氏房里,却不急着睡,而是絮絮地交代了王氏一番:“……我不在家,这个家就要靠你来支撑了,你待下不要小气,眼看着就是月末了,月银的时候酌情给大家都涨一些,譬如慧雅,对你忠心,又甚是聪慧,你得想办法笼络她,她的月银就可以涨到一两银子……”
王氏算了算帐,有些舍不得,便道:“慧雅涨的话,别的人也都得涨,外面铺子里得那些掌柜,咱们也不过给了二两银子一个月……”
见王氏冥顽不灵,朱俊气得笑了:“你难道是傻子?你不会账面上给慧雅稍稍涨一点儿,然后私下里再给慧雅点儿?”
王氏恍然大悟,道:“老爷,我晓得了!”
她满怀柔情地依偎进朱俊怀里,低声道:“那董陵夷的娘子马娘子生得甚是妖媚,可比咱家四娘有风情多了,你可不许带着人家丈夫做伙计,私下里去偷人家老婆!”
朱俊搂住王氏,口中满口答应着,心里却满是惆怅:这个嫡妻人是好人,就是在银钱上放不开,不明白笼络人心的重要性。银子用去了再挣就是,下面人的心才难笼络呢!
他通过马甜甜,其实已经和马娘子勾搭上了,当然这事不能让王氏知道。
另外让王氏对慧雅好一点这样的话他也不能多说,怕说多了王氏觉得他又看上慧雅,临走了两口子又闹别扭,便不再吭声了。
惠明是朱俊的心腹,今日傍晚接朱俊回家时偷偷和朱俊说了小赵大人似乎对慧雅颇有好感之事,朱俊当场赏了惠明一锭五两重的银锭。
既然小赵大人看上了慧雅,他傻了才会去截小赵大人的胡……
他如今单等着小赵大人为了慧雅来寻他,这样他就可以卖一个大大的人情给小赵大人了……
只是不知小赵大人对慧雅是想玩玩,还是想娶回家去做小……
朱俊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赵青天还没亮就起来了。
他晨练完毕就去冲澡,还没洗完澡弓手班头蔡玉成、副班头付春恒、捕头叶瑾、仵作刘秀中和书记许家英等人就带着弓手和衙役押着孙刚赶了过来。
一起用罢早饭,一行人就出去了孙家沟。
到了孙家沟,赵青不肯耽搁,由里正孙福引着去了孙强坟上,当众开棺验尸。
仵作刘秀中在孙强腹中现了大量水银。
孙刚当场瘫倒,全部供认了。
他因和孙贵进城赌博,欠下大笔赌债,为了还债,他把主意打到了因为贩玉赚了大笔银子的弟弟孙强身上。从家书中他得知了孙强回来的日期,便提前在运河码头接了孙强回家饮酒,趁孙强大醉,他强灌孙强水银,谋害了孙强性命,从而昧下了孙强随身带着的银两。
还了赌债之后,那些银子并没剩下多少,再加上坐吃山空,因此他又打起了弟妹贾氏的主意,想着逼贾氏改嫁,他趁机谋夺家产,没想到贾氏倔强不肯改嫁,非要守着儿子阿宝过活。
为了逼死贾氏,孙刚便趁阿宝抓周之日,买通了一个流浪汉钻入了贾氏房中,故意让贾氏之兄贾步青看到流浪汉衣衫不整从贾氏房中冲出。
没想到贾氏居然不肯自尽,而且告到了县尉赵大人那里,导致他的阴谋败露。
案件终于了结了。
孙家沟村民纷纷感念赵青,在贾娘子兄长贾步青的主持下,连日赶制了一面写着“浩浩青天”的匾额送到了县衙。
最感激赵青的还是贾娘子。
这日赵青正在处理案件,丁小五进来禀报:“禀大人,孙家沟的贾娘子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