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四十一个女配
容上的脸埋在阴影中, 垂下的睫毛遮掩住眸底的阴鸷,声线冰冷刺骨:“你是雪惜的傀儡?”
他说得是疑问句,但却用陈述的口吻轻描淡写的说了出来。
傀儡是用死人尸体炼制而成。
最常见的便是低级傀儡, 虽然炼制成功的几率很高,可低级傀儡没有自己的思想, 心脏也不会跳动, 必须有主人在附近操控才可以活动。
而高级傀儡则较为稀少, 炼制期间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精力, 还要各种灵丹灵药往里使劲砸。
因为炼制成功的几率很小,所以很少有人会浪费时间金钱去炼制高级傀儡。
炼成的高级傀儡几乎与活人无异,不光犹如活人拥有心跳和思想, 且不受限制距离限制, 即便主人不在附近也可以操控他们执行命令。
显然, 眼前这个拥有雪惜躯壳的女子,是个高级傀儡。
安宁动作一顿,掩唇笑道:“是又如何?”
她的指尖覆在他的脸庞上, 不紧不慢的向下划去:“就算你能活过今晚,过不了一盏茶的功夫, 你也会把刚刚发生的所有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这是忘情香的副作用, 便是为了以防万一,免得他没有死,却白白暴露了她的身份。
容上眯起长眸,太阳穴处隐隐传来眩晕感, 眼前的物体逐渐扭曲变形, 像是一副被浸湿的水墨画,画布上缓缓绽开一个个水花,再也看不清它原来的面目。
他是神族之子, 躯体百毒不侵,便是毒酒他都能面不改色的喝下去,更不要提普通的软骨散和忘情香了。
但安宁给他下的药,显然是针对他特制的药剂。
这般清楚他特殊的体质,还能将雪惜的尸体捡走炼制成傀儡,这种事情怕是只有他那个病秧子弟弟干得出来了。
躲了他一千多年,现在总算耐不住,想对他动手了吗?
容上抬眸看着安宁的脖子,她纤细白皙的脖颈,看起来这般脆弱不堪,只要他稍一用力,便可以轻松拧下她的脑袋。
他垂在榻上的手指,轻轻颤了两下。
就凭安宁也想碰他,她配吗?
眼看着安宁的手指,就要落在他的腰间,屋外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惊得她身子猛地一哆嗦,下意识的转过头去。
只见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外。
她手里抱着酒壶,脸颊上泛着红晕,一条腿还保持着踹门的动作,慢悠悠的打了个绵长劲足的酒嗝。
安宁一愣,眸底闪过一丝狠戾。
谁都别想耽误她的事。
不过是个木灵根的废物,她杀了这废物就是,届时便一同栽赃到鬼王头上,反正鬼王手中早已沾满鲜血,他们自然不会往她身上怀疑。
安宁下了榻,从腰间拔出一把b-i'sh0u,缓缓朝着房门的方向移去。
这是十几年以来,虞蒸蒸第一次喝酒,她不喜欢入口辛辣呛嗓的清酒。
那种酒太烈,不适合她。
船外景色宜人,小雨淅淅,琴声瑟瑟,萧玉清给她倒了一杯桃花酿。
气氛烘托的太好,她都有些不好意思拒绝,便只好小酌了一口。
但那纵享丝滑的口感,带着丝丝沁人心脾的桃花香,入口细腻绵软的滋味,一下就令她上了瘾。
若不是有人喊她上楼,她今晚能把整个船窖里的桃花酿都喝干净。
虞蒸蒸眼前间接性的出现了马赛克,她隐约看到一个不明物体弓着身子,压低地盘朝她走来。
那物体好像是一只准备腾空飞起的大公鸡,又蓦地变成扬起脖子要扭人的大鹅,虞蒸蒸一个摇摇晃晃的走位,轻松的躲过了大鹅的攻击。
安宁望着一刀刺空的b-i'sh0u,紧紧蹙起眉头,这女人到底喝醉了没有?
虞蒸蒸仰头倒了一口桃花酿,一边打着酒嗝,一边朝里走去:“人呢?谁找我啊?”
眼前出现了一张落下帷帐的床榻,榻上似乎还躺着光膀子的男人,她的脚步顿了顿,嘴角微微湿润起来。
虞蒸蒸擦了擦口水:“你,你是牛郎吗?”
容上听到那含糊不清的嗓音,便知道来人是谁了,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出去……”
话未说完,他想起通话时她红扑扑的脸色,又改变了主意:“进来。”
让她现在出去,估计出不去就要被安宁砍死。
不知喝了多少酒,才能醉成这副德行,连跑都跑不掉,真是没用。
她被绕晕了,他刚让她出去,又说让她进来,那他到底是想让她出去还是进来?
虞蒸蒸傻笑两声,举起手中的酒壶:“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让我坐上来自己动?”
容上:“……”
眼看着站在她身后的安宁高高举起b-i'sh0u,容上手指微屈,用指尖捻住一颗佛珠,夹在指缝中用力向外抛去。
这特制的软骨散对他管用,但没太大用。
方才他还动弹不得,此刻却只是浑身酸麻无力,再过一会儿,他便能恢复如初。
他四肢沉重,掷佛珠的力度轻了些,只将b-i'sh0u打了下去,却并未射穿安宁的手腕。
安宁虽然是傀儡,却能像活人似的感受到疼痛,她忍住手腕传来的钝痛,在b-i'sh0u下坠的那一瞬间,反应迅速的伸手去接。
虞蒸蒸听到身后有动静,下意识的转过身去,微屈的胳膊肘将b-i'sh0u碰歪了两寸,直直朝着安宁的双脚上坠去。
这b-i'sh0u削铁如泥,落在安宁赤着的脚面上,黏稠的鲜血争先恐后的从伤口溢出,将地板的缝隙都浸湿了。
高级傀儡因为长期浸泡在药水之中,皮肤的疼痛感会比活人更加敏锐。
安宁痛的五官扭曲,龇牙咧嘴,哪里还有刚刚温柔可人的模样。
听到阵阵吸气声,虞蒸蒸才后知后觉的看到自己面前有个女子。
安宁脚底流出一道蜿蜒的小血泊,她关怀的扶住安宁:“妹子,你是不是要生了?怎么流着么多血?别激动,快躺下,我给你接生!”
安宁想要甩开她的手,可她的手掌像是铁钳一样,怎么用力都甩不开。
虞蒸蒸见她不配合,只能苦口婆心的劝慰道:“生孩子是大事,可不是儿戏,你得岔开腿让孩子有足够的空间出来,不然会把孩子憋死的。”
说着,她伸手朝着安宁的脚上握去,用两根手指头扒拉开安宁的脚趾:“妹子,快用力!孩子的脑袋已经出来了!”
安宁:“……”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她与主人提前定好的时辰马上就要到了,她咬了咬牙,强忍住脚下传来的阵痛,伸手掐住了虞蒸蒸的脖子。
虞蒸蒸被掐的发出了鸡叫声,像是公鸡打鸣似的,一阵又一阵的‘喔喔’个没完。
安宁怕她的叫声引来别人,只好腾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则去拔脚面上的b-i'sh0u。
b-i'sh0u一拔,脚面上刚刚血液凝固的伤口,又哗哗的流出汩汩鲜血来。
虞蒸蒸是个善良的人,她没有跟安宁计较刚才掐她脖子的事情,见安宁的脚面上流血,她本着救人要紧的原则,从安宁手中夺过b-i'sh0u,又按照原位将b-i'sh0u插了回去。
只听一声闷哼,晶莹的泪水从安宁光洁的脸颊上缓缓落下,她的手掌蜷缩成了鸡爪子的模样,疼痛使她忍不住叫出声来。
虞蒸蒸学着安宁的样子,将刚才扣脚趾的手捂在了安宁的嘴巴上。
她指了指榻上赤着胸膛的人:“嘘!小点声,别人也要生孩子呢!”
容上:“……”
不知是疼的,还是被憋的,安宁一口气没顺上来,直接晕厥了过去。
容上试着抬了抬手臂,不疾不徐的从榻上坐了起来。
他苍白的面色,此刻布满了不自然的红晕。
心跳声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那样突兀,滚烫的血液像是烧开的沸水,有一股莫名的火气被顶了上来。
是安宁下的忘情香生效了。
每逢雨夜,他就会发烧,可那种滚烫,和此刻焚身的灼烧感完全是两个极端。
他的身体有自我防御机制,像是软骨散这种含毒性的药,都会在他的血液中溶化分解,最终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像忘情香这种没有毒性的药,他就只能靠自己硬扛过去了。
容上并不在意,他可以用神力抑制忘情香,不过就是再添些折磨罢了,这算不了什么。
只是忘情香的副作用是短暂性失忆,这就有些麻烦了。
他拢上衣袍,准备拧掉安宁的脑袋,免得待会将这事给忘了,徒留个祸害。
容上还未下榻,便听到屋外传来错乱的脚步声。
听这声音,来的人似乎还不少。
不知是方才她们俩菜鸡互啄时,弄出的声响太大引来了他们,还是安宁和同伙提前约定好时间,到了时辰就引来向逢他们。
他听到向逢焦急的嗓音,刚想了结安宁,窗棂外便蓦地打了一个闪。
轰鸣的雷声由远至近,那脚步声也即将临至屋外,容上怔愣一瞬,拎起虞蒸蒸后衣领子,抓着她从窗户向外跃去。
在他平稳落地后,他望着手里头跟小鸡崽子一样的虞蒸蒸,不由生出几分懊悔之色。
外面打雷了,他拎她出来做什么?
她在那屋里又不会死,顶多是安宁醒过来,往她身上泼点脏水,让她被众人误会而已。
容上没来得及思考清楚,三层房间里有人将脑袋探出了窗外,他拎着她躲藏进了二层装杂物的房间里。
听着屋外雷鸣声不断,他放下虞蒸蒸的衣领,动作缓慢的坐在了地上,后背轻倚着木箱,呼吸略显错乱急促。
他来人界前特意监测过未来几日的气候,并未有雷雨天的迹象。
不论龙族布雨,还是雷公电母施雷,都是需要天帝的谕旨,就算龙族之人可以背着天帝布雨,雷公电母却不敢私自降雷。
这雨下的突兀,雷更是来的诡异。
虞蒸蒸手腕上的通信镯亮了,他怔愣片刻,将指尖覆在红光上,接通了来信。
他记得他将通信镯里的所有人都清空了,只留了他一个。
所以跟她通信的这个人,应该是谁呢?
容上避开了红光可视的范围,淡淡的柔光投影在她头顶,一张男人的脸赫然映了出来。
他们所处的杂物间没有烛火,只有月光透过窗户打进来,能让七太子判断出她大概的轮廓。
七太子有些恼怒:“虞蒸蒸!我好不容易才说动了雷公电母,他们顶着被责罚的风险施了雷,你却在这里呼呼睡大觉?”
虞蒸蒸本来迷迷瞪瞪的抱着膝盖睡着了,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她迷惘的抬起头,下意识的应了一声:“嗯?”
七太子见她嘴角淌着晶莹的口水,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只玉壶,顿时气的脸都绿了:“让你给那老贼下药,你到底下了没有?是你说雷雨天,他的神力会减弱,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虞蒸蒸咂了咂嘴,又阖上了双眸,显然是将他的话当做了耳旁风,愣是一个字都没听进耳朵里去。
七太子的五官扭曲了:“我与他杀父之仇,你竟然一点都不当一回事?!你看我还给不给你解药,你就等着变成死鱼吧!”
说罢,他便怒冲冲的切断了通话。
容上黑漆漆的眸子,凝视着趴在他腿上咂嘴的虞蒸蒸。
能说服动雷公电母私自降雷,又与他有杀父之仇,这人应是南海龙王的子嗣无疑了。
他轻嗤一声,唇边泛起薄凉的笑意。
她将那夜他说过的话,都告诉了这个人。
他就说她这两日怎地这般殷勤,原来是为了给他下药。
好一个虞蒸蒸。
神力被缓缓从体内抽空,容上无力的抬起手臂,纤密的睫毛空隙中,凝结出点点细碎的冰霜。
体内被烈火焚烧蚀骨,皮肤外却结出一层薄霜,如千万只蚂蚁在啃噬他的骨头,似寒冰凛冽一刀刀生剜着他的血肉。
眼前的事物逐渐扭曲,可容上执着的伸出手去,冰冷的大掌覆在了她纤细的脖颈上。
她没有化为灰烬。
他怔怔的凝望着自己的手掌,半晌才迟钝的想起来,他的神力刚刚被抽空了。
没有活物能承受神的恩泽,原来这前提是他得有神力。
许是感觉到了覆在后颈上冰凉的物什,虞蒸蒸缓缓睁开双眼,将他的手掌从脖子上扯了下来。
她的掌心滚热,连带着令他冰寒刺骨的手掌,也微微沾上了些温度。
每逢雷雨时,他都会神力尽失。
每每这时候,他便会找个无人的地方,独自挨过去。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没有神力之时,可以碰触到活物。
更不知道,原来女子的手心,也可以这般温软娇嫩。
容上轻轻捏了捏她的小手,她眸光朦胧的看向他,眼眶中隐隐泛着水光:“你,你是谁?”
他没力气说话,只能看着她。
乌云密布的天空劈下闪电,道道银蓝色的细光犹如树干抽出的枝芽,细密的分布在阴沉的空中。
那轰鸣声太响亮,她下意识的往他身上靠了靠,将脑袋窝在了他的怀里:“你是牛郎吗?”
这是他第二次听到‘牛郎’这个字眼,他是知道牛郎的,牛郎和织女每年都在鹊桥相见,他还撞见过两人约会。
可她为什么要喊他牛郎?
是因为……她想做织女?
容上没有太多力气回应她,只在嗓间轻轻哼了一声:“嗯。”
虞蒸蒸笑了,她抬起手里的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口:“嫖男人我还是第一次,你一晚上多少钱?”
容上:“……”
她见他不语,不依不饶的问道:“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虞蒸蒸低声喃喃:“没想到你长得一般,自尊心还挺强。”
容上将这个字在齿间反复咀嚼:“嫖?”
他的嗓音中带着一丝冷傲,她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若你不喜欢被嫖,我睡完你不给钱,这就不算是嫖了吧?”
容上:“……”
若非他失去神力,若非他全身无力,他发誓他一定会拧断她的脖子。
许是那忘情香的副作用生效了,他的头脑开始浑噩,方才的记忆也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安宁,安宁,不能忘记……
他攥紧她的手,嗓音断断续续:“安宁,是傀儡,记住,她是傀儡。”
虞蒸蒸听得不真切,她将小脸凑到他的唇边:“你说什么?”
容上无奈,只得耐着性子重复道:“千万……”要记住。
后面的话还未说完,她便仰着脑袋,轻轻覆上了他的薄唇。
温软的触感,冰冰凉凉的。
像是桃子奶糕的味道,绵软细腻,回味无穷。
蜻蜓点水,转瞬即逝。
他久久不能回神,方才那一幕仿佛只是一场错觉。
薄唇依旧沾染着不属于他的温度,灼人的血液似乎更加沸腾滚烫,他的呼吸紊乱无序,苍白的面颊上浮现出一抹浅红。
容上问道:“为什么亲我。”
他甚至连自称都忘了,只想急着从她口中得到答案。
皎洁的月光洒在她的头顶,为她镀上一层温柔的光晕,她的眼神无辜:“是你说的,亲我。”
容上:“……”
他想说的是千万要记住安宁是傀儡。
只说出‘千万’两字,她便吻了上来。
他很讨厌旁人触碰他,哪怕只是碰到他的衣角,他的胃里都会翻滚半天。
这都要归功于他的父亲,那个令人作呕的东皇三太子。
为了救活小妾腹中的子嗣,三太子到处搜罗龙脊髓,为了得到龙脊髓,甚至不惜将神女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辗转送到了其他男人的榻上。
从弱冠之年的幼龙,到大腹便便的秃头中年,甚至还有耋耄之年的白发老翁。
她曾是触不可及的水中胧月,更是高不可攀的天道之女,没有男人可以拒绝容貌倾城的神女。
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如何像是j-i子一般,卑躬屈膝的伺候那些男人。
为了留住三太子的心,她的骄傲,她的尊严,连带着最后一丝为人母的责任心,都被践踏到泥土里,卑贱到不值一提。
直到小妾即将临盆,三太子得知东皇祭祀手中有珍贵的龙脊髓,可以帮助小妾顺利产下子嗣。
东皇祭祀是个男女通吃的双性人,对于已经脏透了的神女,祭祀不屑一顾。
三太子想要讨好祭祀,就将他关在铁笼里,连夜送给了祭祀。
祭祀触遍了每一寸皮肤,像是一条阴冷的蜈蚣在身上爬,他拼死挣扎抵抗,祭祀就用刀子在他背后划上一刀。
他的脊背伤痕累累,祭祀作法将恶鬼之咒埋于伤口下,每到阴雨之时,伤口就会传来灼人的焚烧感,像是要将他撕扯成两半。
只有用龙脊髓才能缓解痛楚,祭祀想让他成为一个奴隶,像神女一样听话的奴隶。
但他没有,他杀了祭祀。
代价就是龙筋被抽走,龙鳞被剜掉。
属于他的一切,都被拿去安在了小妾的子嗣身上。
这段不愉快的童年阴影在眼前闪过,容上眼眸低垂。
他轻抚微凉的薄唇,似乎是在回味方才的温软甘甜。
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
大脑似乎持续放空了一段时间,耳边隐约响起阵阵嗡鸣声,有什么模糊的记忆正在被抽离。
他知道指望不上虞蒸蒸,只好试图咬破手指,用鲜血在地板上写下‘傀儡’二字。
但他此刻甚至连咬破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咬了两三次,牙齿也没刮破指尖。
傀儡的主人就是他寻找了千年的人,他一定要找到他。
他把手指塞到了她的虎牙下,她迷迷瞪瞪的看着他,满脸的迷茫。
容上的声线低哑,嗓音带着两分虚浮:“咬。”
虞蒸蒸呆滞了一会儿,温软的唇瓣含住了指尖。
他的脊背一僵,抬起的手臂蓦地轻颤了两下,厚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雨夜里,显得那般突兀。
她还是咬破了手指,只不过是锋利的虎牙不经意间刮破了指腹,将手指划出一小道血口。
他心不在焉的垂下手臂,沾着那少的可怜的鲜血,在地板上划下一个‘傀’字。
终究是支撑不下去了,就连这一个字也没写完,他在失去意识之前,唇边低声自语:“傀,傀儡……”
容上昏迷了过去,虞蒸蒸蹙着眉头,齿间重复了两遍他刚刚说的字眼:“傀儡……傀儡?”
不知何时,雷声停了下来。
江河边泛起波光粼粼,风卷着泥土的清香,温柔缱绻的抚过面颊,她依偎在他怀里,齿间似乎还余留着一丝铁锈的血腥味。
她砸了砸嘴,寻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酣睡了过去。
当清晨一缕细碎的金芒透过窗棂打在脸上,容上的眉头微蹙,缓缓睁开了双眸。
身前沉重的物什,压得他呼吸都困难,湿润的触感浸透了他的亵衣,强烈引起了他的不适。
容上拧紧眉头,看着窝在自己身前,一身酒气还嘴角流着哈喇子的女子,一把将她推了出去。
他摸了摸自己的亵衣和亵裤,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结出一层冰霜来。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又为什么会躺在他身上?
他的衣袍去哪了?
她对他做了什么?
容上的心中冒出一个接一个的疑问,被推倒的虞蒸蒸哼唧了两声,慢慢悠悠的醒了过来。
她一睁眼就看到了那张冷冰冰的臭脸,她想了想,又把眼睛闭了回去。
一定是她醒来的方式不对。
再次睁开眼,那尊阎王爷并未消失,不光没消失,反而还环起双臂,神色阴鸷的盯着她。
虞蒸蒸真想鼓起勇气问他一句‘你瞅啥’,可声带还未发出声来,她指甲盖大小的勇气就用完了。
他身上只着了亵衣亵裤,外袍不翼而飞,白色的亵衣也被她□□的满是褶皱,以及透明放亮的口水。
他骨骼分明的手指,轻叩在亵衣的衿带上,不适的向外扯了扯。
正想将沾满口水的亵衣褪下来,一抬眼便瞥见了正盯着他胸膛目不转睛的虞蒸蒸。
容上轻嗤一声,收回了解衣带的手指。
便宜谁,都不能便宜了她。
见一个爱一个,真是个花心大萝卜。
下过雨的江面,显得尤为碧澈,微凉的清风吹进窗棂,他望着窗外湿漉漉的甲板,隐约回想起昨夜又下雨了。
他让她来给自己涂药,后面的事情就记不起来了。
难道昨晚打雷了?
只是下雨的话,他怎会无缘无故的丢失一段记忆?
他站起身来,刚要迈步离去,眸光却不经意间扫到脚下的红色血迹。
容上眯起长眸,凝视着地板上的血。
这看起来好像是个什么字?
他仔细打量着地板,可半晌也只能看出一个模糊不清的“亻”字,后面想要写什么,根本无从猜起。
唯一能确定的,便是地板上那血字,是用他的血写出来的。
虞蒸蒸十分煎熬,他不走,她也不敢离开这里。
明明他都迈步准备离开了,怎么又停在那里了?
容上轻启薄唇,声线中带着一丝冷淡:“过来。”
虞蒸蒸听到他近乎命令的口吻,脸色有些不大好。
宿醉令她的脑袋浑浑噩噩,小腹的胀痛酸楚也阵阵发作,若不是她面前的男人是鬼王,她定然要将月事带扯出来糊在他的脸上。
她想要宁折不屈的挺直腰板,可他只是轻描淡写的轻瞥了她一眼,她的缩着脑袋听话的走了过去。
他指着地板上的血字:“你觉得,这个字是什么?”
左边一个单人旁,右边像是鬼的上半部分,她只瞄了一眼,便痛快道:“‘傻’字。”
容上:“?”
她见他不语,态度中肯的继续分析道:“或许昨夜下雨,在良辰美景下,您突发奇想,想对自己进行自我解剖,于是就写下了这个‘傻’字。”
容上:“……”
他眸光温柔:“你喜欢怎么死?”
虞蒸蒸瑟缩了一下:“我喜欢长生不死。”
容上瞥了她一眼,弯下腰将带血字的那一块地板扣了下来,从窗户翻身跃出。
她见他走了,总算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未吐出去,她便又发现一个致命的问题。
这杂物间的房门是锁着的,窗户外头到甲板有两层楼高的距离,她要是敢和他一样潇洒的翻身离去,大概会摔个粉碎性骨折。
虞蒸蒸想喊住他,可他一出去就消失了,连个余影都寻摸不到。
她扒拉着窗户,对着外头呼救:“来人呀!救命啊——”
不知嚎了多长时间,总算有人听见她的叫喊声,将她从杂物间里救了出来。
虞蒸蒸找到大部队时,他们看她的脸色都多多少少有点诡异。
虞江江意有所指道:“姐姐可算回来了,我们寻了一夜都没找到姐姐,可将我们急坏了。”
子瑜嗤笑一声:“安宁姑娘一受伤,虞姑娘就没影了,真是好巧啊。”
子倩也附和道:“可不是么?不知道的还以为虞姑娘畏罪潜逃了呢。”
虞蒸蒸不知道她们又组团阴阳怪气什么,她昨晚上都没见过安宁,安宁受伤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懒得搭理她们,山水却不愿意了:“蒸蒸姑娘与安宁姑娘无冤无仇,怎么会用b-i'sh0u刺伤安宁姑娘的脚?”
“再说了,若是她们有仇,那把b-i'sh0u就该插在安宁姑娘的心脏上,而不是往脚面上捅。”
虞蒸蒸这才注意到站在向逢身后的山水,也不知山水用了什么法子,不过短短两日,竟比之前瘦了整整一圈。
脸蛋少了婴儿肥,头顶的双螺髻换成了飞仙髻,就连山水一向爱穿的杏色衣裙,也变成了缎素雪绢裙。
褪去了稚嫩的外表,山水出落的亭亭玉立,与之前却是大相径庭,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山水的话音落下,萧玉清便点头应和:“安宁姑娘还未醒来,此时妄下定论为时过早。”
他扫了一眼子瑜子倩,温声道:“我相信虞姑娘,此事定然与虞姑娘无关。”
一句‘我相信虞姑娘’,安抚了虞蒸蒸燥乱的心。
向逢被他们吵得心烦,安宁被找到的时候,倒在血泊里,身上衣衫不整,像是被人强迫了似的。
可那房间是王上的,屋子里甚至还有王上的外袍,他想不通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和王上一起失踪的是虞蒸蒸,他找了一夜,几乎翻遍了每间客房,但就是没在船上找到他们。
向逢长吸一口气:“你昨晚去了哪里?”
虞蒸蒸听出他话音里的质问,有些不快道:“我又没逃走,向护法管的未免太宽了,难道我去哪里都要和你报备一声吗?”
向逢被她哽的语塞,萧玉清见他们个个脾气暴躁,只好在中间出言和解:“虞姑娘别急,向护法只是太过担忧安宁姑娘,才会语气生硬了些。”
虞蒸蒸见他给她台阶下,声音总算缓和了些:“我昨晚喝多了,醒来就在杂货间里,刚被人救出来。”
她省略掉有关鬼王的那一段,以免他们又胡思乱想,以为他俩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萧玉清点头:“昨晚虞姑娘的确喝了不少桃花酿,这酒酿适口甘美,却容易喝醉。”
问到这里,也问不出什么头绪来。
若她真是喝断片了,记不起来倒也说得过去。
船已靠岸,但安宁迟迟不醒,众人无法,只能让向逢先将安宁扛了回去。
对于这次的考核,他们都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昨晚他们竭尽全力的撮合南宫天霸和王妃,但南宫天霸却总是给王妃难堪,几次险些惹哭王妃。
最后王妃不愿再继续挽回,抱着几坛子好酒回屋,自己一人喝闷酒去了。
考核时间还剩下最后一天,可就算再给他们一年,他们也刚不过南宫天霸这个混凝土钢筋直男。
就连向逢都放弃挣扎了,他准备直接拎着南宫天霸去威胁燕王,若是燕王不交出传家宝,他便直接把他们都杀了,而后将燕王府翻个底朝天。
掘土三尺,他就不信找不到那封信。
众人都心事重重,只有虞蒸蒸心情还算不错。
她发现她买的母鸡下蛋了,又圆又大的,蛋壳外锃光瓦亮,十分稀奇。
正好虞蒸蒸有点饿了,她揉了揉母鸡的脑袋,从鸡屁股底下掏出了鸡蛋,扔进王府的小厨房里煮了起来。
她趁着煮鸡蛋的功夫,又将挂在墙上的牛鞭取下,剁成了长方形的小块,冷水下锅烧了一大锅牛鞭汤。
这么好的牛鞭,毕竟是鬼王的一番心意,扔了怪可惜的。
虞蒸蒸端着一大盆牛鞭汤,回了他们暂住的小院里。
安宁已经醒过来了,王府的大夫为她处理好了伤口,她正倚靠在榻边,一脸虚弱的和向逢说着什么。
不管向逢问什么,安宁都是一句“我不记得了”。
虞蒸蒸见安宁面色虚弱,善良的给安宁盛了一碗牛鞭汤:“你身子虚弱,我特意给你熬了补汤。”
安宁看她的眼神奇怪,似乎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虞蒸蒸将碗往前送了送:“安宁姑娘好歹喝一些,别辜负了我的好意。”
安宁不好拒绝,只能勉强的扯出一个笑容,她接过递来的瓷碗,在虞蒸蒸鼓舞的眼神下,敷衍的喝了几口汤并吃下一小块肉。
傀儡没有味觉,她喝不出汤的好坏,但她还是违心的客套道:“虞姑娘的厨艺真好,不知这汤是用什么食材炖出来的,竟如此美味。”
虞蒸蒸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她做饭好吃。
她羞涩的笑了笑:“牛鞭。”
安宁嘴里的汤呈放射线状向外喷出,原本煞白无色的脸庞上,似乎隐约浮现出一抹铁青。
她喷了萧玉清一身牛鞭汤,见他衣袍湿了一片,安宁神色慌乱的拿手去擦。
萧玉清向后退了一步,笑容温和:“没关系,我去换身衣裳就是了。”
见安宁的身体无大碍,众人便也不再守着她了,昨晚一夜未眠,此刻大家面容都带着疲惫和倦意。
虞蒸蒸用勺子舀了一勺牛鞭汤,她美滋滋的尝了一小口,却苦的差点没把肠子呕出来。
许是盐放多了,齁咸齁咸的,汤上还浮着亮晶晶的油花,又咸又腻,难喝的要命。
虞蒸蒸总算明白,为什么末世的同伴们,宁愿生吃鼠蚁,都不愿意吃她做的饭了。
想到这里,她愣了愣。
这么难喝的汤,安宁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的喝下去,还违心夸赞汤好喝的?
本来还想吃鸡蛋垫垫肚子,这一口汤给她恶心的什么都吃不下去了,只好把鸡蛋先放进了储物镯里,等到胃里缓和些再吃。
虞蒸蒸端着牛鞭汤,准备去小厨房倒掉,刚走出院子,她突然想起萧玉清被牛鞭汤殃及的衣袍。
他这些日子没少帮她,她应该去看一下他才是。
燕王府很大,他们每人一间屋子,因为一个院子住不开,便分了两个相邻的院子来住。
女子住在同一个院子,其他几个男的住在另一个院子里。
向逢还在安宁的屋子里,蓬莱山的两个男弟子回去补觉了,是以这院子寂静的犹如坟地一般。
萧玉清住的房间有些偏僻,房门还没关紧,露出了一条空隙。
虞蒸蒸透过空隙往里看了看,本以为会瞧到他换衣服的香艳场景,但事实上,屋子里并未没有他的身影。
她以为他出去了,便想要作罢,一抬眼却瞥见了他搭在屏风上的衣袍。
虞蒸蒸的嘴角湿润了,原来他是在沐浴。
她强忍住想要进去一探究竟的冲动,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好意思走进去偷看。
她正要离开,屋子里却隐隐传出了轻不可闻的说话声。
“你接下来想怎么做?”
“不急,他的时间不多了。”
“如今已经打草惊蛇,此后会更加凶险。”
“无妨,我似乎寻到了他的软肋。”
“什么软肋?”
虞蒸蒸蹙着眉头,将脑袋往前伸了伸,手里端着的瓷盆却不慎碰到了门框,房门响起‘吱呀’一声,她的心跳跟着漏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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