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过得如何?”曲伯音沉下燥气,装作淡淡而问。
“不知……在下过一处别苑时遇到的,她在楼上,也仅是这么一唤,在下当时有事在身,便离开了。”陈隐想了想,说道。
曲伯音叹口气,再次拨响琴弦,音韵平淡,却依旧让人心神入迷,他缓缓开口道:“《玉生》是此女子谱予在下之曲,她本是常铃乐府丫鬟,自幼伴我习琴,于曲中造诣是我所见女子中无她人可及,每一处我只需一点,她便能通晓延伸,久而久之曲才显露,便被家父提做了曲房使女,那一日我第一次入宫为皇上抚琴,歆儿随我而入,一夜笙箫后,歆儿被大皇子看中,我回府时她差人送来一本曲谱,是她花了两年为我而著,本是想日后待我亲手弹予她,却是等不到了,那一刻,我心中百般滋味尽是苦涩,也想过回宫中将歆儿带走,终究却是不敢……我两相伴十数载,若是有一人敢越前一步,也不会造就如此……”说着,曲伯音稳弦歇音,凝望陈隐片刻,“当我得知陈少侠为救自己的女子,涉身独闯皇宫,又亲见阁下胆色过人,来花都城抢亲时,更觉自己窝囊,在下妄称朝廷第一青才,却是连所爱也不敢得……”
“既然……既然你爱此女子……为何还要来花都城打擂?”禅玉口气带气,情绪压抑。
“在下实是被逼迫,大皇子应予,若是来此战胜群英,再输予他,他便准我同歆儿见上一面,不过如今就是连这一面也是难见了。”曲伯音干干一笑,“心连未咏情,情断空吟心。”
“此时也未见得晚了,你若有心,岂会一生空吟?”
“在下若是浪子,便早已以身冒死,奈何乐府上下百口人生死,都与在下一言一行关联,实不敢任性妄为。”
婵玉目光轻柔地看向陈隐,言道,“我可助你。”
陈隐吓了一跳,转眼看着婵玉,小声说道:“我们哪有时间呀……”
“那我一人亦可。”不容分说,婵玉斩钉截铁道。
“婵玉……”陈隐从戚家庄出来就觉着她有些怪异,但又不知该怎么问,此刻她张口便应下要助曲伯音,同平日判若两人,但见她表情坚定,已是铁定要做,陈隐知是犟不过,又不可能真让婵玉一人去,叹口气道,“曲兄,我们如何能帮到你?”
曲伯音也不推脱,起身理直裤摆,深鞠一躬,无不感恩地说:“在下正不知如何开口,幸而两位果真如江湖传闻,一身侠肝义胆,在下所求,仅是希望能在歆儿面前奏一曲《玉生》。”
“话虽如此,可在下若想再进皇宫恐怕是难上加难。”陈隐想到那日过后文足羽定会时刻留意自己在京城布下的结界,以待自己再次进京。
“不用进京,下月十五,皇上会去北雪之地的阳松山庄避暑,大皇子随同,自然也会带着歆儿,我到时也会独自悄然前往,于城中客栈侯着陈少侠,届时少侠设法转告歆儿,让她来客栈见我便可。”
“还有一整月时间……也好……足够在下将手中之事办完……”陈隐点头,看向婵玉,“这样可行?”
婵玉默不作声,微微点点头。
“那便如此约定吧,下月在下与曲公子在那边碰头。”陈隐继续道,“这周围凶兽不少,前面不远有家驿站,曲公子可暂去那里住一宿。”
“不必了,在下本是打算连夜赶回中原,可路上却是心中极闷,便立身弹奏一曲以驱苦意,也算是前世积了德,正巧遇上二位,得二位应予,在下感恩戴德,心中之闷一扫而光。”曲伯音爽快一笑,“二位无需管我,在下收拾好琴便要继续赶路。”
“为何这么着急?是那大皇子要为难于你?”婵玉不无关切地问。
“非也。”曲伯音摇摇头,“归枢城平乱告捷,乱贼头目被压进京,皇上将办犒军宴,家父急召在下回家着手安排曲乐之事。”
陈隐心绪一颤,忙追问到:“头目?是谁?”
“家父书中未提,不过听言好像这一战平乱军杀敌一两百,皆是江湖中人,而头领传言似是龙吟庄的杨庄主。”
“哦……那皇上会如何处置他?”陈隐尽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关切。
“十日后问斩,陈少侠和此人有私交?”
陈隐断定曲伯音实不知归枢城详情,于是谎言道:“算是一面之缘。”
“那便好,这次皇上动了怒,牵扯之人上百,龙吟庄上下皆被株连,皇上好不容易撤下了对陈少侠的悬赏改为追捕,可别因此又惹了是非在身上。”
“多谢曲兄提醒。”陈隐起身拜别道,“那咱们阳松山庄再会。”
“好,在下也要继续赶路回京都了,请。”
目送曲伯音离去后,婵玉和陈隐并未回驿站,而是面对面坐在火堆前,两人皆未说话,陈隐看着跃动的篝火发愣,心思早已是万马奔腾。
长夜漫漫,仅是有篝火中树枝劈裂的声音和偶尔穿林而过的山风。
“隐……隐哥,你在想杨庄主的事?”婵玉轻轻问道。
“朝廷应是知道我当时也在场,如此看来却是只字未提,我甚觉奇怪。”陈隐忧心忡忡地说,“再者杨庄主一直以来是主张化解误会,像朝廷言降,现今莫名被安上了叛贼头目的名号,还连得龙吟庄上下鸡犬不宁,是否是我当时做错了,于此乱世真是如钰婆婆所讲,独善其身仅是妄想。”
“皇帝如此,怎会是你的错。”婵玉见陈隐闷闷不乐,便也不管自己的苦闷,安慰起他来,“你当时无论怎么做,死伤都是在所难免。”
“你不知,聚盟大会是有人教唆杨少庄主所办,而当日我在其中看到了文足羽的身影,当时便好奇,如今想来,或许教唆之人正是朝廷,而我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否则那群人齐聚归枢城已有时日,怎会仅几日,就突然被安了叛乱之罪,而后平乱军就兵压城下?”
“你的意思是朝廷本来就计划将他们聚齐然后一并铲除?”
“或许有它因,仅是因为我让事情超出了他们的控制,他们才以莫须有的罪名歼灭各派。”陈隐越说情绪越低。
婵玉知这样下去不行,便提声打断了他的话:“这也仅是你的猜测罢了,如今事已至此,咱们想想如何救出杨庄主才是当务之急,哀怨之前的事又有何用?”
陈隐叹口气,微微点头:“你说得对,但当日你我二人从宫里逃出,如今戒备必是更加森严,再想入内岂不是比登天还难?”
“你为何老想着入皇宫。”婵玉道,“斩头必在刑场,皇宫乃贵族生息之地,岂会有刑场,皇帝要办犒军宴,那这刑场多半会设在驻军场中,我们仅需要搞清平乱军的营寨在京城哪一方的郊外,届时直接于那处等候便可,再者你也不用亲自去,钰婆婆和蒯驹身法都是一等一的厉害,他们定能救出杨庄主来。”
听着婵玉所言,陈隐愁眉舒展,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诺,这便对了,何苦一直为难自己。”婵玉见陈隐情绪恢复,自也心释喜悦。
“幸而有你在,能解我难解之困。”陈隐一笑。
婵玉苦笑一声,细声自喃道:“那你还如此……”
“我还什么?”
婵玉摇摇头,露齿笑道:“没什么,那婵玉便一直伴你,你若有困,婵玉便帮你解,可好?”
“那在下便对姑娘感恩戴德了。”说着陈隐装做下跪作揖拜谢。
“如此,小女子这厢也回礼了。”
说罢两人爽朗的笑声在林间响起,陈隐心情舒畅,而婵玉心里却五味杂陈。
清晨时分,天朦亮,几人已收拾梳洗完毕,在驿馆外集聚。
“瑛璃、钰婆婆、蒯驹,在去马丝国前,我们还得去一趟京城……”
陈隐正打算解释,钰婆婆抬手打断道:“你仅管办你的事,无所牵挂后再去马丝国,不急。”
“那走吧,我不想待在这了。”瑛璃看着陈隐,欢快地说道,“先去碧峰门,再去玄月门,接着去京城,最后到天池带曾寄柔回马丝国,师姐记得可有错?”
陈隐想了想,笑道:“对。”
“也是无法。”瑛璃嘟着嘴说,“自被抓回家后,我便无事可做,成天就只能靠记师弟的事打法日此。”
碧峰山位于中原西部,山高四百余丈,周回十七、八里,峰崖陡峭,山险卓绝,顶峰便是碧峰门所处之地,远远望去似坐落于乱云之上,再往南百余里就乃西林与中原交界,陈隐等人若是直接来此,用不上半日。
碧峰山因山势险峻,平日除了偶有几人上山伐木,便难见人影,更别说是外地人,而此刻异于平常,四个女子表情淡然,除领头女子红衣长裙外,其余三人皆是灰衣长裤,她们在山道上健步如飞,没多会儿就立身于山巅的碧峰派门口。
“何人,来此所为何事?”守门弟子警觉道。
四人站定,红衣长裙女子走上前,掏出一块儿令牌:“天云舒红雾给空萧子掌门带来皇上口谕,速去通报。”
守门弟子接过令牌看了看,不敢怠慢:“请四位姑娘稍候片刻。”
片刻后他折返回来,满脸地敬意:“四位大人请先去侧堂休息,掌门稍后就来。”
“空萧子是有多重要的事要忙。”司语不无讽刺地说,“还要让皇上等他?”
“实不相瞒。”守门弟子知这四人不好得罪,解释道,“正巧天池派现于本派内作客……。”
“天池……”红雾停下脚步,看着守门弟子,“他们那新掌门……可有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