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妈妈对自己明调暗贬的结果还算接受良好, 尤其是有赵婆子因为受贿而被赶出王府的重罚在前, 卜妈妈本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如果林未晞用一样的手段对付她, 那她就煽动王府众多下人闹事。可是没想到,林未晞的实际发落相比于她之前的声势,实在是雷声大雨点儿小。
虽然从王府内院降职到青松园, 可是青松园是世子起居的地方,重要性不言而喻,卜妈妈听到后不吱声了,组织人闹事当然也没了必要。而顾呈曜听到这里也大大松了口气, 卜妈妈确实有错,但是若由着林未晞发挥,顾呈曜反倒不愿意了, 幸好林未晞只是将卜妈妈调到青松园。对顾呈曜来说这个调动并没有什么影响, 他本就是卜妈妈照看着长大的, 他对此无可无不可。
顾呈曜和卜妈妈都算满意, 在场唯一对这个结果不满的恐怕只有高然了。高然怎么也没想到, 林未晞给她来了这么一手。
林未晞不肯出面得罪人, 便将卜妈妈塞到高然院子里。男主子一旦成婚, 那内院的管事大权理所应当属于妻子,从前卜妈妈便喜欢对青松园指手画脚,可是他们到底不住在一起,卜妈妈又要忙王府其他内务,高然忍一忍便也罢了。高然本来打算自己先委曲求全, 忍受一段时间后,再以蚕食之势摧毁卜妈妈在顾呈曜心中的地位,逐步瓦解掉卜氏。可是这其中,并不包括让卜氏搬到他们的院子里。青松园已经有了她这个世子妃,再来一个大管事,那到底听谁的?
高然对这个结果怄气的不行,可是当着卜妈妈乃至顾呈曜的面,这让她怎么说?高然有苦难言,而卜妈妈和顾呈曜却对此乐见其成。林未晞心里很是出了口恶气,她都不给高然反应的机会,就将这件事敲定了。
唯有顾徽彦意味深长地瞥了林未晞一眼。
顾呈曜看不出来这其中精微的争斗,但是顾徽彦却懂。林未晞这一招实在是很高明,比官场上祸水东引还要高明。她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非但隐隐安抚了府中众仆,展示了自己完全不插手世子内务的避嫌姿态,拿回内务大权,还顺便离间了对方。高然和卜妈妈现在看起来确实融洽,因为没有什么矛盾,便两个人一起针对林未晞。可是,现在没有矛盾,等住在一起呢?
必然生隙。等矛盾和摩擦激烈到掩饰不住的时候,都不用林未晞费心,高然和卜妈妈自己就先露馅了。不费一兵一卒而让敌营自行分裂,实乃兵家上计。
看来他的王妃很有些心计,顾徽彦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林未晞并不曾注意顾徽彦看向她的那一眼,她现在满心都是痛快。前世的时候她就吃了卜妈妈不少亏,这个老妪仗着自己年纪大资历老,竟然插手新婚夫妻的房里事,现在倒好,她前世的两个老相识都凑到一块去了。
高然和卜妈妈不是主仆和睦你友我恭么,不是看不起高熙刚直,现在还连起伙来排挤她这个新王妃么,既然高然心目中的婆婆只有沈氏,那就好好伺候沈氏留下来的功臣吧,林未晞衷心祝福她们相处愉快。
闹到现在时间已经不早,天色已然大黑。如今没人有心思用膳,林未晞便替燕王做了决定,取消今日晚宴,各房回各房的院子吃饭。景澄院的人陆陆续续离开,厨房将膳食送到上房,林未晞趁着丫鬟摆饭的功夫,低声吩咐宛月赶紧去取钥匙和对牌。
王府所有的钥匙都在卜妈妈手里,从库房取东西的对牌也被她收着。请佛容易送佛难,到手的东西谁肯吐出来,若是寻常,想从卜妈妈手里要回钥匙太难了,但是今日卜妈妈却触怒了燕王,趁着这股东风,林未晞当然要趁热打铁,把东西拿回自己手里。
卜妈妈当然不肯交出钥匙,但是她又不敢在这个关头闹事,若是惊动了燕王,那就不是罚点月俸吃点苦头能收场的了。卜妈妈再不甘愿,也只能磨磨蹭蹭把钥匙和对牌盒子拿出来,没好气地扔给宛月。
宛月才不在乎卜妈妈的黑脸,她检查东西无误后,赶紧一路小跑着回到主院。林未晞一直等在耳房里,她见到宛月手里的东西后,这才放松地呼了口气。
直到此刻,她才成为燕王府实际意义上的女主人。各院和库房的钥匙掌握在自己手中,手里握了命脉,这才有说话的底气。林未晞不由心情大好,她又看了一遍后,让宛星宛月好生收起来,自己则起身往正房走。
她可不敢忘,燕王还在里面等着她吃饭呢。
顾徽彦坐在桌前的时候就看到林未晞一脸笑意进门,后面整个吃饭期间,林未晞都喜气洋洋,显然心情很好。他看在眼里,却并没有点出,等晚上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了,顾徽彦才随意说了一句:“今日辛苦你了。”
林未晞心中警觉,笑容也不由收了起来:“不敢。”
顾徽彦看到林未晞紧绷的神色,不禁失笑:“我并不是质问你的意思,你不必紧张。”
林未晞配合着顾徽彦的话放松了身体,但是心中还是紧紧提着。
顾徽彦也看出来林未晞如今十分戒备,他当真觉得无奈,他又不是吃人的老虎,夫妻之间,为何要这样防备?她和一个奴仆之间,他还能向着别人不成?
顾徽彦也不明白她对枕边人这样强的不信任来自哪里,他只能缓和语气,说道:“今日你的处置很好。我常年不在王府,府中规矩不免松懈下来,我本打算替你处置了这些人,但是念在你才刚嫁进来,这样做恐怕会吓到你,所以我便没有提。没想到就这几天的功夫,他们竟然闹到你面前了。”
听到顾徽彦的话,林未晞的肩膀不知不觉松了下来。对啊,这是燕王,并不是顾呈曜,她不必担心自己费心费力制衡下人,回来后还要被丈夫冷言指责。林未晞终于笑了出来,语气中带着她自己都没发现的试探:“王爷,你不觉得我今日的做法太过冷情吗?”
“怎么会?”顾徽彦轻笑,招手示意林未晞坐到自己身边来。他掌心穿过林未晞柔顺的长发,说道:“奖罚分明,权责一致,你做的很对。越是经年的、信任的老臣,越要严格,若不然就是害人害己。”
林未晞从前在国公府的时候就总被人指责冷酷绝情,嫁人后又被丈夫那样说,渐渐的她也怀疑起自己来。现在终于从另一个人口中听到不一样的话,燕王还给了她这么高的评价,林未晞心里的结登时放下,神情也放松了许多,眼神亮晶晶的:“王爷不怪我就好。”
“应该怪我。”顾徽彦亲眼看到自己的小姑娘眉眼变软,脸上的惊疑忐忑散去,眼底深处也带出星星点点的笑意来,“我承诺娶你,却没有提前处理好王府的事,让你面对这样一个烂摊子,这是我的不对。”
“我怎么会怪您。”林未晞说着就笑了,她尝试着将肩膀靠在顾徽彦身上,发现顾徽彦没有反应,就放心地将身体重量放到他身上。两人都没有说话,但是屋中的气氛却很温馨。
今昔对比竟然如此鲜明,林未晞替自己唏嘘之余,也对燕王府的这对父子生出许多感慨来。顾呈曜从小生活优越,而老燕王早早病逝,燕王又忙于战事,顾呈曜没有接触过太多的男性长辈,就这样被后宅里的女子宠爱着、纵容着长大。因为儿时是世界中心,等长大后,依然理所应当地用自己的看法判决别人。
可是顾徽彦就不一样,他成名太早,三十岁就已经站在王朝顶尖,有资格和他同席而坐的都是六十多的老人精,如今三位辅政大臣中,顾徽彦几乎是张首辅的儿子辈。因为太早承担了家族、封地乃至全军的期望,顾徽彦的责任感便出乎意料的强。而他半生戎马,当然认同军队里铁面无私的行事作风。顾呈曜和顾徽彦虽为父子,但是价值观鸿沟却巨大。
林未晞这种又犟又刚的性格,和顾呈曜在一起,果然是灾难啊。
顾徽彦看着林未晞略有些出神的侧影,眼睛眯了眯,声音依然一如往常:“你在想什么?”
林未晞蹭地回神,她掩唇咳了咳,说:“没什么,想卜妈妈的事,有些忘乎所以了。”
顾徽彦没有追问,既然她说是卜氏的事,那就是这个老仆的事。但是林未晞现在人还靠在他身上,顾徽彦并不允许她想其他有的没的。他向后坐了坐,顺势揽着林未晞的肩膀到自己怀里,说:“其实你远不必费这么大工夫,如果你想要王府的财务大权,尽可以和我说。”
林未晞觉得顾徽彦手劲有点重,但是她只以为是偶然,包括顾徽彦这句话,她也没有多想,只是按着自己的想法摇头:“不要。这是我分内的事,我能求王爷帮我一次,还能求你帮我一辈子吗?”
顾徽彦笑着反问:“为何不能?”
林未晞一时还真没接上话来,她忍不住笑,仰着头去看顾徽彦,戏谑道:“王爷,你无论在军中还是朝中都威望赫赫,若是一个人无论出了什么事都得找你出手,那王爷麾下还留着这种人做什么?”
“这不一样。”顾徽彦看着林未晞眉眼弯弯地向自己笑,心里的阴云好歹散了些。他声音很轻,几乎像是自言自语:“你并非麾下之士。追随我的臣子可以有很多,但是你只有一个。”
林未晞脸上有些烧,出于莫名的慌张,她下意识地说道:“这可不一定,忠诚之士难求,但是王妃却好换的很。”
顾徽彦看着她没有说话,林未晞在这样的目光中渐渐败下阵来,完了,她又嘴快了。她小心翼翼地转过身,轻轻拽了下顾徽彦衣角。顾徽彦还是没有动,林未晞只能咬咬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伸手环住顾徽彦的脖颈,眼巴巴地说:“王爷,我随便说的,你不要生气。”
“我没生气。”
“你肯定生气了。”林未晞干脆横下心直接挂在顾徽彦身上,手臂收紧,头发毛茸茸地顶在顾徽彦脖颈间。因为她下巴磕在顾徽彦肩膀上,声音有些瓮声瓮气:“王爷,你不消气,我就不下来。要不然明天你就上不了朝了。”
顾徽彦实在没忍住笑了,他伸手环住林未晞的腰,稍微用力就把人抱了起来:“就你有理有据。行了,时间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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