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韩胜收养那条白狼后,与他接触的人更少了。
平日里虽然韩胜少言寡语,但毕竟朝夕相处,总有些闲人想着和他拉好关系,将来有事情互相帮助。但韩胜选择为那头狼搬出宿舍后,同事们在韩胜不在场的情况下,各种小道消息开始流传,冷言冷语不绝于耳。
韩胜对此漠然置之,他本就不在意和那些杂役相处,关系什么的更是毫无必要,万一往事暴露,岂不是坑害了他们?有些距离再好不过。
倒是陆叔对此十分烦恼,常常以过来人的身份劝告韩胜:“我说小韩,你来这里也有两个月了,工作方面那是没话说,可与兄弟们相处也要做好些。毕竟人在江湖飘,全靠兄弟罩,你为人处世不行,就会有人故意下绊子……”
韩胜提着水桶向山上走去,今天该浇灌山头那些墨玉兰花,至少要八十桶水。
陆叔在一旁喋喋不休的说着,韩胜瞥了一眼他手里的木瓢,没有做声。
陆叔这人喜欢占小便宜,凡是能偷懒尽量偷懒。因此常常利用职务要求和韩胜搭伙,这样他可以利用前辈的身份让新来的人多干活。
韩胜对此无所谓,他只当锻炼身体,在法力失效的这段时间,遇敌的唯一本钱就是武功。
陆叔看韩胜始终木然的脸色,不禁叹气,这是个好杂役,就是脑子傻了点。
一桶又一桶的泉水被韩胜抱上山顶,陆叔也不再说话,坐在山头等着水桶上来,他负责浇水。
在上山的路上,韩胜看到他养的那条白狼,静静躺在地上,透过大开的木门,同样看着他。
一人一狼视线相遇,都仿佛看到另一个自己。
稍后视线错开,同时发呆。
韩胜提着第五十桶水上山时,陆叔取下遮阳的草帽,满头大汗道:“小韩,最后这两块花田就交给你了,之前你也看我示范过怎么浇花。好好干,年轻人就该多练练手。”
韩胜点头,看着陆叔将草帽扣在他头上,匆忙下山。
“太阳很热吗?”韩胜疑惑的用木瓢舀水泼在地上,白烟袅袅。
看来的确很热。
韩胜点了点头,开始浇灌这些墨玉兰花。
不知何时起,韩胜对自然界的冷热失去了感应能力,温度再高再低他也面不改色,想来大概是苦修时落下的病根。
除了疼痛,韩胜失去了一切触觉。
祸兮福之所倚,在失去大部分触觉的时候,韩胜发觉自己也失去了存在感。
就象以前的苦修一样,他曾回到原来的宿舍里去拿筷子。那些杂役们聚集在陆叔的床前交谈着他的坏话,他从人群旁边走过,当面从桌上拿走筷子,但他们没有任何反应。自己的存在,似乎变成了空气。直到他走出房门后心怀疑惑,在窗口咳嗽两声,那些杂役甚至吓到跌跤。
真是有趣,韩胜发现被天地灵气持续不断流畅自如的冲刷后,自己的身体在逐渐改变,与天地同化。
好似变色龙一样,只要自己心湖平静无波,整个人都会陷入一种任何事物都无法察觉的状态。也许在他们的眼里,自己不过是一阵风,一片云,或者一股灵气。
空灵之体,真是玄妙无比,韩胜迫切需要一个高人指点迷津。
可惜世间不如意事十有八九,韩胜还是失算了。
一年后,韩胜挑着担子行走在西边的掩埋坑。
他没想过会耽搁这么久,从一开始的焦躁难耐,抑郁愤懑,到最后的心平如镜古井无波,
一步步锤炼着心境。
太急了,以前赶得太急了。这是韩胜回忆往事时最大的慨叹,一昧的求快求猛求前进,没有时间打磨自己,打磨散修盟,导致一路事故不断。
高歌猛进的前提,是脚踏实地。
即便真的一路冲进十万大山,又能如何?他们这群筑基能存活下来吗?十万大山危机重重,谁给韩胜和散修盟信心,让他们以为十万大山再险恶,也比在神州大地好过?
韩胜想起那时大伙盲目的乐观自信,便会无奈地笑道:“太傻,太年轻。”
奇迹之所以被称之为奇迹,就是因为次数稀少。存活全靠奇迹出现的队伍,注定不能长存。
韩胜将粪便倒入大坑,转身离去。
“咦?”韩胜奇怪地望向桶底,这次的粪桶底部,好像粘连着一样东西。观其外形,是个玉佩。
这倒是蹊跷了。韩胜无视恶臭,用木棍挑起那块粘满屎尿骚臭的玉佩,通过那些污物,依稀分辨出是块上好的羊脂白玉,正面麒麟奔腾,背面祥云环绕。
麒麟?韩胜不由得想起姜麟来,这小子一年不见,也不知道去哪里。算来他也有十四岁,养活自己应该不成问题。不过他那么傻,可别被人骗的团团转。
唉,韩胜摇头,真是烦心。
他起身将玉佩丢下,准备离去。这玉佩虽然华贵,然他除了衣食外又无太大开销,偶尔会下山给白狼买些肉食,共同享用。每个月发放的工资足以生活,这块玉就留给那些喜欢钱财的杂役吧。
这时那块玉佩忽然光芒闪动了两下。
韩胜停下脚步,他耳边似乎有人在苦苦哀求,说这是一块有故事的玉。
有意思,韩胜微笑,竟然碰到了玉灵。
玉器大多有灵性,广为人用,修仙界统一使用的灵石变相来说也是一种可储灵气的玉石。但灵性归灵性,和玉灵之间的差别,相当于黑猩猩和人。
玉灵是集天地灵气日月光华为一体,经世间百态红尘磨炼后偶感所生。每一个玉灵都是玉中王者,天生的土行之灵。
只是这样一个贵重的玉灵,怎么会在粪桶里?
如果韩胜没记错,今天是一周一次的清理日,杂役们会分出一半人去前山七峰清扫茅厕。韩胜之前也去过几次,可惜连一个弟子都没有遇到。估计他们也知道今天后山的那些低等杂役会来,所以闭关不出。
“你是谁的玉佩?为什么会在脏物里?”韩胜直截了当问道。
那玉佩的声音微弱到几乎听不见,它说:“小……姐。”
韩胜叹气,这块玉佩看来在粪坑里待得时间过久,已然严重损害了自身灵力。如果再浸泡几天,只怕灵性会烟消云散。
玉性至纯,喜阳喜温。尤其是玉灵这种灵力化物,对凡间污秽更是不堪忍受。至今在九州的某些地方还流传着屎尿破妖鬼的法子,由此也见那些脏物对灵体的伤害之大。
韩胜用先前的木棍将这块玉佩挑起来,见附近无人,直接用体内的留存的法力冲向玉佩。“啪!”玉佩的正面被一滴法力击中,高高飞起,上面的污秽四处飞溅,麒麟被冲刷的干干净净。
韩胜的第二滴法力紧跟而来,将玉佩打的在半空飞速旋转,全部污秽甩的干干净净。
待力量消减,玉佩从上空掉落,韩胜伸手握住,第三滴法力从右手涌出,缓缓滋补里面的玉灵。
这一年的修炼,每次灵气灌体,他又多了一滴法力,虽然法力比当年精纯几千倍,却毫无用处。
请问有什么法术是三滴法力可以使出来的?
韩胜能感觉到玉佩里的玉灵惊喜万分,不停的说些什么“灵源”、“仙法”“感激”之类的词语。可惜它受创严重,也无力显形,韩胜没办法和它交流。
真是奇怪,韩胜将玉佩放入怀里,暗暗思忖:“一个有玉灵的玉佩,按理说寻常修士都视若珍宝,毕竟无论是温补疗养还是静心定念,皆有助于修行。更遑论玉灵强大后还可以用土行天赋协助战斗,怎么会被人遗弃在粪坑呢?这不是刻意抹杀吗?”
思索无果,韩胜只好待玉灵恢复后再说。
做杂役的日子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韩胜每日里除了做工便是修行,不过现在会把周天运转得来法力输入到玉佩里,每当这时。玉佩里的玉灵便会欢欣鼓舞,在里面说许多韩胜听不见的话。
白狼一直无视那块玉佩,它对什么都提不起劲,整天卧在地上睡觉。韩胜曾给它做了一张床,可它从不上去,宁可在地上。
陆叔私下里曾经笑过,什么主人养什么宠物,韩胜这人呆呆傻傻,养的狼比他还呆傻。
也有些不怀好意的人想趁韩胜不在时,进来偷东西,可只要白狼一龇牙,他们就吓得屁滚尿流。这时他们才会想起,这是一条狼,吃人也很正常。
白狼只对韩胜亲近些,其实也算不上亲近,只不过没有那种对其他人类蔑视的眼神。除了第一次相见时的包扎,它不再让韩胜触碰自己伤口,连后续的治疗都是韩胜端着木盆放在它面前,然后离开木屋让它自己用舌头和爪子敷药。
韩胜从不多问,默默帮助着。
白狼的眼神因此温和许多。
这是另一种尊重,孤傲者间的惺惺相惜。
在不知第多少次的法力输入后,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韩胜听到玉佩发出的轻微声响。他睁开眼睛,怀里的玉佩升腾起阵阵白雾,看来是要化形了。韩胜饶有趣味地盯着这枚玉佩,等那些白雾凝聚成形。
在玉佩背面,朵朵祥云在半空浮现,一个宫装美女身披一缕轻纱,在祥云上屈膝行礼道:“玉灵风清儿,谢仙师救命之恩。”韩胜看着面前朦朦胧胧的祥云美女,问道:“风清儿,你是如何陷入那污秽之处?”
风清儿眼眶微红,低头道:“清儿护主不利,被小姐责罚,丢下山去,意外掉入茅厕。”
韩胜冷笑:“这小姐倒是阔气,千年难见的玉灵说丢就丢。”
风清儿低声道:“风鸢小姐是蜀山掌门真人的独生女。”
“什么?!”韩胜霍然站起,白狼也扭过头来,眼睛在夜里散发出绿油油的光。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