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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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天,可能是富贵到特战队以来最郁闷,最彷徨的日子。
每天除了残酷的训练,就是要应付调查组无止休的盘问。尤其那个李处长,每次询问的时候总会从厚厚的镜片后面射出一种极不信任的眼神,富贵能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一丝阴险,他回答提问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就像走在一根下面是悬崖的独木桥上,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每次站在那里,就像别人做了坏事,自己反被冤枉的小学生,无助地站在那里等着老师或者家长严厉的盘问。而这种盘问的结果,往往就是被毫无根据的惩罚——尽管自己会辩解,可是,那种辩解对于严厉的家长或者老师来说,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因为他们从心里就不存在信任感。
那种气氛,让富贵和战友们感到很压抑,他知道这种压抑在暗暗地迫近他们的忍耐底线,心里忍受已久的怨气在这种压抑下慢慢膨胀,一股股怨愤在心里沸腾着,就像一座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在静静地等待着喷发的那一刻。
这天富贵刚下楼,看到小于怏怏地从作战室那边走过来。他知道下午调查组又找他谈话了,所以就停下脚步,希望能给自己的战友一个安慰。小于不时地和路过的战友打着招呼,看到富贵才停下来,脸上掠过一丝无奈。
本来有很多话要说的富贵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们是出生入死的战友,无论什么语言在他们之间都是苍白的,有时候,一个眼神就已足够。他静静地看着小于,许久,才对他笑笑。
小于避开富贵的眼神,漫无目标的四下看了看,才偏着头看着富贵苦笑:“没什么,都习惯了。”
富贵知道他说的习惯指的是什么,其实自己何尝不是这样。他点点头,往前走了几步拉着小于的手说:“还记得辛一说的话吗?别忧郁,再苦的日子都会过去。”
小于扭过脸,喃喃地说:“是的,都会过去的。”
富贵默然。
他真的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会过去,那种漫无止休的问话真的让他感到压抑。
小于把他拉到一边,等路过的几名战友走远了才悄悄地说:“富贵,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就像你说的那样,他们的问话特有针对性,我有种预感,觉得黎明和杨爱国这次要出事。”
富贵心里一紧,尽管是夏天,可富贵似乎一下子掉进了冰窟,浑身感到一阵彻心的寒冷。这些天富贵总在揣摩着调查组的每一句问话,从他们的问话中,提到黎明和杨爱国的最多。
小于看着富贵的脸色说:“怎么了?我说的不对?”
富贵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顿了一会儿才说:“应该不对,他们可是大队长的爱将,又是特战大队四虎之二,谁能把他们怎么样。”富贵话虽那么说,他只是安慰小于罢了,但心里也在为战友暗暗担忧。
小于点点头说:“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愿如此吧。”说完叹口气说:“走,看看这两个小子去,说真的,这事摊谁身上都不好受。”
刚要走,一辆车飞驰过来,在他们身边猛地停住,大队长从车上跳下来,风尘扑扑的一脸倦容。
富贵和小于上前敬礼:“大队长”。
大队长挥挥手,拍拍身上的灰尘说:“有烟吗”?
富贵递给他一支,又帮他点上。大队长抽了几口,看着他们一笑:“是不是心里还纠结着?告诉你们个好消息,我找到那名服务员了,她也写了证明材料,我已经交给调查组了。怎么样?轻松点了吗”?
富贵刹那间眼睛感到很酸涩,他望着大队长,虽然大队长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可是他们能够想象出大队长这些天日夜奔波,找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如同于大海捞针啊。
“好了,”大队长拍拍他们的肩膀,赞许地说:“你们都是好样的,你们说的对,我们穿上这身军装,就要维护正义。你们是我的兵,是我看着你们成长起来的,我了解你们,相信你们不会做有违军纪的事。”
小于的泪在眼眶里打圈,他看着大队长哽咽地说:“谢谢你,大队长。”
“谢什么。”大队长笑笑说:“和我客气来了?”说完脸色一沉说:“不过,你们下手太重了,这件事影响太大,虽然有人证明你们的正义之举,但处分还是免不了的,你们要有个心理准备。”
富贵和小于对视一眼,尽管心里有太多的委屈,但听了大队长的话,心里还是感到些许欣慰。
“还有,”正要上车的大队长回过头,看了他们一眼说:“调查组调查的时候,你们一定端正态度,积极配合调查,这样对你们有好处。另外,”说完想了想,摆摆手说:“算了,你们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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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戈壁而言,一年只有两个季节,漫长的冬季和夏季,而这个夏季对富贵来说,是最漫长的一个夏季。
尽管漫长,可当院落里的那几棵高大的树梢上飘落下第一片落叶的时候,富贵还是明显感到了秋季的来临。秋季本是个收获的季节,可在这个季节刚刚开始的时候,富贵他们却收获的是一种苦涩,一种无奈!
“…… 鉴于黎明等同志在执行任务期间,违反军纪喝酒,和当地百姓打架斗殴,致使三人重伤,因后果严重,影响恶劣……”富贵听着周处长拉着长腔严肃地宣布着对他们的处分,扭过头看着窗外。今天应该是个明媚的好日子,只是秋风太过无情,夹着肃杀之气无情地摇动着泛黄的树叶,偶尔一两片树叶无奈地在空中摇曳着,似乎在诉说岁月的艰辛。富贵目不转睛地盯着一片树叶,它夹在枝桠上,在秋风中瑟瑟发抖,可依然坚韧地坚持着。
“……黎明同志,降级,并留党察看一年;杨爱国、富贵、于军发同志降级处分;撒腾、刘龙……”那片树叶终于耐不住秋风的犀利,在空中摇摆着,就像跳着一曲忧伤的舞蹈,然后徐徐飘落……
富贵轻轻叹了口气,他看着站起来的政委,政委严肃的看着他们,清了清嗓子说:“处分宣布完毕。我们以后要教育每一位队员,以此为教训,加强自身的法律意识,做一名政治过硬的特战队员。黎明留下,其余的散会。”
富贵茫然地随战友们出来,轻轻地吁了口气。这个命令对他来说,就像一把尖刀深深地插在他心里,从大队长找到那名服务员,他无数次地想象着会得什么样的处分,但做梦都没想到会被降级。他歪头看看自己的肩章,三颗银星在秋日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从来到特战队,他就坚持着自己,也是燕子的梦想,在这条自己选择的路上,无怨无悔,把自己的梦想用青春和生命,汗水和鲜血氤氲成为一段人生最辉煌的传奇。可在政委宣布命令的那刻,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梦想和现实相差竟然那么遥远,只有自己知道,为了梦想,他付出了多少的血泪。
走在前面的小于忽然停下,回头看着他们:“你们想过转业吗?”
撒腾惊诧地看着他:“转业?为什么?”
杨爱国抬头望着那棵大树上随风摇曳的树叶叹口气喃喃地说:“也许,真的该离开了。”
富贵听到战友们提起这个话题,心悠然沉了一下。
他从没想过转业,也从来没想过离开这片戈壁,他喜欢这里,喜欢和战友们一起训练,一起说笑;喜欢看那面迎风招展的军旗;喜欢看戈壁悲壮的落日;还喜欢听熟悉的军号……可这一切,难道就要在不久的将来成为记忆?
刹那间,他心里感到一阵荒凉,凉爽的秋风不再温柔,吹在身上,竟然感到彻骨的寒冷。富贵默默地往前走了几步,可还是忍不住回头望着那些和他一起生活了十年的战友们,心里感到一阵隐疼,难道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即将定格在往日的回忆中?难道曾经的同甘共苦,注定以后要天各一方,从此只有遥远的牵挂?
轻柔的秋风掠起地上的落叶,那堆落叶在风中瑟瑟,盘旋在富贵脚下,似乎在倾诉着对季节的不舍。富贵叹了口气,忽然想起刚才看到的那枚被秋风吹下的落叶,它现在会在哪里呢?富贵在地上搜索着,可是那些落叶太一样了,堆在一起分辨不清。
富贵从地上随便拾起一片,拿在手里端详着,它曾经的绿色已经被岁月无情地模糊了,淡绿的叶片也被秋风吹成了淡黄,只有网散开的脉络还清晰可辨,坚持着往日的辉煌。
秋风飒然,不断地抽打着怅然的富贵。富贵站在那里,看着前面的水泥路,这条路已经走了十年,粗糙的水泥被他们的脚步磨的格外光洁,而从大门口延伸过来那条不太宽的路,和通往训练场的路交叉成为一个十字路口。富贵呆呆地看着那个闪着亮光的十字路口,他竟然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走!
“如果你选择太阳,那你就别迷恋月亮!”脑海里忽然想起黎明说过的话。以前没在意,现在忽然觉得很有道理,向往天空,只能在蓝天遨游,选择大海,珊瑚也许就是永远的温床。
富贵忽然明白了,人生就像这个十字路口,很多人没坚持下去,是因为把直路当成了拐角。有的路宽阔,是因为走的人很多,有的路狭窄,是因为走的人少,当自己选定了一条,最好的办法就是走下去,而不是问自己是否应该在下一个路口走到另一条路上!
因为:一个人永远无法领略两条路上的风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