湟水之畔,临羌
朔风裹挟着风雪将战场上残留的火星迅速扑灭,呼嚎的风雪不断在这山涧中卷起一层层雪雾,大雪虽停,但地上的碎雪在这狂风之中四处飘荡,给人的感觉就如同雪还在下一班。
烧焦的炭火在这样的天气中,迅速冷却,随后便被碎雪覆盖,满地尸骸中,有羌人,也有汉郡,胜方显然是汉军,活下来的人在清理战场。
“呸~”刘诚默默地吐了一口血痰,原本俊俏的脸上,多了几分这个年纪少有的果决与刚毅,眉角处有一道细细的疤痕让他原本看似有些文弱的脸上,多了几分彪悍之气,近八尺的身高,根本看不出这是一名还不满十四的少年。
“屯将,战损已清点完毕,我部折损三人,杀敌一百四十七人,俘获三百六十九人,皆为青壮或是女人。”一名队率快步来到刘诚身边,插手一礼,脸颊被冻得发紫,但看向刘诚的目光却带着难言的灼热。
百人规模的战争,在这西北之地每天都在发生,汉军和羌人之间,羌人和羌人之间,就算没有大仗的情况下,这样的战斗从不会少,但所不同的是,刘诚从来都是以最少的损失打最硬的仗。
“这三人,本不该死。”刘诚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淡淡的看了队率一眼,那不带丝毫感情的目光,感觉比这天气都要冷几分。
队率嘴角抽搐了几下,不敢答话了,这位少年屯将有能力,武艺出众,箭术了得,而且心思缜密,算无遗策,队率跟着他大大小小已经打了几十仗,从来都是以最小的代价歼灭最多的敌人,这一次直接以百人冲击临羌的千人部落,大获全胜的情况下,只死了三人,这原本已经是十分傲人的战绩,但这位屯将似乎并不满意。
那近乎苛刻的要求,可不只是对他们,对自己甚至更加苛刻,当初西北征兵,新兵训练的时候,这位可是每天完成普通将士三倍以上的训练内容,对自己苛刻到自虐的状况,也获得了将军的赏识,在新兵营中出来之后,便直接任命为什长,之后不过半月便晋升为队率,随后又两个月晋升为屯将。
这个提升速度,就算是关系户都没这么快,但在令居大营中,对于这位的升迁,却没人会有任何意见。
军中以强者为尊,人家晋升是靠着足以匹配的战绩以及在战场上恐怖的洞察力和布署完成的,他带的兵,迄今为止未逢一败。
张了张嘴,刘诚最终还是没说出接下来的话,那有些伤人,只是抖了抖身上的斗篷,将雪抖掉之后,方才道:“收兵,回营。”
“喏!”本是报功,结果碰了个冷钉子,心情自然不会好,但却没人会抱怨,队率曾经看到过一次比较惨烈的战争后,自己这一支部队减员过半,虽然他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却背着所有人偷偷哭泣。
很难形容当时是什么感觉,只是那时的屯将,哭起来的感觉像个孩子,也是在那时开始,队率知道,这位平日里看着严肃无比,铁面无情的屯将,其实比任何人都在意他们的生死安全,就比如这次战争,或许寻常将领在意的是那辉煌的战果,但队率却清楚,自家这位屯将更在意的是那三名将士的阵亡。
其实不只是他,很多人其实都知道自家这位屯将跟别的将领不同,这也是为何,他们这一屯有着惊人战斗力的缘故,战场上哪怕伤亡过半,只要将军不下令,就能四战不退的原因,这样的将领,值得他们为之效死。
部队集结,那三名阵亡将士的尸体被拉在马车上,这是他们这一屯的习惯,阵亡将士的遗体,要带回去,至少要让他们死在自己的家~
刘诚没有骑马,只是牵着马默默前行,本来这样的胜利对他们来说是一场大胜,但此刻却没有胜利后的喜悦,三名将士的尸体让人很难高兴起来。
队率来到刘诚身边,努力堆起笑脸道:“将军,凭我们的功勋,这一仗回去以后,将军足够晋升军侯了。”
“嗯。”刘诚默默地点了点头,继续前行,升迁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有着足够的诱惑,但对他来说,并不是太看重,否则以他的功勋,早已够升迁军侯了,但一般情况下,只要有人功勋到了,他一般会让给别人。
毕竟他的年纪太年轻了,而他本身对于升官并不是太在意,他更在意的是自己能力的提升,如今统帅一百人,他感觉还无法将这一百人指挥完全得心应手的情况下,就算有机会统领更多的人,他也会拒绝升迁,直到他自己满意为止,然后他才会去考虑两百人如何指挥,如何布置。
而以他对自己近乎苛刻的要求,他的得心应手跟正常将领的得心应手是不一样的。
队率有些尴尬,他想活跃一下气氛,但面对自家这位将军,这话题没法儿往下聊了。
刘诚突然抬头看了看天,皱了皱眉,对着身后将士道:“加快行军,今夜会有大雪降下,天黑之前出谷。”
“喏!”一行人面色一变,行军速度陡然加快了几分,对于刘诚的话,没有人会怀疑,自家这位屯将不但打仗厉害,对天气变化也也看的十分透彻,似乎没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一般。
当夜,果然下起了大雪,一行人在傍晚之前出了谷,在刘诚的指挥下,打起了军营。
大雪肆虐了一夜,等到第二天天明之后才放晴,一行人到了近处的车站,搭上了轨道车径直往令居而去,傍晚便抵达令居。
刘诚命人回去休整,自带两名队率前去交令。
“程远。”负责记录功勋的官员看着刘诚,沉声喝道。
“喏!”程远腰杆一挺,肃容道。
功勋官面色微微一缓,笑道:“恭喜你,晋升军侯,是将军亲自下的令,他命你回来之后,立刻去见他。”
子龙叔父?
刘诚心中有些复杂,脸上却依旧毫无表情,只是一礼道:“卑职领命。”
“不是军令,只是将军听了许多你的事迹,这一次,可是三十多名军侯外加七个军司马联名荐你晋升,以你的功劳,升任军侯也是绰绰有余了,那些兔崽子,有多少是你带出来的?他们都升了,怎能因为年纪,让你迟迟不得升迁?”功勋官笑道:“去吧,以后的路可长着呢。”
“喏!”刘诚心里微微松了口气,这样的话,应该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身份吧。
换了军侯的军装、兵器以及兵符之后,刘诚才去往中军帅帐之中,门口两名亲卫将刘诚拦住。
“卑职刘诚,奉命前来见将军。”刘诚插手一礼道。
“稍等!”一名亲卫点点头,转身进入帐中,不一会儿出来,挥了挥手,另一名亲卫让开,放刘诚进去。
赵云的军营是刘毅当初督建的,尤其是这中军大帐,更是刘毅亲自搭建,外面寒风刺骨,但进入章仲,却是暖意融融,帅帐深处,赵云头发已经花白,桌上摆放着厚厚的册子,赵云却没看,只是把玩着一件木雕。
刘诚深吸了一口气,径直来到赵云桌前,躬身道:“卑职程远,参见将军。”
“送你个东西。”赵云抬头,仔细的打量了片刻后,突然将手中的木雕扔向刘诚。
刘诚下意识的伸手接住,目光看向木雕时,微微一怔,随即脸上露出苦笑:“将军早就知晓?”
“这是你出走之后半个月,我这里收到的。”赵云点点头:“可知我为何不与你相认,甚至对你未有半点优待?”
“是父亲之托。”刘诚叹了口气道。
“不错,伯渊书信于我说的,若你在我这里,升任军侯之前,将你当成寻常将士。”赵云点点头,赞赏的看向刘诚道:“原以为,新兵训练结束之前,你会主动与我相认,但你的表现……”
赵云也不知该如何说了,他这里并不是没有那些官宦子弟,故友之后,但通常受不得军中的苦,唯独刘诚是个例外,不但坚持下来了,而且还是以旁人数倍的训练强度坚持下来的,赵云自问,就算是自己,年轻的时候似乎也没这么拼吧?
更重要的是,出了新兵营之后的表现,可说是相当亮眼,什长的时候,他所待的人基本每战都是斩获最多,而且存活最多的,队率也是如此,屯将之后也是如此,而且从不争功,有什么东西,都分给下属,包括功劳也是如此,这一点上,颇有乃父之风。
“多谢叔父。”刘诚对着赵云躬身一礼道。
“年关将至,你父亲送来了家书,若你升任军侯的话,便将家书给你。”赵云笑着将一封书信递给刘诚,有些好奇道:“其实依你的功绩,如今便是做军司马也无不可,你为何一直将机会让给他人,是不愿见我?”
“百人尚未完全掌握,两百人如何统帅?”刘诚摇了摇头道:“这是对将士的不负责。”
赵云:“……”
刘诚的战绩,赵云这里可是有着详细的记录,这少年郎是否对完全掌握这四个字理解错了?
“若都是如你这般想法,我军中便无人可用了。”赵云叹了口气道:“先看看家书吧。”
刘诚点了点头,一年多未见,对于父亲、母亲还有……姐姐也颇为想念,如今赵云提及,心中不由得升起几分暖意,默默地打开书信:
“小兔崽子,再不回来你爹扛不住了,至少年关给我滚回来见见你娘!”
刘诚默默地抬头,将书信合上,揣进怀里,对着赵云一礼道:“叔父,末将想去一趟廉县。”
“明日便是年关,这么远,便是轨道车也赶不及。”赵云皱眉道,这四百里路,不少地方还下雪,轨道车不少都停了。
“总要回去看看。”刘诚叹息道,刘家不管多忙,每年的年关都是一起过的,去年已经缺席,今年再没个交代,父亲那里怕是吃受不住压力了。
“也罢,我为你挑一匹好马。”赵云点点头:“何时动身?”
“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