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目光带着某种压迫感。
“……对不起,”把包包放在腿上,江梨有点局促地说,“……我忘记告诉你了,我前几天给思凯维投了简历,他们通知我今天上班。”
乔以森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家里呆着,觉得有点闷,”她不安地解释,“我就想,或者我找一份工作,有点事情做,多和人接触接触,能想起来一点什么,所以就……”
“思凯维是一家大公司,我以为投完简历肯定要面试,还有笔试,准备等到有眉目了再跟你说,没想到……”没想到他们直接就录用了她。其实关于这一点,江梨也没有太想通。
车辆平稳地行驶在路上。
江梨小心翼翼地去看乔以森,见他一直沉默,车窗外的夜色映在他的侧脸,仿佛笼罩在阴影中。她握紧手中的包,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生气。
“……如果你不同意的话……”
她艰难地说。
下一句却如同堵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口。
“你喜欢思凯维?”
夜色的阴影里传来乔以森的声音。
“嗯!”她立刻点头,“我很喜欢!里面的每个人都很厉害,也很友善,感觉有很多东西要学起来!”
乔以森的目光淡淡落在她的脸上。
她屏息看着他。
眼底忍不住有一抹恳求。
乔以森沉默。
很久之后,才缓慢说:
“如果待不下去,就离开。”
“你同意了?!”她的眼睛顿时亮起来,对着他露出灿烂的笑容,“谢谢你,乔以森!”
即使在夜色里,她的笑容也如此晃眼。
她的眼中充满感激。
仿佛能够得到他的允许,是让她无比幸福的一件事,让她整个人如同在春日的阳光中绽放起来。
乔以森沉默地看着她。
她忘记了很多。
她又回到了以前的样子。
手机振动一下,江梨低头去看,是陆晓鸥的微信,提醒她明天能早来就早来,千万别迟到。
好的,我明天一定早点出发。
回完这条微信,她的心情越发好起来。等她抬起头,忽然察觉车并不是在回家的路上。
“我们去哪儿?”
她好奇地问。
“法蓉。”
乔以森一边低头回复手机邮件,一边淡淡回答。
“……法蓉是哪儿?”
她小心翼翼地问,脑中一片空白。
乔以森的手顿了顿,回答:
“你以前很喜欢的一家餐厅。”
“哦!”
她又开心起来,心中充满期盼,甚至像孩子一样凑近车窗玻璃向外望去。车在高架上开着,异常顺畅,两旁是无数高耸时尚的大厦和无数巨型闪耀变幻的led屏。
*** ***
到了法蓉。
这是一家法国餐厅。
开在一家老使馆的别墅里,旧式窄窄的电梯上到四楼,装修复古老派,带一点半旧的奢华,幽暗的光线,轻柔的音乐,熠熠生辉的餐具,笔挺优雅的服务生。
它有一整面墙的落地玻璃。
外面是夜色下的黄浦江,两岸灯光的照射下,江面荡漾出闪闪的波纹,一艘艘灯火通明的游轮往来其间。
服务生将乔以森和江梨引领至窗边视野最好的一张桌子。
雪白簇新的餐布。
精美的餐具。
还有一捧娇嫩美丽的鲜花,由白玫瑰、白芍药和白洋兰组成。
江梨却注意到餐厅有一个露台,露台上也有餐桌,在微微的夜风中,餐桌的餐布被吹得轻动。只是露台上似乎有老外们在聚会,已经坐满了。
“不喜欢这里?”
留意到她的目光,乔以森蹙眉。
“没有。”
她赶忙摇头。
餐厅里暖意融融,入座前,她将外套脱下。服务生正待伸手去接,乔以森已经亲手接了过来,看到衣服吊牌正扎眼地悬垂在她外套的里面,他蹙眉伸手去摘——
“不要!”
江梨急忙喊。
乔以森沉默地看向她。
似乎不懂为什么一个吊牌会让她如此紧张。
“吊牌没了,就没办法拿到店里去退了……”发现吊牌已经被乔以森直接扯断,想到陆晓鸥的叮嘱,江梨心中有点忐忑。
乔以森皱眉,问:
“为什么要退?”
“因为这是用经费买的,”在餐桌旁落座,她不安地说,“能给公司省一点就省一点。”
乔以森眉心皱得更紧。
“这不是公司硬性要求的,只是我们想……”怕他误会,江梨急忙解释,又怔怔地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对这些应该没有兴趣吧,他今晚能陪她吃饭,应该已经是他最大的耐心了。
在她残存的记忆里。
他很少陪她吃饭。
她知道他很忙。她知道他要处理很多很多的工作。她知道他经常工作到夜里二三点,甚至通宵。所以有时候,她也并不奢望他陪她,她只希望他多休息一会儿,多睡一会儿。
服务生将餐单分别递给两人。
江梨翻开那本厚厚大大的册子,认真地看着,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这是她以前很喜欢的一家餐厅吗?她努力地试图去想,然而脑子里毫无印象。
如果说唯一让她有所感觉的,应该是餐厅角落里的那架钢琴。
一个年轻的钢琴家正在弹奏。
琴声流畅优美。
可是,她莫名觉得违和。
似乎不该是那样。
可应该是怎样,她又说不出来。
“给她一份鹅肝。”
见她望着那个钢琴家发呆,乔以森面无表情地开始点餐,主菜给两人分别点了鳕鱼和牛排。
面包和前菜之后。
鹅肝上来了。
“唔!好吃!”
略带焦香的肥美在舌尖荡漾,江梨被深深震撼了,闭上眼睛,陶醉地尽情享受每一寸美味。
“我明白了!我喜欢他们家的鹅肝,对不对?!”
她恍然大悟,两颊笑出甜甜的梨涡。
“每一家的鹅肝你都喜欢。”他的视线离开她的面庞。
“啊……”她怔了怔,有点不好意思,“是吗?我不记得了……”怔怔地用刀叉切着剩下的鹅肝,过了一会儿,说,“……有时候,我很担心,不知道我究竟都忘掉了什么。如果是鹅肝,忘掉就忘掉了,也没什么。但如果是很重要的记忆呢,该怎么办?”
乔以森沉默。
窗外的江面,一艘游轮驶过,江面荡漾出一层层的波纹。
“你知道吗?今天我在办公室,发现我居然连复印机都不会用,”她笑了笑,“而且,我也不知道我是从来都不会用,还是忘了怎么用。那一刻,我觉得我自己没用极了。”
鹅肝撤掉之后。
两人的鳕鱼和牛排上来了。
鳕鱼煎得很好,微微金黄的糖衣酥皮,切开是细腻的肉质,江梨呆呆地,一直努力想要在他面前保持的好心情有些维持不住了。她不想他不开心,她知道他的时间有多宝贵。
可是……
自从半年前她从病床上醒来,脑袋就像一团浆糊,里面分布很多的碎片,有一些事情她记得,有一些事情她忘记了。她问过他,他只说她出了车祸,头受到了撞击。可是,究竟是什么车祸,为什么会出车祸,她追问,他却说只是简单的车祸,没有什么为什么。
她去警察局问过。
警察告诉她,那天暴雨,公路上发生连环车祸,她是中间被殃及的一辆。当时是她开车,车里也没有别人,她也不是醉驾。所以,就是一桩简单的车祸。
“江梨。”
乔以森沉声说。
她怔怔抬头,看着从小一起长大,她从小一直喜欢,即使有些事情忘记,却从未忘记过的他。
“有些事情,永远不会知道,才是最好的。”他凝视她,淡淡地说。
“比如说?”
她紧张地追问。她总觉得他知道些什么,却不肯告诉她。
“而有些事情,你需要知道。”乔以森面无表情地拿起餐刀。
“……”她一怔,“什么?”
“我和你的婚期定在两个月后。”他淡漠地切开牛排。
她呆滞地看着他。
脑中一时无法接收这么大的信息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