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平之感触,嬴荡无从得知,整理了一番自己的思路后,嬴荡接着言道:“既然如此,不知上将军,准备如何对待公子马等三位郑国降将?那七万降卒,上将军亦是作何打算?”
投降将士,自古以来,无非那么几种解决之道,或杀之,或囚之,换取赎金,或用之。
景平思忖之事,亦是这点,只是心中略有踌躇,所以,不敢轻易为之,召莫傲嬴荡来此相谈,正是打算听其见教之后,再做决断。
景平思忖一番,说道:“军中钱粮不丰。贸然多加七万余口,对之后行事,恐有耽搁,以莫傲之见,该当如何?”
景平这么一说,嬴荡脑中的疑虑,终于得以消解,之前的种种疑虑,也连贯了起来,之后的行事,心中已有腹稿。
嬴荡低头谋划片刻,抬首言道:“既如此,上将军何不捎带时日,将郑国将士放归于国?”
“放归于国?!”景平诧异之下,凝望旁席之上的嬴荡,脑海之中反复思量起来。
不提条件,趁机榨取利益,反倒将败军将士,放归于国,如此言论,若不是莫傲嬴荡所说,景平早已叫来士卒,将这狂妄之辈,棍打而出。
可如今说此言的却是莫傲嬴荡,是这位弱冠之年,便已连续两次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多次撑过三珪阴谋的楚国新锐将军。公孙嬴荡。
是这位自己欲要拉拢的同盟之人,景平自然要多加思量,看看是否自己忽略了什么,所以才对嬴荡之谋划,无法通彻。
己军大军出征,虽无发生大的战事,亦没有折损兵马,可近段时日以来,光是大军所耗之粮草辎重,亦是颇丰!
如今却要放归郑军将士归国,利从何来?
嬴荡敢说出此话,自然有其通盘谋略,见景平依旧沉思,当即言道:“上将军莫忘记,那公子马等一干郑国降军将士,为何会如此轻易,就投降我军。”
“郑相国公子阳被灭满门!”
嬴荡之语,如同旁边燃烧着散发出光亮的烛火一般,将景平的思路,造了个大亮,之前还困惑不解之事,如今,被嬴荡稍微点拨,当即得失心放心,亦是想到了嬴荡之提议的根源所在。
那公子马等三位郑国降将,皆乃郑相国公子阳一党,如今,公子阳被诛,公子马等三人一旦归国,势必与那郑伯骀势同水火,一旦如此,不管其双方谁败谁胜,郑国必将更加虚弱。
如此一来,郑国自然就再没有机会,更没有那个实力去反抗楚国了。
只是,理虽然是这个理,自己也想到了,可自己的族人,景之贾与舒子,皆因郑国之故,而惨死,自己此刻,弱如此行事,虽说于国于族,皆有大利,可景之贾与舒子之家人,又会作何感想呢?
自己身为景氏族长,竟因为一时得失,将族人血仇放归于国,自己又该如何服众呢?
想着自己的打算,景平心中,一条谋划闪现,当即说道:“我意近日再次攻打韩之国都阳翟,莫傲觉得,我让郑之将士充当前锋,为楚国与韩国厮杀,如何?”
景平之打算,嬴荡之前思忖之时,亦有想过,只是难度甚高,不易行事,故才不言,如今,景平说之,嬴荡当即将自己之前所思讲了出来。
“上将军之略,甚妙,只是末将之前,之所以能胜过郑国千乘大军,所依靠的,就是敌将争功之举,如今,郑国三名统帅皆乃降将,无功可言,如何才能让其尽心为我楚国拼杀?”
景平既然敢如此说,自然是因为心中自有其打算,只是嬴荡面前,却不便多言,当即摆了摆手,啪啪两声,拍击案几,一名黄口少年从室外走入。
少年年方黄口,身形浅薄,不徐不疾之下,自有一股不可言之的坦然,漫步前行,行至景平案几之前后,拱手行礼。说道:“景监见过上将军,见过莫傲大人。”
嬴荡赶忙还礼,随后,望向上首之景平,疑惑的问询道:“上将军,这景监……”
“其乃楚国先司徒景之贾之子,之贾战死之后,景监之母,悲愤之下,亦是忧愤成疾,离世而去,我见此子尚可造就,亦是感念其父,于国之忠心,遂将其抚养于身前,以后,就让其跟随于你,在你手下听命吧!”
“上将军!这万万使不得!景监乃先司徒之后,亦是景氏族人,荡无爵无位,只是得王上信赖,才舔为莫傲,怎可让忠臣之后,于荡麾下听命行事?更何况,荡年岁尚幼,才具尚浅,景监于我麾下,听命行事,荡恐影响其学业。”
对于景平所提,让景监随侍自己身边的提议,嬴荡自是千不肯万不愿,毕竟,景平之前,可是几次阴毒于他,彼此之间,可说是早有仇怨。
如今,景平让其族人景监随侍自己,难保不是景平用间之举,嬴荡怎可不防。
孙武之言,嬴荡可是从娘亲芈月之处听过的,孙子曾云:用间有五:有因间,有内间,有反间,有死间,有生间。因间者,因其乡人而用之。内间者,因其官人而用之。反间者,因其敌间而用之。死间者,为诳事于外,令吾闻知之,而传于敌间也。生间者,返报也。
这景监要是随侍自己身边,先不说其能否影响到自己与玛哈等家臣的关系,就单是将自己一些情报,返报于景平所知,让其阴毒自己之时,更加有所成效,就绝非嬴荡所愿。
嬴荡婉拒之言,景平笑脸相听,刚要复言,下方之景监却转过身子,顿首而拜,说道:“公孙为人,景监素来敬佩有加,今日之时,亦是景监自请为之,望莫傲成全!”
言罢,景监就稽首再拜,嬴荡赶忙上前搀扶,这里可是景平之地,自己哪敢让其族人,对自己行如此大礼,不说别的,要是景平说于楚王熊类知晓,定会祸患再起。
看到嬴荡如此急切之行事,景平心中满意之色,更加浓郁了几分,或许是公子阳之事,对其多有触动,尚且壮年之时的景平,此刻竟有了几分托孤的意味。
宗族之道,繁衍为盛,嬴荡乃秦国公孙,如昭鲁所言,其早晚会回返秦国,将景氏一族分离出一支来,随嬴荡入秦,在大禹所划之雍州,再建一景氏旁族,才可真正保证景氏无断绝子嗣,亡景氏祭祀之危。
当即,景平亦是说道:“公孙莫推辞,此间只我们三人而已,我此刻,只是作为景氏族长,对你说些扎实话。”
景平出言,嬴荡与景监两人自是不敢多做推让,皆转身肃立,等待景平言语。
“我景氏自先祖楚平王后,始于芈姓之中分离出来,建宗立族之后,已达百余年,如今,旁族皆羡慕我昭、屈、景三族,大权在握,把持朝政,可我景平,位列族长之位,却常有如履薄冰之感。”
景平说话的语气,与之前迥然不同,竟有丝丝落幕之意,嬴荡凝神观望,更加仔细听闻,希望从景平之言中,能够一窥这楚国三珪之一的平夜君之思量,好方便自己将来离楚之谋划。
断断续续的思路,随着言语,渐渐连贯起来,景平的话语,亦是跟着激昂,让下方的景监与嬴荡两人,都是震惊万分,没想到楚国内情,竟如此复杂。
“那斗氏等芈姓旁族,时刻在周围环伺,你们以为他们是什么好东西?只是想抢班夺权罢了,说什么铲除奸臣,哼!他们又忠到哪里了?他们的封地,并不比我三珪之族小,人口亦是与我等临近,可结果如何!”
或许是憋屈的太久,也压抑了太久,如今发泄起来,竟遍体舒泰,景平举起酒爵,满饮一樽,豪爽的畅饮下,点点滴滴的酒液,顺着景平的山羊胡须,洒落于地,那炸开的酒液,如同惊雷般,在嬴荡的脑海之中。轰鸣起来。
景平身为楚国一支繁衍生息百余年的大族之长,身上的担子,自然沉重无比,近两岁来,嬴荡只是统帅五千余骑军,就已经将嬴荡累的即将散架,每天军饷辎重,军械保养,训练规划,等等琐事,天天让其忙的脚不离地,头昏脑涨。
可景平呢?那景氏一族,光是私族之兵马,就能拉出一二十万,初次伐韩,十万前锋大军覆灭,可如今,仅仅过去两岁而已,景氏竟又有能力组建起二十万大军,与昭、屈两族合力北伐郑国!
自己管理五千余口,已如此劳力,景平麾下,人口何止数倍于己,他每天又该如何劳累呢?
记得娘亲芈月在楚王熊类封自己为莫傲之时,对自己说过,多听,多看,多想,自己在楚王熊类身上,还未体会到什么深刻的为君之法。
可如今,在景平这一楚国旺族之长身上,却略微有些体会到了为君之难来,此前还生死威逼,此刻却言说感慨心语,世事如此奇妙,当真让嬴荡唏嘘不已……